被提到了名字,胡麻便不得不出來了。
到了莊子門口一看,倒是心裡微微一驚,城裡來的人居然不少,有三五個管事模樣的,還跟了幾位紅香弟子,不僅他們自己騎了馬,手邊還牽了幾匹。
心裡一怔,才明白過來,這是不打算在莊子裡留一宿,要連夜便趕回城裡去,獻給紅燈娘娘了。
他們這莊子,距離城裡,騎馬也得兩個時辰,現在出發,到城裡估計天就黑了。
平時爲了穩妥,不會這麼趕,但準備了多多的人手,冒這個險也問題不大。
“都是楊弓兄弟他們勇猛,我也不過是盡了櫃上的責任,接應了他們兩個一下而已。”
來到莊子外,與這些城裡來的管事見了禮,胡麻說的很是低調。
功勞自己要不要,都有自己的,既然這樣,那說話就沒有必要太過高調了。
“呵呵,這麼一批血食拿了回來,你也不要謙虛了。”
馬上一人笑道,正是胡麻相熟的那位徐管事,胡麻是他送到莊子裡來的,也等於是他提拔的,再加上如今與寨子裡的二爺,搭起了不錯的交情,現在他也以胡麻長輩自居。
這時候冷不丁見胡麻立了這麼大一功,笑的眉眼都舒展開來,道:“我真是早就知道你不錯,卻也沒想到你這麼有出息。”
“今天咱們要早點回城,省得娘娘掛念,回頭過頭來,再好好與伱說吧!”
“……”
衆人皆知道厲害,忙忙的下馬,讓出兩匹好馬來,讓楊弓和沈棒子兩個人坐上,其他人將這兩人,尤其是背了血食的楊弓護在了中間,向着胡麻點了點頭。
一聲呼哨,便揚起馬蹄,浩浩蕩蕩向了城裡趕去。
胡麻看着他們走遠,心裡是鬆了口氣,雖然這批血食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勞,但看着血食被帶走,不是覺得自己丟了點什麼。
唉,要是可以……
……不行不行,不能這麼想。
這批血食自是貴重,但用來換了楊弓的友誼與這份功勞,卻也不錯。
自己本來就因爲身上秘密太多,需要個自己能做主的地方,方便修行,所以這掌櫃的位子,還是放在了心上的。
早先因爲資歷太淺,雖然有掌櫃的願意保舉,那也沒戲,如今倒或許有幾分希望了。
“一件年前護着紅燈籠的功勞,一件幫着謀回了血食的功勞,應該能抵得過我資歷淺的短處了吧?”
心裡默默想着,轉身回了莊子。
剛剛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城裡的大人物都來了好幾個,但莊子裡的夥計們,卻都有些心不在焉,正擠在了自己的小屋子旁邊,伸長了腦袋向裡面瞅着,摒着呼吸,怕驚動什麼似的。
“走走走……”
裡面很快又響起了周大同的驅趕聲:“別在這裡站着,也別瞧了……”
“這是我們麻子哥的姘頭,你們多看一眼,俺們都吃虧……”
“……”
“這都什麼跟什麼?”
胡麻又好氣又好笑,有時間得說說周大同了。
明明是元陽未泄的童男子,結果一開口就滿嘴的葷話……
當然,這事往頭上數,那還是二爺的鍋。
周大同攆了半晌,其實沒個人動步子,但一見胡麻過來了,夥計們才忙忙的讓開了一條路,裝着忙別的去了。
胡麻來到了自己的屋子前,把周大同也攆出去了,然後看向了那個放在自己炕上的黃毛丫頭,她身上的衣服還沒換過,如今倒是已經幹了,正自昏睡了不醒。
胡麻站在牀前,打量了她一眼,道:“既然醒了,就別躺着了。”
守歲人對生氣感應敏銳,她醒着還是睡着,一目瞭然。
但點醒了這一句,對方卻還是緊緊閉着眼睛,只是瘦削的身體,微微的顫抖着。
胡麻皺了皺眉頭,道:“我只是隨手把你從水裡救上來,畢竟怎麼着也是一條人命,倒是不求你回報什麼,我這莊子裡全是爺們,留你一個小姑娘也不方便,你早些起來,回家吧!”
說着,便要轉身出屋。
卻冷不丁,剛一轉身,便聽得身後譁一聲。
卻是那牀上的黃毛丫頭,聽着胡麻的話,竟是忽地從牀上滑了下來,跪下就磕頭。
“好心的公子,求你了,千萬別攆我走……”
“……”
“什麼叫攆你?”
胡麻看着她這害怕的樣子,道:“你是哪裡人家?叫什麼?可是牛家灣裡的人?”
“我……我姓李,叫香玉,家……家在大石頭崖……”
這黃毛丫頭聽胡麻說的認真,更是瑟瑟發抖了起來:“我跟着管家爺爺看花燈時,遇着了乾孃,乾孃說,家裡人不要我啦,要帶我去看花兒,她帶着我走了好遠的路,教我規矩。”“她說,說誰買了我,就讓我好好的孝敬着,見着了好看的,就叫公子,見着殷實的,就叫少爺,如果……如果有人要了我身子……”
“……就叫相公。”
“……”
說着偷眼看了看胡麻,彷彿是在確定自己叫沒叫錯,又忙忙的磕頭道:“公子別攆我,我學會做飯啦,也會縫衣裳,會打掃庭院……”
“看花燈的時候遇着了乾孃?”
胡麻聽着,倒是皺了下眉頭,隱約明白,這應該是個被拐了的女娃子。
細問她究竟家在哪裡,卻見她迷迷糊糊,只記得大石頭崖,但具體的州縣卻是說不清楚,也不知是被拐出來的時間久了,還是中間中過什麼迷魂法術。
於是微一沉吟,便道:“不必叫我相公,更不必叫我少爺。”
“我不攆你走,但也不能留你住在莊子裡,先去外面給你找個安身處,回頭再託人打聽一下大石頭崖這個地方,若能找着你的家人,便找人捎個口信,過來接你回去。”
黃毛丫頭聽了,喜出望外,千恩萬謝的磕頭。
胡麻也是心裡嘆了一聲,自己最多也只能這樣做了。
直接攆她出去,倒確實不像話,這世道,大老爺們一個人走在外面,都討不着活路,更何況是個沒長成的黃毛丫頭?
白葡萄酒小姐說過,這是個亂世,妖世,兇世,像她這樣的情況,其實並不少見。
甚至說,非常普遍。
自己沒那好心腸,一些壞事不發生在自己眼前,也就裝着不知道。
但自己終究也沒冷漠到,看見這些可憐事發生在自己眼前,卻仍然裝着沒有看到的境界。
但他確實沒有將這人留在身邊的打算,自己雖然也是童子身,不知肉味久矣,但也沒有饞到這個程度,動不動就想着撿個丫頭暖牀。
尤其是這種身份存疑,不知究底的,留在身邊不是自討苦吃?
退一步講,真的饞了,那準備幾兩銀子,去牙行裡隨便挑,什麼樣的沒有?
畢竟亂世,人命不值錢,這種黃毛丫頭,還不如羊貴。
還不如當件善事,打聽清楚了,送她回去。
帶了她走出屋子,外面一衆夥計眼神便都直勾勾的,她低了頭,身子顫着,不敢看任何人,直到胡麻將她領出了莊子,來到了鎮上的酒肆之中。
胡麻向那酒肆的掌櫃道:“我寨子裡來了個親戚,想到城裡大戶人家做工,我那莊子裡沒個落腳的地方,便先安置在你這裡。”
“這裡有點銀兩,你每天給她安排點飯食,找你媳婦的衣裳給她換上。”
“……”
這段時間以來,胡麻沒少在他這裡打酒,再加上紅燈娘娘會的小管事,在這周圍鎮子村裡,那可都是能人,這掌櫃的哪有個不答應的,一聽便叫了老婆出來領人,銀子都不要。
但胡麻還是塞給了他,又命黃毛丫頭好生呆在這裡,不要聲張,多想想自己家裡的事。
一應說定了,便順手打了兩斤酒,回了莊子裡面。
這次自己接應楊弓的事,當然是件大功,周大同帶人跑出去接應自己,也有苦勞。
怎麼也得賞他一頓好的。
回到了莊子裡,夥計們見胡麻自己回來了,便都悵然若失的樣子。
“憋的太狠了……”
胡麻看着他們這模樣,都忍不住暗自笑着:“都不容易啊!”
也難怪跟了二爺學本事的,若是不學守歲人的法門,便最多隻能幹幾年。
還是得儘快給他們找找出路,不然的話,以後自己這個莊子裡,也不能養羊了。
“周大同他們,倒是可以考慮着嘗試學這歲守人的法門。”
回了屋子,心裡也默默梳理了一番:“但其他的夥計,若憋不住,還是要鑽衚衕子,只要這紅燈娘娘會裡的血食供養着他們,便是破了身子,那身把式照樣能使,能幹活。”
“但這麼說起來,本質上又與人燭有什麼區別呢?”
“……”
默默的一嘆,倒也並不多想,自己能顧上自己就不錯,最多替周大同他們考慮一下。
其他的夥計,進紅燈會,本來就是這個命了。
如此過了三五日,倒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城裡那邊的準信還沒到,內院裡的老僕人,卻忽地出來,到鎮上置辦了一桌酒飯,又出來向胡麻道:
“小老爺,老爺在裡面等你,要請你喝酒哩……”
“怎地忽要飲酒?”
胡麻心裡想到了什麼,忙起身,進了內院,就見老掌櫃與吳禾妹子皆在桌前坐了,面前滿滿的一桌酒菜。
老掌櫃神情有着揮不去的疲憊,嘆着向胡麻道:“我們這就要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