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當初那麼縝密的計劃,最後卻出了這樣的漏洞,是有原因的。”
“但你們以爲,我就沒有對付你們胡家的手段了?”
上京,香案之後。
國師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打亂了手腳,但他居然一點也不意外,只是眉眼更加的冷漠。
不是自己手段不夠高明,也不是沒有提防,只是沒想到胡家人的狠,總是超出了自己的意料,但他來不及憤怒,便抄起手裡的桃木劍,急急的向了香案之上,那五盞油燈斬落了下來。
口中沉喝:“從一開始,我看重這件事,就遠比你們胡家更甚!”
“……”
還有一道青幡,已經在中陰之境,裹在了生死簿上,藉由生死簿,進入胡麻神魂。
這是逆天改命的真正大神通,大手段。
先前出了忿子,也只是一道十幾年前的亡魂之不甘,不足爲懼。
該扭正的錯誤,一樣可以在這時候扭正,看起來已經走偏的鎮祟府胡家,也會拉回來。
但同樣也在這時,戰陣旁邊,看着那棺材裡伸出來的手掌,老算盤已經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連建議都給不出來了。
但意外的是,小豆官卻是表現出了比他更爲沉穩的一面,這小使鬼死死盯着棺材裡面伸出了手掌來的枯骨,沒忘了跪下去磕了個頭。
一邊起身,一邊向了妙善仙姑急急說道:“快,姑姑,能幫師爺的,也就只有你了……”
妙善仙姑更急:“我怎麼幫啊?”
小豆官道:“你把牌位供起來就好,就像供祖宗那樣……”
他說着話時,早就鑽進了妙善仙姑的馬車裡,一陣翻騰,麻煩的是妙善仙姑總是各種東西亂扔,有東西不好找,好處在於妙善仙姑喜歡把東西都帶在身邊,總能找得到。
於是豆官翻找了半天,終於將一塊灰布包裹着的,積滿了塵灰的牌位翻了出來。
妙善仙姑都怔怔看了一眼,纔想起來,這是自家老爹的牌位。
老爹去世太久了,自己也就每年七月半,會翻出來拜一拜,而且時不時的會忘記……
“拜他?”
妙善仙姑呆呆的:“不過年不過節的,拜他有啥用啊?”
況且祭拜之事,沒有挑在戰場旁邊的,光是戰場上面的煞氣,就會衝撞了先人。
小豆官卻是認認真真,將這牌位擺放好了,然後才退了回來,轉頭向了妙善仙姑道:“姑姑,你總記得自己阿爹是誰吧?”
“那誰能忘?”
妙善仙姑看着牌位上寫着的名字,道:“上京大財主陶大旺啊,二十年前上京生亂,被捲了進去,全家死光,就剩了我一個嘛。”
“後來是大師兄救了我,保住了我的家財,纔開始到處溜噠的……我小時候見他不多,都快忘了模樣了,但他留下來的家財實在是多,花不完!”
“還記得就好!”
小豆官拿了香,硬塞進她手裡,又端下來了香爐,道:“拜吧!”
妙善仙姑比較單純,好處是聽人勸。
雖然滿心不解,但還是老老實實捧着香,向了香爐拜了下來。
老算盤這會子已經完全看不懂了,他倒是知道,這位妙善仙姑福氣確實是大,自己給人算命這麼多年,也沒見過福氣這麼大的。
但最近太忙,也無暇關注她,更是不知道,這會子各方人馬出手,已經將這亂局熬成了一鍋粥,那小鬼卻讓她在這裡拜先人,有什麼意義了。
正不解時,妙善仙姑已經捧着香,一個頭磕了下去。
香火嫋嫋,燒成了三柱齊平,鴻福齊天的香相,彷彿有暖風吹來,天地皆寂。
饒是在這種情況下,老算盤都猛得睜大了眼睛,如今可是在戰場旁邊,刀兵之煞,最兇最惡,再好的福地沾着了刀兵之禍,也會短時間內,敗光了氣運,好好福地變成了惡地。
但如今,只是這妙善仙姑一人燒香,竟是福澤深厚,壓過了這片戰場。
人可改天地。
若是一片惡地,有人生存於此,理論只會黴運纏身,災禍不斷,但若是有人可以壓住這裡的惡勢。
血脈繁衍,香火旺盛,數代下來,兒孫滿堂,祭祖之時,自有福氣,便是惡地,也會因着這一族人的存在,變成了福地,老算盤懂這個道理,卻看不懂此時的局勢。
只是一人,祭拜先祖,便比起旁人家五代同堂,還要厚重?
暖風涌蕩,吹走了戰場上的血腥煞氣,甚至讓那空中不正常的落雨,都被吹散了開去。
……
……
而在戰陣之上,週四姑娘看着胡麻身體毀壞,已經快要嚇哭了,但小紅棠兇得狠,指着胡麻,便下了這個令。
誰也不知道就在這麼一兩霎的時間裡,週四姑娘經歷了什麼樣的心理波動,她看着胡麻已經變得蒼白的嘴脣,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直衝到了胡麻的身邊。
閉上眼睛,一口氣吹了進去。
然後,她忽然撒手,看着胡麻滿是箭孔的身體,帶了哭腔道:“壞了,漏氣……”
小紅棠表情都有點呆了:“是讓你渡生氣呀……”
“你吹蛤蟆呢?”
“哦!”
週四姑娘一回生,二回熟,這回不吸那麼足的氣,小心一點,渡了進去。
……
……
“父親……”
而同樣也在這滾滾福運臨身,又有正宗守歲氣息涌蕩之際,胡麻身在中陰之境,卻分明感覺到了自己心臟顫了一顫。
他被裹在了生死簿裡,便也清晰的感受到了生身父親胡山所做的一切,原本,他對這位父親,內心裡是有着一種疏離感覺的。
一來,自己並無那些記憶,二來,對這人也極爲陌生。
但卻在生死簿裡,看到了他出手的一刻,聽到了他嘆惜的一刻,內心深處,生出了某種深沉的悸動。
胡家人真的是爲了與國師的計劃,便徹底的獻祭了他們的惟一的兒孫,讓自己成爲了縫合轉生者仙命的怪物?讓自己成爲了大羅法教未來的主祭?
不,不對,自己哪怕是在生死簿內看到的,也蒙着一層霧氣,掩住了真實。
先是老君眉。
老君眉並非被迫縫合,他,竟像是主動將這一切贈予了自己的。
只是他爲何這樣做?他這等上一代轉生者裡面的頂尖人物,居然將他遺留之物,贈送給了一個嬰兒?
胡家人與轉生者,本來該有仇怨纔對!
同樣也於此時,那僅剩的一道青幡,已經牢牢將胡麻裹住,滾滾不屬於胡麻的信息流,正在飛快向了他命數之上蔓延。
胡麻甚至可以看到,自己在生死簿的名字上面,本就存在着一個巨大的陰影,那是老君眉,又有一個模糊的影子,那屬於胡家的兒孫胡麻,但此外,竟還有一個黯淡至極的名字。
那是一個二十年前,從自己出生開始,就被添上去的名字,是大羅法教的手筆。
而隨着那一道青幡裹來,這個名字,正在變得越來越清晰,膨脹,甚至要壓倒老君眉留下來的影子,也壓倒原本屬於自己的名字。
“有兩個人,幫我改過命!”
他於此一刻,心裡驟然通透,真正看破了迷霧,看到了這生死簿上寫着的真相。
命乃天地賜予,無法更改,但總有些人的本事,已經大到了可以逆天改命,連老天爺都不放在眼裡。
一個是老君眉,他將仙命留給自己,便是爲了給自己改命,爲了讓自己繼承一些什麼東西,另外一個,便是那模糊的影子,那是來自於大羅法教改命的痕跡。
而如今,大羅法教,甚至又要通過這個痕跡,重新更改自己的命數。
“轟隆!”
但也於此一刻,胡麻並不知道外面正發生了什麼,只是感覺到了自己命數之中,屬於老君眉留下來的痕跡,陡然之間,生出了共鳴。
他的神魂之上,原本就釘了一顆釘子,卻在這轟鳴引動之際,那釘子被詭異的拔了出來,同一時間,胡麻再顧不得多想,飛快抓住,狠狠的扎進了那條正蠕動着成長起來的命數之上。
“嗤啦!”
隨着這條命數被釘住,那一道青幡,也驟然被撕扯,自生死簿上離開,破破爛爛,飛快的自中陰之境裡飛了出去。
也是在這一刻,胡麻心間,陡然雪亮。
前因後果,皆在此時映在了腦海之中:“哪有什麼一身三命,從頭到尾,其實都只有一命。”
“我十七歲前,神魂紊亂,三魂不全,人生經歷,等於並不存在,於是老君眉將他的仙命以及被調整過的前世記憶,當作禮物送給了我……”
“我從頭開始,便一直是胡家的兒孫,只是有人給自己改了命,讓自己偏離了自身命數,又有老君眉自身的命數壓在了自己身上,左右兩大陰影,遮住了自己的命數……”
“就連那盜災門裡的瘋子,也看錯了……”
“自己不是一身本命,那兩道命數,都是別人加給自己的,自己的命,始終只有一個。”
“……”
“喀!”
同樣也在這一刻,上京,香案之前,國師手裡的桃木劍,就在要斬向香案之時,忽然之間,憑空折斷。
他的臉色也瞬間變得難看至極,罕見的在那仙風道骨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恨意:“老君眉先生,你一個無本之人,做這些,圖什麼呢?”
“若其他轉生者知道了你是叛徒,又會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