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焱軒走後不多久,源聆汐才悵然若失地緊接離去。
看他們都走了,嶽靈心繞到桌前,拿起梅花鏢,原本是有兩支——其一是在宮中與設計唐雪柔之人交手時所得,其二是被屠殺的漁村中所得。當日在漁村還有更多這種梅花鏢,顯而易見那女人在漁村中究竟殺了多少人。
這樣的人,真的會是讓段焱軒心心念念牽掛了這麼多年的那個人嗎?若真如此,那這王若蘭與自己究竟又是在何時何地結下深仇大恨?
“小姐?”碧水送了源聆汐他們回來,看見嶽靈心還站在桌前發呆,“你在想什麼呢?”
“在想這其中種種,一團亂麻,總覺得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只要找出那個關鍵點,所有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可是那關鍵點在哪裡?我卻不知,更怕,永遠不知。”嶽靈心喃喃說道,把梅花鏢放進盒子裡,那玉扳指也在裡面。
“噔噔。”門響了兩聲。
嶽靈心轉過身,看見江錦睿從門口進來,連忙把手放在身後,將那隻匣子合上。一想到段焱軒說,那枚玉扳指乃是西番先祖所有,而江錦睿也正在打聽着一枚玉扳指的下落,若真如她所想,這兩枚玉扳指本就是同一件物事,那麼事情就越來越超乎她的揣測,她便不想這麼快讓江錦睿發現她手中的秘密。
“聽說你今日來了訪客?”江錦睿也沒進來兩步,便倚在門口問道,態度不鹹不淡,讓人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綏王爺這是一回來就興師問罪了?”嶽靈心反問道。
“嶽大小姐扭頭就忘了我們定好的約定,本王豈能不來尋個因果,到底是什麼人什麼事,能讓嶽大小姐這麼快就背信棄義呢?”江錦睿戳中要害的幾句話,卻說得漫不經心。
“王爺神通廣大,自己查查看啊。”嶽靈心反過來將他一軍。
“那後天嶽大小姐是要自己去迎接南鉞皇?”江錦睿反問道。
“後天?”嶽靈心心頭“咯噔”一下,“你的意思是,婚事就安排在後天?”
“本王的暗衛來報,鳳輿鸞轎已經快到邊境,算上今天,頂多還有兩日的腳程。”江錦睿離開客棧,原來就是去打探此事,看來他在來這邊疆的路上就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否則從西番到南鉞,絕對不可能會這麼快,何況是一支迎親隊伍,不像一兩個人那樣快馬加鞭趕路就好。
江錦睿叮囑嶽靈心做好準備,不得出任何差錯,順便提醒一句,不要耍任何花樣,因爲如風體內還有他下的毒!
嶽靈心一心想救如風,只願安安穩穩地度過這兩天,用不着江錦睿反覆提醒,她自會遵守。
夜裡,客棧便安靜得好像一座墳。
因爲江錦睿包下了整間客棧,兩層樓前前後後除了一絲不苟的站崗護衛,就只有客棧裡的掌櫃和小二在走動,興許是知道住在這裡的人來頭不小,大家都悶聲憋氣地不敢大聲說話,所以這整棟客棧裡就更加安靜了,外面街市偶爾傳來行人的談話聲和咳嗽聲也聽得清清楚楚。
吃過晚飯以後,嶽靈心不想窩在房間裡,便走到過道上透透氣。
樓底下有個男孩,十來歲的樣子,手裡拿着一把木劍在比劃着,不注意便碰到了站崗的侍衛。那侍衛揮着手不耐煩地說:“小兔崽子,走開走開,沒看見爺們在幹正事嗎?就你那點三腳貓的功夫,瞎比劃什麼呢?看你這瘦胳膊瘦腿的,真給你一把劍,你能提得起來嗎?哈哈哈!”
說完一旁的侍衛都跟着大笑,許是站崗得無聊了,拿這小孩找樂子。
誰知這少年也是
牛脾氣,一心習武,被一羣比自己年長的護衛這麼逗弄,心裡憤憤不平,大喝一聲就用木劍狠狠地朝那個大笑的護衛刺過去。
護衛先是一驚,顯然沒想到這個少年會有這麼大的膽子,緊接着閃身躲開,這對他來說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這裡的護衛都是多年習武的高手,而那孩子看上去雖然有點底子,卻很生澀稚嫩,招式僵硬,橫衝直撞,毫無章法。那護衛見小孩緊追不放,反倒來了興趣,一邊閃身到另外一邊,一邊招手逗弄:“來啊來啊,在這邊……誒,我又在這裡了,快過來,小子!”
少年抓着劍惡狠狠地刺過去,每次眼見要刺中了,那侍衛便輕巧地閃身一躲,又跳到另外一邊繼續大笑,連帶着旁邊那些站崗的侍衛們都笑得更大聲了。少年似被人狠狠羞辱了一番似的,緊咬着牙關,憤怒地瞪着那侍衛,雖然每次都刺不中,但依舊不肯放棄。
“這些人也太過份了吧?欺負一個孩子!”碧水瞧見了,忍不住癟嘴說道。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這孩子有心習武,就得先明白別人比自己強在哪裡。”嶽靈心雖然不是贊同那侍衛用這少年來取樂的做法,但也不認爲讓小少年吃點苦頭是不能容忍的事情。
碧水是個直腸子,一根筋,想到什麼說什麼,也是嫉惡如仇,但往往不會拐個彎想到另一個層面上去。
“你們閔人就這麼點能耐?”侍衛越發玩得開心,令那少年好生氣惱。
“你胡說八道!我們大閔的功夫是最厲害的!”少年大聲嚷嚷,卻引來一片鬨笑。
孰料這會兒江錦睿也沒事出來走動,卻見站崗侍衛們亂哄哄的一團,跟個小孩子鬥氣,正要上前責問,忽聽嶽靈心的聲音從另一面傳來。
“你們西番就欺負一個孩子這麼點能耐?”
那羣侍衛正玩得開心,突然來了個人冷嘲熱諷,自是讓他們不高興。
“不是我們只會欺負小孩子,只是你們大閔無人,沒有人敢來跟我們打呀!”侍衛得意洋洋地說,順帶盯了一眼那幾個店小二。店小二連忙假裝在擦桌子,沒有注意到這邊,只有一個人過來要拿走那少年手裡的匕首,“小少爺走吧,這些人咱們惹不起呀!”
這少年原是客棧老闆的兒子,不學父親經商,倒是喜歡舞刀弄劍,父親平時由着他的興趣,但始終指望着他繼承家業,所以並沒有真的找師傅來教這孩子聯繫拳腳功夫,少年也就自己比比劃劃罷了。今天看見這麼多護衛高手在店裡,一時忍不住比劃起來,沒想到竟然生了這樣的爭執。
“那不如,讓我來跟你比比。”嶽靈心說着,從少年手中把劍拿過來。本來這件閒事她不想管,但這侍衛說的話也太自大了,不給他點教訓怕是他還真以爲大閔沒人了。
那侍衛一看,嶽靈心不過是個纖細瘦削的女人,自負地哈哈大笑,“我看這大閔還真是沒人了,先是小孩,又是女人,這傳出去不止你們丟人,我們也丟人啊!”
“怕了就先道歉,說風涼話可不算是什麼本事。”嶽靈心冷笑了一聲,輕蔑的語氣讓那侍衛頓感氣惱不已。
“你既然這麼急着丟人現眼,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侍衛說着拔出劍來,把利劍扔到一邊,將劍鞘朝嶽靈心刺過去。
嶽靈心早有預料般往另一邊閃開,讓那人撲了個空,反倒豎着木劍在侍衛臉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那侍衛後退兩步,愣愣地看了嶽靈心一會兒,有些不服氣地又衝上來。嶽靈心見他出招魯莽,並無一個高手該有的沉着,反倒是破綻百出,嘴角不
由勾起諷笑,“就這點本事了嗎?”
侍衛一招都沒刺中嶽靈心,不但自己笑不出來,那些侍衛們也不敢再笑,全都嚴肅地盯着嶽靈心的出招,就連先前那少年也看呆了。
“孩子,看清楚了。”嶽靈心知道少年在盯着自己,“對付自己的敵人,一句話,就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快,你就要比他更快,更重要的是,你都預先知道,他下一步想要幹什麼。比如現在——”
嶽靈心一邊說一邊將自己的下一次出招內容念出來,說打頭則痛擊腰部以下,說打腳卻是往那侍衛頭上狠狠一敲,那侍衛被她弄得不知所措,好不狼狽。這下子,那少年就在旁邊哈哈大笑起來。侍衛被嶽靈心打得節節敗退,卻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竟然怒從心起,趁摔倒在地上的時候抓起丟在一邊的劍朝嶽靈心砍過去。
“砰”的一聲脆響,侍衛手中的劍打在了另一把劍身上。突然衆人都倒吸一口冷氣,退到一邊,“王、王爺。”
那侍衛一聽,嚇得手一哆嗦,連忙跪了下去。
“大膽奴才!”江錦睿揹着一隻手,另一隻手上拿着劍,眸色幽暗地盯着那侍衛。
“王、王爺恕罪,王爺饒命!”侍衛連連磕頭。
“饒命?你要本王饒你什麼罪?”江錦睿不知爲何問這種問題,那侍衛聽得一愣。
“屬、屬下不該在當值期間私自跟人械鬥……”
“勝之不武,敗之不恭,你不配做本王手下的人!滾!”江錦睿皺起眉頭厲聲說道,嚇得那侍衛連忙退了下去。江錦睿收了劍,轉過去看着嶽靈心,她卻在與那少年說話。
“剛纔我的招數你都看清楚了嗎?”
“嗯!不知該如何稱呼姐姐。”少年倒是彬彬有禮地問道。
“我……”
“她姓岳,是曾大名鼎鼎的閔朝第一飛將嶽錦添的女兒。”江錦睿慢悠悠地說道。
“嶽姐姐你真的好厲害!”少年一臉崇拜地說。“我要是能像你這樣就好了,把所有的壞人統統都打跑!”
“你這小子,竟瞎說,哪來的什麼壞人?”掌櫃的拍了一下少年的頭,又尷尬又無奈地說。
“這小子,小小年紀倒是挺有俠義心腸。”江錦睿笑道。
“哼!等我以後練成功夫,要把你們都打敗!”少年對西番人並無好感,自然把江錦睿也算在內。
“好,小子,本王等着你有一日來打敗本王。你若真能做到,本王就封你爲西番的將軍,怎麼樣?”江錦睿笑問道。
“我纔不要做西番的將軍,我要做我大閔的將軍,帶兵打仗,把所有欺負我們的人都趕出國境,就像嶽姐姐的爹一樣!”少年揚着下巴說道。
嶽靈心笑了笑,摸着少年的頭,“你要記住,習武不僅僅是爲了打架爭個輸贏,更要緊的,是莫忘本心。無論我們做什麼,都是爲了保護我們所珍惜的人,家、國,終不能忘。”
“嗯,我記住了!”少年篤定地點點頭。
“好了,天色不早了,快去休息吧。你明日若是能比我起得早,來敲我的門,我就教你練功夫,怎麼樣?”嶽靈心笑道。
“嶽姐姐當真?”少年滿臉欣喜地望着嶽靈心。
“當然。”
“拉鉤?”少年向嶽靈心伸出小手指。
“好,拉鉤。”嶽靈心跟少年勾了勾手指,哄得他乖乖地去睡覺了,然後才帶着碧水回房間,也沒跟江錦睿多說兩個字。倒是江錦睿看着嶽靈心往樓上去的背影,嘴角莫名地露出一絲笑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