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寧七年,纔開春,柳清棠就聽到了魏徵的夫人有了身孕的消息,上朝的時候難得看見吳尚書這個岳父給了魏徵一個好臉色,而好不容易恢復了原來黑臉肅然的魏徵,又開始表現的像是那時候剛剛被賜婚時候的樣子,滿臉讓人不想看見的癡傻笑容。好在大家都習慣了,上朝的時候幾乎不往得意忘形的魏徵那邊看,免得看得自己不痛快,連柳清棠都懶得看他。
這個消息倒還不算什麼,讓柳清棠震驚的是回到慈安宮後,秦束告訴她純王妃楊素錦也懷了身孕。
也就是說,她那個女扮男裝的好友楊素書懷孕了。剛聽到這消息時,柳清棠還沒反應過來,看了一眼秦束反問道:“懷孕了?素書?”
“那邊的消息是這麼說的。”秦束點點頭,很是鎮定,一點沒覺得這個消息如何意外。當然這和他只關心柳清棠的事有很大的關係,其他人有什麼事他都沒有興趣。
他沒興趣,柳清棠可是很有興趣,站起來轉了幾圈,接着就道:“我們去看看素書吧!說起來我們也許久沒有出宮了,你上次給我買的那種棗泥糕味道不錯,看完素書我們順便去吃?”
秦束從來就不會駁了她的要求,當即點頭,在慈安宮佈置一番,吩咐下去之後,悄無聲息的帶着柳清棠出了宮。
他們這樣悄悄出宮也不是第一次了,隨着秦束這個大總管做的越發順手能幹,許多事都管理的妥妥帖帖,原本本就嚴實的慈安宮,更是被他打造的鐵桶一般。原本去年他們從御水山莊回來之後就只能分開睡,而如今,秦束也會不時歇在柳清棠的寢宮裡。除了有時候處理公務晚了,怕打擾到她休息,他纔會回去自己的臥房。
幾乎關於柳清棠的所有事宜,秦束都想要自己動手,如果不是柳清棠覺得他一個人做那麼多事會累,勒令他不許親自做,恐怕桃葉綴衣做的所有事都要被他接手了。不過就算這樣,秦束也會常常蒐羅些東西送到柳清棠面前,吃的喝的用的玩的,看到些覺得她會喜歡的就弄到她面前。
人家都說一對夫妻如膠似漆幾個月就會慢慢趨於平靜,柳清棠和秦束兩人卻是越來越要好,這麼久了還是巴不得整天都處在一起。兩個人都是,一方做完了事就匆匆趕到另一方身邊,好像也沒做什麼,就是說說話都能消磨上一整天時間。有時候桃葉綴衣兩人在旁邊看着都覺得他們談的話題着實無聊,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麼能聊那麼久。
柳清棠有秦束陪着,這樣一來,桃葉綴衣兩人便有了更多的空餘時間,除了在秦束不在的時候陪着柳清棠,其他時間都帶着一羣慈安宮的小宮女們鼓搗慈安宮,今日種花明日移樹,頗有田園氣息的葡萄架子搭上,連尋常人家菜地裡種的瓜豆都特地開闢了一角中上了。自然各色花卉就更不會少。
許是心態上的變化,柳清棠越發喜歡不喜歡之前慈安宮那種莊嚴肅穆的格局和修整的規矩的植物,而喜歡上了長得恣意開的嬌豔的花。秦束便爲她尋了無數花苗花種,剛好讓每日有大把空閒時間的桃葉綴衣帶着花奴和宮人們種上。
這一日日的,慈安宮變成了個繁花似錦的富貴園。桃葉還曾笑稱史上有個金屋藏嬌,他們秦總管卻是要來個花屋藏嬌。柳清棠只是笑而不語,拉着秦束在花園子似的慈安宮走了一圈,還給角落裡那塊菜園子澆了幾次水。
柳清棠自己日子過得逍遙美滿,當然也希望好友同樣過得好,只是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好友竟然會懷孕。會讓人懷孕的那檔子事,純王……他會?還是說其實是自己的好友主動?某種意義上,柳清棠好奇想要看熱鬧的心理幾乎快要壓過對好友的擔心。
興沖沖的去了楊府,廖伯迎接他們的時候滿臉的笑容,褶子都擠在了一起。他當然不會因爲她們的到來這麼喜形於色,只可能是因爲素書的事。
柳清棠再次確認,簡直迫不及待要去見好友,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素書~我聽說你……嗯哼?”柳清棠一邊說還一邊意味深長的瞄着她看不出什麼的肚子。
楊素書一見她來就知道她那點心思,頗無奈的點頭,“是真的。”說完,她有些泄憤似得在身旁正在切藥的蕭淮與頭上輕輕敲了一記。蕭淮與切藥切得又慢又認真,仔細看的話幾乎每一片藥都是一樣的大小。他這會兒突然被遷怒的敲了一下,慢吞吞的有些茫然的擡頭看着楊素書,楊素書只好嘆口氣,又揉揉他的頭讓他接着切藥。
“誒誒~素書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把人家……霸王硬上弓了?”柳清棠本想撞撞好友的肩,但是想起她如今有身子了,那可是碰不得的,她不敢碰,便只湊到她身邊隔了一段距離小聲問。
“不是,是……唉。”楊素書惱怒的說了一句,又停下,臉紅着埋頭看醫書不理會柳清棠了。柳清棠纔剛聽了個開頭,見她不說了怎麼都不依。可是任她怎麼磨嘴皮子楊素書都一聲不吭,柳清棠只好懨懨的不再說起這事,轉而說道:“那孩子幾個月了總可以告訴我吧。”
柳清棠這麼問的時候臉上笑着,心裡卻嘆氣,爲她高興完了之後她便想起一件事。今年是元寧七年,也就是禹京瘟疫那一年,如今正是三月,而瘟疫爆發在七月,還有四個月時間。她至今不知曉那場瘟疫爲何而來,也就不知道該如何預防。最惱怒的是那個藥房她竟然也沒有記住,那藥方是素書研製出來的,這次也需要她來研製,可如今她懷着身孕,那時候正是月份大的時候,萬一勞累了有個什麼閃失可怎麼是好。
就算重生,也不會事事都算計得到。如今她只希望素書的身孕月份小一點,千萬不要趕上八個月,俗話說女人生孩子,七生八死,就是說七個月孩子能安全,八個月的時候生卻是不好。柳清棠沒有經驗不知曉,但是既然流傳下來必然有其道理,她也就不得不相信了。
“才一個多月,我自己感覺不太對把了脈才知曉的。”
聽到楊素書這麼說,柳清棠算了算,到七月份差不多是六個月左右的樣子,這樣應該還好。她心內鬆了一口氣,嚴肅的抓住楊素書的手道:“素書,不管怎麼樣,這幾個月你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你自己是大夫應當比我懂得更多,總之不管如何,你一定要好好將養身體。太醫院那邊我會吩咐下去,說你陪着純王和妹妹養胎,也不會讓那些無干人等前來打擾。”
“你倒是比廖伯更緊張了。”楊素書好笑的搖搖頭,握了握她的手笑道:“我會的,等孩子出來了,讓他認你做乾孃。”
“那秦束是乾爹!”柳清棠立即笑着加了一句。
“自然不會忘了他,以後剛好讓乾兒子孝敬你們這對乾爹乾孃。”楊素書低頭摸了一下肚子,又看一眼旁邊一絲不苟切藥的蕭淮與,表情柔和。
最後離開的時候,柳清棠又忍不住問了一句,“素書,若這孩子和蕭淮與一般……”
“孩子生來如何,父母改變不了,但是不論如何我都不會因爲這種可能就剝奪他出生的權利。況且,就算他這般,有他乾爹乾孃在,怎麼也能讓他一生無憂吧。”楊素書說着,還開了個玩笑。
“好哇!原來你是打着這個主意,不過看在我們多年好友的份上,我就不與你計較了。那便說好了,快些給我生個健康的乾兒子乾女兒,以後我們護着他。”
離開楊府,柳清棠在馬車上又不高興起來,“還是沒能知曉素書和蕭淮與是什麼情況。”
“我問了廖伯,是他下了藥才促成的此事。”秦束伸手給她順了一下頭髮,嘴裡不疾不徐的說道。
柳清棠霍的坐起來滿臉的驚喜,“我說你剛纔做什麼去了,原來是去問這個了,快來與我細說!”秦束果然越來越懂她的心思也越來越貼心了。
柳清棠在秦束那裡瞭解了一番,大大滿足了心中的好奇心,最後摸着下巴嘖嘖嘆道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廖伯盼府裡有小主子出生盼了這麼些年,會這麼做也不奇怪,只可憐素書,不能對當做父親看待的廖伯發脾氣,對蕭淮與也發不出來。
不知道是幸災樂禍還是同情的感嘆了一番,柳清棠又準備按照原來說的,和秦束去吃一家茶樓裡的糕點。可惜,半路被柳家哥哥柳清榕截走了。
不是重要的事他不會特地來找她,柳清棠知道,頓時飛快的在心裡猜測起是什麼事,父親那邊應該身體不錯沒有事,那麼難道是莊子裡那個準備送進宮的女子那邊出了什麼事?
柳清棠猜來猜去,就是沒猜到,她這個哥哥佔了她和秦束單獨相處的時間,把她拉在這裡愁眉苦臉了好一會兒,竟然和她說,他愛上了一個男人?!
“你說什麼?!有種再給我說一遍!”柳清棠摔了杯子。動靜大的自動避到外間的秦束都進來看了兩眼。柳清棠壓抑下火氣,對着她那個滿臉情殤蠢樣的哥哥說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與我細說。”
然後柳清棠就聽着哥哥用那種時而甜蜜時而苦惱的聲音,飄忽的和她說了一遍怎麼喜歡上席藍的過程。
若不是看他一大把年紀了才情竇初開,柳清棠真的很想把茶壺摔到他臉上。他自己喜歡男人就算了,還禍害席藍,席藍救了父親,怎麼說都是柳家的恩人,他們柳家可斷沒有這種禍害人家一起斷子絕孫恩將仇報的事。
說實話,若是她哥哥真的喜歡男人,她就算再生氣氣過一陣也就好了,不會怎麼反對,畢竟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滋味她自己也明白,這世上最強求不得的就是情。可是,若他喜歡的是席藍,她不會同意,況且看他這樣子席藍顯然是不喜歡他的,這種情況她不會讓哥哥去纏着人家。
“我們在一處練武習書,閒時還會去一同騎馬去郊外看景共遊夜市,春賞花夏遊湖秋登山冬尋梅,我以爲他也喜歡我的,我三天前終於下定決心與他說清楚,我說我喜歡上了一個男人,結果他聽了我的暗示後卻是臉色難看,拂袖走了,這三天都躲着我不想見我。妹妹,你說我該怎麼辦。”
柳清棠耐着性子聽他感嘆了一堆有用沒用的,這會兒冷笑一聲道:“席藍聽懂了你的暗示卻避着你,可見他並不喜歡你。既然如此強求無用,你還是死心吧。”說完她還是有些掙扎的加了一句:“若你真的喜歡男人,找其他的我也,我也同意,只是不要纏着席藍,你這樣除了讓自己更加難受也沒用。”
“我其實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男人,對其他男人也沒有這種心思,我只是喜歡席藍,喜歡他一個人。如果他不願意和我在一起,我也不想要其他人。”柳清榕垂着眼這麼說,滿臉的神傷,讓柳清棠看着不是滋味,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哥哥這麼難受。
“你……不然你同父親說說,讓他問問席藍是什麼想法,許是你會錯了他的意,若不是,也好教你死心。我今後不逼你娶妻了便是。”柳清棠嘆氣,上前像小時候那樣抱了抱他。“你是我南朝國舅,身份尊貴,又是狀元郎,文韜武略,這幅樣子讓人看到了怎麼是好。”
柳清榕回抱了一下妹妹,還沒說什麼,就見門口秦束幽幽的望過來,頓時一哂。他都這麼難受還不許抱抱自家妹子,秦束這傢伙這眼神陰測測的是怎麼回事!感覺再次被刺激到了的國舅爺更加難受,最後懨懨的回了柳府。
他決定聽妹妹的,先和父親說一說,即使他已經能預見到父親會抽出他書房裡那把劍好好修理他一番。
然而事情的發展與他想象中的相差甚遠。
“席藍是女子之身,她沒同你說?”柳國公爺耐心的聽完兒子的一番話後,這麼沉着的說。
柳清榕:“……誒?”
柳清棠知曉這事的時候,第一反應是爲何又來了一個女扮男裝的女子,本來素書她就覺得已經是獨一份的了,沒想到這還有一個。第二反應便是覺得陪着哥哥一起傷心,還默默替他擔憂了他這麼久的自己非常愚蠢。這麼一想,哥哥和魏徵那貨同樣高興的光彩照人的臉怎麼看都讓人異常糟心。柳清棠一甩袖決定不管他這破事了,席藍女扮男裝要怎麼順利娶到她的事,自己解決去吧。
到了六月,柳清棠的焦急開始遮掩不住了。再過一月便是瘟疫的爆發,上輩子他們都沒有事,但是這輩子她怕極了會發生什麼意外。父兄秦束素書魏徵桃葉綴衣等等這些人,她不想任何一個人出事。
她也想過暫時離開禹京,避開這場在禹京及周圍傳開的瘟疫,但是這想法只出現了一瞬就被她拋棄了。她是太后,手握朝政,天下百姓看着,這種時候她更加要坐鎮禹京,沒有自己避難的道理,就是亡國了她也得死在這裡。況且,她還有早就佈置好的事要做。
她不能走,也沒辦法用一個沒有根據的猜測,讓這個屹立在這塊地方千年的南朝都城裡的千萬子民離開。再者,在不知道瘟疫是因何發生的情況下,若是讓這些人離開了,萬一是攜帶在人身體上的,再散播到各州縣,情況豈不是更加糟糕。
瘟疫,是一個一聽就讓人覺得害怕的詞,就算柳清棠也不例外。若要問怕不怕,怎麼可能不怕,只是必須像以前一樣,再怕也得咬牙堅持下來裝作從容的樣子罷了。
她早就知曉這些,卻沒辦法阻止,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它發生,何其痛苦。
而六月底的時候,秦束突然生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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