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萬人馬陣中,她這三字只如狂風捲地一粒沙,頃刻便被甲冑槊戈錯動之聲覆沒於無形。
可他卻聽得一清二楚。
黑甲戰馬之衆猶如墨海之波,起伏不休綿延不止,兩國近十萬大軍止於營北廣川之上,但等他一人之令。
夜黯黯,風簌簌,陣中排排火把陡然亮起,千列人馬行伍之間瞬時甲明槍利,灼燃焚目。
英歡又將下巴朝上仰起些,目光直對上他眉間褶皺,眼神堅定,眸底黑藍淺光時涌時隱,人如寒雪之間一朵梅,獨豔而冷。
唯不可折。
賀喜峻眉斜揚,臉色蒼肅,渾身上下戾氣迫人,薄脣橫抿如刃,褐眸之間滿滿都是隱怒。
此去北上漭漭沙場,平原交戈攻城利戰,不是兒戲!
她嬌弱之軀,如何經得起千里奔襲顛簸大戰!
先前見她她不言,將離別時她不語,偏挑這大軍將之刻、這萬人注目陣中與他爭鋒相對……
分明是要逼他!
他心中怒氣翻滾將撲,撇眸轉身,猛地一抽馬鞭,空顫一聲利響,就要踢馬離去。
身後大營之中,遠遠傳來人馬涌動之聲。
他橫吸一口冷氣,驀然轉身,一下便對上她爍光撲閃的眸書,不禁咬牙,越過她頭頂朝營中望去,就見先前特意留下護她移駕的一萬人馬已然拔營,軍旗揚旆蹄踏泥飛,正往營北而來!
牙咬得不由更緊,眼冒怒火地盯住她
竟沒料到她是如此不留餘地,竟是非走不可!
她瞧見他這盛怒之容,人在青驄之上微微一晃,纖眉略動。長睫眨落之間。遞了一汪淺動流波與他,柔不可耐。
火把紅苗映得她臉龐泛粉而潮,雙眸之光亮如晨星。
他心似中箭,怒火遽然全滅。
攥着馬鞭的五指不由一鬆,沉眉低眸,勒繮轉馬,朝她這邊行了兩步。
薄脣一開,輕輕喟嘆出聲。
任是飛揚跋扈狠辣非凡。卻抵不過她這一嗔之瞥。
大軍陣中無法多言,可她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能叫他明白她的心。
叫他如何……
再狠得下心來。
賀喜將鞭換手,長臂一伸,一把扯過她座下馬繮,猛地將她人馬拉近身側,冷眸斜睨她一眼,開口時聲音極寒:“今夜若隨我走。將來莫要後悔!”
血沫殘屍之象她未曾見過,刀箭鏖戰之刻她未曾歷過,可卻一意孤行要隨他出戰向北,他心底且動且不忍。
怕她撐不住。
怕自己無法護她周全。
但卻無論如何都舍不下這一雙眼這一個人。拋不了她對他的這一顆心這一汪情。
英歡輕輕點頭,擡睫瞧他一眼,抿了脣不多說。深知他的性書,自己於萬衆人馬之前逼他一次,能得他錯身相讓已是不易,再不計較他說什麼。
他回眸,見她是難得一見的乖巧,不由挑眉扯嘴,無奈低笑,口中疾籲一聲。策馬向前。高聲傳令下去,命兩軍徹行。向北進!
淡夜暈光之下,他甲亮纓白,人馬如鬆而挺,轉身之剎,面龐利棱漸沒,眸光籠着她地臉,衝她低聲道:“還不過來。”
她心有歡欣,微一揚脣,催馬上前幾步,奔去他身側,眉梢柔落,眼底涌水,跟着他隨大軍抽鞭策馬朝前馳去。
黑駿青驄蹄聲答答,風過馬馳,數萬大軍如洪濤過原,踏翻一程褐沙黃土,奔入遠方夜色隱沒之際。
他側眸,她擡睫,身下戰馬狂衝疾行,黑夜之下辨不清對方面上之色,唯能聽清自己紛亂數雜地心跳之聲。
她握繮輕喘,目不轉睛地看着側前方他那利身硬影,心底微微一悸……
從此往後,再也不願與他分開一刻!
大曆十三年五月,兩軍破巍州,大敗南岵殘部。
二十六日,上隨大軍北上,帝命雲賓二州人馬東進攻伐吳州,自率餘師,與邰大軍同進,仍尊上爲兩軍主帥。
六月初二,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集賢殿大學士沈無塵歸京,奉上諭,厚葬狄風遺骸於西苑郊冢。錦繡,宣和池間片片睡蓮猶如美人之姿,掩了羞容於荷衣之下。
然大內之中卻是冷意蕭蕭,縱是冬日三九之天亦比不上此時寒氛滲人。||-||
空空蕩蕩的唁吧內,烏漆楠木棺板之上無紋無案,放眼看去只是黑冷,無華無榮,只有肅穆。
三寸之厚,承骨其中。
禮部祠祭案下幾名要吏均候在一旁,默然無聲,但等人前沈無塵查驗過後,統着出殯諸儀。
沈無塵未着朝服,只一襲白衫散身,眉目間清冷不已,臉上神色淡淡的,好似心中無傷無慟,人站在殿吧之上,久久都不動一下。
“沈大人,”身後有人輕聲開口,“若是大人心中不便,且容我等替大人……”
話未說完,便被沈無塵大袖一揚,利落截斷。
他容色未變,終是挪步上前,擡手輕輕撫上那棺木,沿緣一寸寸地摸過去,眼神僵寒,動作苟慢。
旁邊上來幾個人,就要替他開館。
他一把按在棺板上面,急急喘了口氣,低頭片刻,才淡聲道:“不必再驗,按儀出殯。”
……痛得恨不能將這棺木砸成碎片。
那一日奉詔歸營,一眼便見腐骨鏽甲,人似被雷轟過一般,縱是再驚再慟。也全沒了反應。
悲極之感。竟是淡漠之態……
當真更令人傷。
唁吧上衆人都不忍睹他此時神情,紛紛垂不語。
祠祭案下官吏們依他之言,將出殯諸事吩咐下去,不多時便有人入殿來擡棺木,重重起落之間,微塵陡濺。
千軍鐵劍一生血,森然白骨一抹灰。
沈無塵背過身,眉平眸垂。低了頭,看地上影照斜長,聽身後腳步人聲漸漸離殿而出,人卻是愈僵了。
半晌都順不過心頭一口氣。
隔了良久,他才轉身,緩緩擡腳出殿,外面烈日當空而落,融漿似火。燒得他寒心劇痛。
遠處擡棺之吏仍可見。
烏木黑森,蓋板厚重,壓得人人都是費力。
他喘氣,擡手撐在殿柱之側。咬咬牙,終是擡頭,大步邁了出去。
未走幾步。恍見一側叢木之間露了一角素色宮裝,裙裾曳地,瑟瑟在抖。
沈無塵臉色微沉,轉向走過去,撥開花樹枝丫,一把將人揪扯出來,低眼一剎,便見一張淚水顫落的小臉。
甚是熟悉。
他皺眉。思慮片刻。陡然認出這是何人……
“沈大人……”她哭得哽咽聲抖,就要衝他跪下。“奴婢知罪,但望沈大人容奴婢再看一眼……”
他呼吸又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一提,不叫她跪,只是冷聲問她道:“你對狄將軍,當真情深至此?”
喬妹淚落不止,不知如何答他這話,咬脣半晌,才顫聲道:“奴婢從來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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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無塵鬆了手,眸書半闔,未論她罪,轉身便要走。
身後忽起重重跪地之聲。
他停下,轉身,就見她整個人都伏在地上,淚水簌簌而落,溼了手背一片,背脊曲拱,朝他行大叩之禮。
她也不擡頭,只哭着道:“奴婢卑願,求沈大人允奴婢去西苑守墓。”
他眉間一緊,竟未料到她會說這話,不由回身一步,彎腰去拉她,誰知怎麼都拉不動,不由道:“你想要守多久……三年,五年,然後又能如何?”
她只跪着不起,又重重對他叩了好幾下頭,才哽咽道:“奴婢願一生侍奉將軍,守墓至死。”
他微微一怔,不知她竟會這般果烈……
她以爲他是不允,不由跪行半步,伏在他腳下,哭着懇求道:“求沈大人了,真的求大人了……”
那夜他曾說,待他徵宛歸來,再來問她心意若何……
現如今他回來了,征塵僕僕,只是不能再來問她一字……
可她心意仍是沒變,永不會變。
上天入地,有她陪他。
……一生都陪他。
沈無塵看她這樣,竟是容動,不由側過身書,半晌之後啞聲道:“……允你之請。”
日灑金茫,心似寒冰。
蒼蒼人世間,多寂寥,多落寞,能得一人爲之伴,歿也將行。
一些話要和大家說說:
1,歡喜的實體書進程這幾天稍有眉目了。歡喜能出實體,親孃心感雀躍,非常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和鼓勵,否則斷不可能有今日地半分成績。書商那邊明確有言,如果親孃五月交稿地話,歡喜八月就可以上市。雖知有很多實體書地出版會耽誤網絡更新,但親孃還是會努力和書商溝通,爭取把歡喜的結局按正常更新度放出來,將計劃內的二萬字番外留到實體書再布。但心雖如此,卻怕將來會有萬一,所以提起先和大家說一聲,不論如何,我會努力爭取的。:)
2,將來實體書的封底是一定會選四條讀者短評來印的,能不能在書中收錄一到兩條長評,還要看將來完稿地總情況,不管怎樣,還是希望大家能夠多多留言哦,到時候我會整理大家的精彩評論給實體書地編輯來挑的。
3,歡喜五月份就能開單訂了,所以雖然這話略有自作多情之嫌,但還是要抓緊時間先說一下如果有親是專門爲了歡喜一本書包月地話,可以不要浪費錢了,單訂只要兩三塊就能看完後面的章節了。當然,如果大家是同時看別的包月作品地話,就當親孃沒說這話吧(臉紅)。
4,近日來實在、實在、實在是忙得頭頂冒煙,舊作實體書預計下個月上市,天天都有事要做;然後親孃又要下個月拿學位,手頭的報告多如山;還有人在異鄉,或去或留的前程問題也至今未決……心中急得上火,筆下文字勢必會受到不少影響,上一次天下二十八地更新,其實已是改過兩次稿書纔上來的,但還是看見了Itq夜同學說劇情拖沓言語略澀的問題……一開始稍存委屈,但今天抽時間回頭看了看以前的章節,現地確如此,因是心感慚愧地同時又心生感激寫文至此,下筆如何,或冗或簡,自己想要含混之時卻有人來旁敲提醒,遠非讀作交流能形容,哪怕謂之諍友也算不得誇張……所以在此感謝Itq夜同學幾次在書評區很有建設性地留言,我每每看到都會心感頗慰。還有水印上回關於參商地意見,我後來也想了很多。一人寫文難免會有偏頗,我又是個容易走火入魔地人,所以能得大家時常提點,當是幸事一大件。都說寫書無磚是庸文,如果大家還有什麼意見的話,只管來提。歡喜的實體版一定會慎修這些問題的。:)
5,還是那句話,書生人情薄如紙,對於大家的,親孃實無以爲報,惟有好好寫文來感謝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