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龍井前輩……”
胡麻於枉死城,鎮祟府內,望着那沖天而去的一箭,也神色恭敬,深揖一禮。
一時說不明心間這種感覺,與這位也算初識的前輩,更無多少交情。
但說是轉生者的惺惺相惜也罷,對這麼一位心機深沉,毅力堅定的前輩的佩服也罷,又或者說,單純只是因爲這是世間第一個,讓自己看到了十門術法之功,到了極致的高人也好。
胡麻看到了他以自身爲引,射出去的這七箭,心裡又是覺得有些沉重,又是,爲他得償心願而高興。
尤其是第七箭,他也看到了那彷彿是在天外中了箭的影子,心間一時複雜至極,對方太神秘,自己似乎難以看懂,但卻深深記住了那個模樣。
而且,他明白,不僅是自己,全天下的人都看到了這一箭,轉生者裡高人無數,總是會有人,看明白了這一箭的。
心間感慨之餘,這一刻的胡麻,居然心裡也涌動着異常的渴望。
急着想把自己經歷的,見到的,關於龍井先生的事情,告訴其他的轉生者,也讓他們認識一下這位前輩……
……或者說,知道他。
這份心間的涌動,使得他這一揖,沉默良久,等到了降神臺上,已經沒有了任何影子,那頭頂之上的空洞,也已經消失,才深深呼了一口氣,壓下了心間傷感。
擡頭向了那孟家大老爺看去之時,已是目光森然。
這位堂堂的十姓之一,通陰孟家主事人,世間最厲害的負靈人。
如今已經可憐兮兮,看着便如同缸裡的老鼠!
他自己都明顯還處於極度震憾的狀態,老祖宗被敲了一鐗,縮了回去,而那邪祟射出的第七箭更是讓他有種三觀都受到了衝擊的感覺。
身爲陰魂狀態,承受能力本就比活人差些,待察覺到了鎮祟府內傳來的幽幽目光,更是轟一下毛骨悚然。
“瘋了,瘋了……”
“胡家小兒瘋了,那些邪祟也瘋了……”
“他們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招惹什麼,胡家怎麼敢放任那邪祟做如此之大不敬之事?”
“……”
這些疑問自是問不出來,事實上到了這會子,他心裡的疑問何其之多,甚至連胡家爲什麼敢把鎮祟府請到這裡,讓下面那些骸骨看到都不明白了。
但他也知道自己必須離開。
道行耗盡,手底下的陰兵鬼將已經死的死,散的散,最關鍵的是,老祖宗受到了重創,短時間內已經無法請回來……
他於此枉死城內,已是孑然一身。
身爲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不論自己這一身本事有多大,身邊沒了人伺候,便也有種極度不安全的感覺。
他幾乎想也不想,當鎮祟府裡那道森然目光向了自己看來時,便已大起警惕,忽而身形急急後退,一道道黑色圓孔紙錢,飛快飄散了出來。
“事已至此,還能讓你走了?”
而在鎮祟府內,胡麻擡眼看去,卻是狠狠咬牙,森然一笑。
在這枉死城內請來鎮祟府,本來就是爲了這位孟家大老爺,爲了這通陰孟家!
早先的計劃裡,讓人去查官州的餓鬼之事,也是爲了預備着,真到了關鍵時候有這麼一個向孟家動手的由頭。
當然,一開始只是想着借這個由頭解釋請鎮祟府的事情,好讓自己全身而退但如今看這態勢,計劃改了,最終的目的已經不是讓自己全身而退,而是要將這孟家主事人給拿下!
沒有辦法,龍井先生那七箭,影響太大。
第七箭且不說,光是前六箭,便已註定,今日之後,天下必然要大亂,十姓與草頭王,還有不知多少門道高手必將出世爭天命。
這是每一個豪門大族的機會,此前準備越充足的豪門大族,便越佔先機。
孟家便是這豪門大族裡的大族,但這便宜了天下人的好處,是轉生者帶來的,都能享着,惟獨你孟家不能。
趁了這個機會,胡麻便要將他拿下,盡一切可能,先重創了孟家!
而且,是師出有名,以官州之罪,堂堂正正的重創!
“官州之冤,尚無着落,你往哪裡走?”
心思電轉之間,胡麻也已捧起金甲集,厲聲大喝,扔出了鎮祟府案上的拘字令。
“嘩啦啦……”
鎮祟府內的執戈金甲,更無二話,紛紛身上鐵鏈晃動,金光流轉,腳踏陰雲,滾滾鎖鏈,直向了那孟家大老爺的身上拿去。
但金甲力士一動之間,孟家大老爺身上的黑色圓孔紙錢也已四下裡飛舞,傾刻之間便將那些接觸到自己身上的鎖鏈震飛了出去,下一刻,身形後退之中,手捏喚鬼令。
四下裡黑影綽綽,陰雲聚合,剛被他召喚過來的三十六位府君,除了已經逃走的那幾個,剩下的皆已向前逼來。
早先孟家大老爺喝令這些府君,去將鎮祟府裡的胡麻拿下,它們不敢,但如今孟家大老爺發出了敕令,讓它們攔路,它們倒是敢的,雖然不敢動手,但卻也分明擋在了路前。
“還說不是堂堂府君,成了孟家家奴?”
胡麻見着,也已勃然大怒。
手裡的鎮祟擊金鐗提了起來,厲聲沉喝:“竊天之罪,皆不可逃,還想罪上加罪?”
迎着鎮祟擊金鐗,那些府君乃至極手下的陰兵鬼將,再度畏縮了幾分,傾刻之間,又有數位逃離,但在鎮祟府金甲力士之前,仍有十幾尊,死死的守着。
胡麻手裡雖然握着鎮祟擊金鐗,於此緊迫時候,也不好直接出手打它們,鎮祟擊金鐗乃是重器,永遠不可能像罰官大刀一般拿過來亂砍亂殺,每打一下,都是影響深遠,需要記錄在案的。
而這些府君,居然冒着被鎮祟擊金鐗打得金身破滅的風險,也要強行幫這位孟家大老爺離開,倒也真的讓他感覺有些許的意外。
只能說,孟家的底子,確實比自己如今看到的還要深。
“二鍋頭老兄,快……”
心間想着時,便已飛快轉頭,要請二鍋頭出手,將這孟家大老爺攔下。
但凡纏得對方些許功夫,也就足以將對方拿入鎮祟府內。
殊不料這一轉頭,卻也忽然落了個空,剛剛還在旁邊的二鍋頭,這會已經連個影也沒了。
?
他何時走的?怎麼都不說一聲?
“胡家小狗瘋狂如此,任由那邪祟逃走,卻只盯上了我一個人……”
而同樣也在此時,那孟家大老爺已是一臉陰森向那石臺上看了一眼,確定只剩了一個人,便知道那邪祟已逃,如今也顧不上,閃身到了衆府君身後,便已投入了陰府之中。
身上紫氣飛快消散,一隻魂兒輕飄飄的,恍惚之間影子重重迭迭,已然快速的遁入了這陰府迷濛鬼氣之中。
“但只要我能出去,將你胡家密謀之事散佈天下,聯合其他八姓,還怕拿不下你鎮祟府?”
心間想着,反而豪氣陡生。
哪怕自己如今道行幾近全無又如何?胡家人想拿自己,就是一個笑話。
身爲孟家主事,太瞭解走鬼,也太瞭解鎮祟府,對方沒有自己的生辰八字,亦不知真實姓名,便不可能強行拘了自己。
再加上自己散去仙氣,陰魂就變得越來越輕,於此陰府之中,如魚歸大海,誰能將自己找見?
一邊想着,身邊紫氣蕩蕩,他的影子也已越來越淡,更是隨着口中唸咒,陰府之中,成羣成片的陰魂野鬼飛了出來,密密麻麻,將他身形徹底掩住。
而自己則是到了枉死城邊緣,若從枉死城上空出去,本也輕鬆,但卻擔心如此太過顯眼,被那金甲拿住,於是便睜開法眼,就地一掃,便見到了一個極爲隱密的洞。
也不知是怎麼形成的,如今卻顧不上面子,他怕直從枉死城闖出去,會被人拿住,便身形一閃,鑽了出來。
“呼……”
這一出了枉死城,只覺天高海闊,萬事大吉。
卻也不料,枉死城外,忽然之間陰風滾滾,卻見得一聲聲鑼鼓聲響,卻見得四下裡鬼旗招展,呼喝連聲,卻是一隻只的鬼王,率着千百個小鬼,滾滾蕩蕩的迎了上來。
“太好了……”
孟家大老爺,心裡竟先是一喜,平時見了這小小鬼王,實在是不帶正眼看的,如今卻正怕金甲力士趕來,正好再借了它們遮掩一波。
“快!”
可還不等他念咒,便在此時,忽然聽到了一個嬌聲呼喊:“這次再跑慢了,湯都沒一口了。”
“小的們,給奶奶我衝呀……”
“……”
“誒?”
孟家大老爺忽然懵了一下,感覺這聲音,怎麼有點熟悉?
再下一刻,便忽地迎面撞見了一個手忙腳亂,划着木盆的女娃子,跟在衆鬼王身後,興高采烈的趕了上來。
“啊?”
那木盆裡的女娃子,也是一擡頭看向了孟家大老爺,忽地滿面驚喜,叉着腰就站了起來:“老小砸!剛剛罵我惡棍的就是你吧?別以爲我認不出來!”
“快快快,拿下拿下!”
一邊喊着,纖纖玉手,已是拿出了一塊黃色如玉石般的事物,向了孟家大老爺臉上一吹,竟是猛得鑽出來一頭黃牛的影子,上來就把剛鑽出了洞的孟家大老爺頂了個跟頭。
再下一刻,她身邊已有一個滿身凶煞,插滿鋼釘的鬼將跟了上來,一腳將這孟家大老爺踏住,身上鍊子纏了上來。
這鬼將不是別人,正是曾經的天命將軍手下,官州人士,餓鬼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