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珥一愣,垂眸苦笑,這些她自然清楚,否則民間也不會說‘官場黑暗’啊,抿脣道:“等回去我們搭棚施粥吧。”
“施粥自然是好事,可以去做,只是施粥能救他們一時,卻救不了他們一世,能救得了數人,卻救不了一州,甚至是……天下。”席白川側過頭,眼神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但玉珥卻覺得那視線像是火把,燙得她心頭一震。
的確,這天下有太多太多像慕容復這樣的人,分佈各個地方魚目混珠着。
玉珥嘆氣道:“這個天下太大,就算我先將這些毒瘤拔除,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席白川漫不經心道:“當了皇帝不就可以做到了。”
玉珥瞪圓了眼睛,下意識轉身捂住了他的嘴,心虛地看了一眼身側的沈風錚,他也不知道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只是微笑着看着別處,玉珥回頭咬牙對怒視着席白川:“你瘋了?這種話這麼大逆不道,要是被別人聽到,還以爲我要幹什麼呢!”
席白川眉梢一挑,倒不甚在意:“我說話的聲音也不大,再說此地誰有那個閒心去管一個路過的人說些什麼話?”
玉珥的眼角瞥了一樣沈風錚,意思很明顯——這裡不就有一個聽得到你說話,且有閒心的人?!
不由得輕笑,沈風錚本是想假裝沒聽到的,但玉珥的眼神太好笑,他還是開口道:“下官是殿下扶持起來的,是殿下的人。”
小心思被識破,玉珥還是有些尷尬的,訕訕地笑了笑:“我家皇叔的腦袋有點問題,他說的話根本不用去聽的。”
“……”席白川伸手就敲了一下玉珥的額頭,“你才腦袋有問題。”
“殿下心思細膩,爲人謹慎,且有善心,愛民如子,殿下若爲天子,黎民百姓之福。”沈風錚神情認真,話語真誠,聽得出來不是奉承的話。
但玉珥卻是神色淡淡,無論這句話是真是假,她都不想再繼續談論下去,畢竟這皇位是不是她的,不是靠他們幾個人說說就能說出來。
她身在皇家,有些事情本就不可念也不可說。
人們越走下去,便發現街邊躺着的人越多,原本只是想隨意走走,只是他們這打扮太招搖,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貴,街邊那些衣衫襤褸的人忽然都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以一種緩慢的步伐朝着他們靠攏,像是要把他們圍在中間。
“他們是想幹嘛?搶劫?”玉珥微微皺眉,不由得警惕起來,席白川拉住她的手,想帶她快速離開巷子,然而隨着他們的步伐加快,那些人便也動作迅速起來,在轉彎口把他們都圍住了。
“你們想幹什麼?”席白川視線冷冷地從這些人身上掃過去。
然而接下來卻發生了一件讓他們怎麼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一個十五六歲模樣的少年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把匕首,高高揚起,席白川還以爲他是想刺殺他們,拉過玉珥,橫踢一腳把人給踢飛。
少年摔倒在了地上,匕首也落在了一旁,他掙扎着爬過去,拿起匕首,回頭對着席白川他們露出一個慘淡的笑,隨即將匕首大力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瞳孔劇縮,玉珥當即跑了過去,席白川也怔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後也連忙跑了過去。
少年當真是要尋死路,匕首刺得很深,嘴裡大口大口吐着血,玉珥快速點了他兩個穴道,回頭喊:“沈御醫!”
沈風錚迅速跑了上來,將少年平放在地上,仔細看着刀口,在去看少年的瞳眸,做完一系列檢查,他沉重地對着玉珥搖搖頭:“刀口太深,直接將心臟刺破了。”
那少年渾身都是髒兮兮的,裸露出來的手臂和小腿上都是紅點,顯然也是一個感染了瘟疫的人,他的眼眸已經開始渙散,一邊吐着血一邊顫抖着手想要去抓住玉珥的手,但最後只抓到了玉珥的長袍衣襬。
這是上好的布料,江南蜀錦一尺的價格足夠讓一般人家五六日的吃食,更不要說上面還繡着精美的花紋。
少年看着她這一身的華貴,眼底的豔羨和不平就像是海水,洶涌翻滾着,他張着嘴嗚嗚地說些什麼。
玉珥抿脣,低下頭說靠近他些許:“你想說什麼?”
“殺人償命,你們殺了我,如果不想坐牢就要、就要賠錢!”少年咬緊牙關,眼底的淚花滾動,有決絕之意,“我知道……我知道你們都是有錢人,你們賠得起!”
玉珥不可思議地看着他:“是你自己自殺的!”
少年喘着氣說:“是你們殺了我,在場的所有人都能作證!你要賠、賠給我孃親……三兩銀子。”
玉珥倏地回頭,看着那羣圍着他們的人,忽然明白了些什麼,再回頭去看少年時,眼底已滿是憤怒,聲音也不禁有些顫抖:“你跑到我們面前自殺,就是想訛我們三兩銀子!?”
這可是一條風華正茂的生命啊,居然爲了、爲了三兩銀子將自己的命搭上!
“他們說的……我死了你們就會給賠給我孃親三兩銀子……我孃親就能買張涼蓆給我爹爹,下葬……”少年眸子渙散地看着天空,聲音將漸漸低下去,像是堅持到了極限,“或者,給我妹妹買個饅頭,她已經三天沒吃飯了……”
玉珥心底猛地一震,再去看席白川,他那臉色極冷,沉聲問:“孃親和妹妹呢?”
這個意思是願意賠錢?少年忽然露出了一個慶幸的笑,張了張嘴想要告訴他,但卻只吐出一口血,眼神也漸漸暗淡下來,抓着玉珥衣袍的手,忽然沒了力氣,落在了地上。
席白川緊抿着脣,連忙去探他的命脈,果然已經不會再跳動了。
三人都蹲在少年的屍體邊,一動不動的,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半響,席白川輕輕喊了一聲:“晏晏。”
這一幕在玉珥心中爆炸開來,將她整個人都震地無法言語,她被席白川拉着站起來,但大概是蹲的太久了,腳有些軟,差點又跌坐回地上。
“他……死了?”玉珥喃喃地說,“爲什麼要死?能活着爲什麼要死?死都不怕爲什麼要怕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