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面對蘇凜這個沒什麼現代常識的傢伙,蘇明安真的很想走。
事實上,這所謂的世界文化展,對他而言也沒什麼好看的。
只是,他剛有想要離開的心思,這個一身現代化裝束,衛衣牛仔褲運動鞋的青年就出現了。
滿打滿算才兩天,這個傳說中的“神明”大人,再次出現時,居然打扮得這麼跟得上時代。
也不知道蘇凜是參考了哪本服裝搭配書。
“沒有什麼影子替身,這些人假扮我,是因爲喜歡我。”蘇明安解釋道。
“原來如此。”蘇凜點頭,似乎聽明白了:“祭祀儀式嗎?”
蘇明安:“?”
……這蘇凜的思維怎麼會跳躍到這種程度?
“這就是,和普拉亞的光明聖堂類似的地方吧。”蘇凜說:“將過往英雄的戰績成果重現,或是扮作神之侍從的模樣,進行集會,以激勵後來者成爲新一任的騎士與魂獵……我在雲上城時,看見過普拉亞居民舉辦過類似的祭禮活動。”
蘇明安:“……”
蘇明安:“你這樣理解也行。”
“那個巨大的祭臺,風格也很獨特。”蘇凜看向正在演出《第一玩家和他的燈塔愛人》的舞臺:“這些人的舞蹈十分別出心裁,比普拉亞的舞蹈要細膩許多……他們的衣服布料也很獨特,質感看上去比居民們穿的布衣好很多,也不像麻……”
此時,那舞臺上的兩個扮演者正在一唱一和,故事進行到了“第一玩家”和“燈塔”在副本中並肩作戰的情節。
高昂的背景音樂響起,伴隨着刀槍劍鳴之聲,扮演副本小怪的扮演者紛紛配合倒地,場面看上去詭異極了。
……看起來還真和祭祀沒什麼兩樣。
蘇凜似乎還在認真觀察,他的視線從舞臺邊的主持人臉上掃過,語氣裡有着探究:“以扮演者的情景再現,來收割對英雄的信仰力量,好聰明的辦法。而且……珍貴的傳音寶石在你們這居然人手一個,物質條件看起來確實不錯。這音樂好像也不是人工演奏的,是什麼原理……遠程傳音嗎?還是能量擬合……”
“以及。”他繼續觀察:“這一路走來的售賣食品,居然有很多製造工序麻煩,又填不飽肚子的東西,真是奢侈到過分。你們的世界研發了那麼多種可供食用的食品,居然大多都是隻注重外表,華而不實的零食小吃……
對了,我看見,還有一種名爲‘奶茶’的飲料,似乎十分受歡迎,我看那些年輕人幾乎人手一杯。這種液體是對你們的身體機能有着什麼加成嗎?還是能夠快速補充人體一天的消耗?
……還有你們的年齡結構,在這種本該以中老年人爲主的祭祀場所,我看見的竟然全是年輕人和小孩子……”
宛如神明下凡,視察人間。
蘇凜觀摩着漫展的景象,說着完全與現實不相關的離譜觀察結果。
蘇明安已經想走。
他剛轉身,想邁開腿,卻忽然聽到身後蘇凜的一聲嘆息。
那嘆息聲很輕微,並沒有過於沉重的情緒,更多的是悵然。
蘇明安回過了頭。
蘇凜正雙手插兜,擡着頭,觀察着那會場頂端照射下來的彩光,光芒灑在他年輕的臉上,他似乎在研究這裡的建築構造。
“不過,雖然物質條件很不錯,但在我看來,這個世界也很一般。”蘇凜說。
“是嗎?”蘇明安轉過身,看着他:“這種沒有戰爭,禁止直接傷害,物質條件優越的世界,難道不是你夢寐以求的嗎?這些人生活條件豐富,一個個都過得非常幸福,他們臉上的笑容,可比普拉亞的居民要多得多。”
蘇凜的視線,從路人的笑臉上緩緩滑過。
他低頭,理了理他那身十分潮流的字母衛衣,將翻出來的長袖塞進衛衣袖裡,動作有些費勁。
他似乎纔剛剛適應這種服裝的搭配方法,連袖子和衣領都沒整理好。甚至穿的還是衛衣搭配白襯衫,不知道他自己是怎麼想的。
“也不盡然。”他低着頭說:“你的世界的人的靈魂……在我眼裡太過單調,幾乎每個人身上都透着一股腐爛的味道,這是過於豐沛的資源,以及過於低壓的生活造成的溢出性結果。他們……與我所愛的普拉亞的人們,完全不同。”
“是嗎?那……”蘇明安的語聲頓住了。
他忽然注意到,周圍已經漸漸開始出現駐足的人。
或許是被他們這兩個“簡直完美還原的coser”所吸引,主動靠近這邊的人已經越來越多,甚至他們還有呼朋引伴,形成合圍之勢。
“換個地方聊。”蘇明安立刻戴上了妖狐面具。
蘇凜看了眼似乎在對着他拍照的路人:“奇怪。”
他看了眼這幫蠢蠢欲動,甚至還有人想靠上來合影的玩家們:“他們似乎並不畏懼我?”
他感到很新奇。
對力量和權勢的畏懼,幾乎成了普拉亞人的天性,以前他的繼承人去普拉亞,哪怕戴個面具,面對的也都是或恐懼、或崇敬的眼神,從未有人這麼……這麼大膽,這麼露骨地直視過他。
然而這一羣人,他們的欣喜情緒完全不收斂,外露得非常明顯,像是不害怕會因此引來災禍一般。
……沒有鬥爭的世界,所培養出來的人,竟然是這麼天真的嗎?
“不,我認爲,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們以爲我們兩都是假的……”蘇明安簡單說了一句。
蘇凜和他可不一樣。
他能夠收斂氣勢,蘇凜可完全沒這個意思。蘇凜站在這裡,就像個閃閃發光的高爆彈一樣,像隨時隨刻都在向周圍人發射信號“我就是蘇凜,快來找我吧!”。
雖然人們肯定以爲這是個很像的coser,但時間久了,難免會有冒險玩家察覺到氣勢上的不對。
“這些人連基礎的氣息感知都不會,還會錯認世界的最強者?”蘇凜自言自語:“這個世界人的警惕性真是低到了一種可悲的程度。”
蘇明安沒管蘇凜在瞎說什麼,立刻拉着他離開了這裡。
至於還在瞎玩的諾爾之流,不必管了,他們現在愛去哪去哪,他們三個人抱團去玩都行,現在應付面前這個危險人物纔是重點。
他迅速拉着蘇凜到了一處沒有攤位的角落。
蘇凜也沒反抗,直接被拉了過來,從力量差上,蘇明安偵測不到對方的數值。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蘇明安問。
那麼多的coser,其中不乏以假亂真,比他還真之人,蘇凜居然這麼確定地就找過來了。
“我在你身上放了追蹤法式。”蘇凜說。
蘇明安聽出了不對:“追蹤法式?你的實力沒有清空?”
他以爲,這種npc成爲玩家後,戰力理應削減一下才對。
“沒有清空,只是迴歸原點。”蘇凜說:“脫離了雲上城,我失去了神明的身份,一切屬於神明和海妖的力量都被抽走……當然,這些都是因爲你。”
他還在整理他難纏的衣袖,望過來的眼神頗有些指責的意思。
蘇明安作出了初步判斷。
這樣一來,蘇凜的實力肯定沒有原先那麼離譜,應該是蘇凜本人在六十年前,登上雲上城時的實力。
之前他看過一次戰力排行榜,上面並沒有蘇凜的名字,可能是這種中途加入的玩家並不計數,不然蘇凜的戰力可能會一路狂飆,把愛德華之流都踩在腳下。
但蘇凜的身份是玩家沒錯。
就是不知第八世界,蘇凜這個沒在排行榜上出現的玩家,是否會作爲“前百玩家”中的一員,加入其中……
對了。
蘇明安腦中靈光乍現。
……如果他能在這裡,把蘇凜騙進他的合作範圍的話,第八世界的競技肯定會順利許多。
蘇凜的實力先不論怎樣,經驗和智慧都是一等一的,如果成爲他的助力,應當對他的通關很有幫助……
“蘇明安。”蘇凜盯着他,冷不丁地說:“你又在醞釀你的攻略式說辭了?”
蘇明安的思緒被打斷。
“差點忘了。”他深表遺憾:“這套對你不管用。”
如果當時不是紅玫瑰強行破局,光憑嘴炮,他真的無法說服蘇凜。
然而,就在蘇明安還在思考的時候,蘇凜卻直接點頭。
“如果你是想來與我合作的話,我同意。”蘇凜說:“我這兩天,已經初步瞭解過這個世界的規則,以及你們所謂‘玩家’的任務,根據蒐集到的信息來看,你是‘玩家’中的最強者,與你合作,對我有利。”
蘇明安眨了眨眼,他沒想到蘇凜會答應得這麼輕鬆。
蘇凜伸出一根手指,似乎是在強調:“當然,我唯一的要求是,你不得對我說謊,任何一句都不行,我不信任會對同伴說謊的傢伙。”
“嗯,你說的沒錯,對同伴說謊的傢伙,可太可惡了。”蘇明安說:“比如六十年前,雲上城,對同伴說謊的青年船長……”
“停!”
蘇凜一直平淡的表情難得出現了波動的裂痕。
他伸出手,掌心對準蘇明安,似乎想要做些什麼,但在意識到不許直接攻擊的規則後,他又把放了個啞炮的手收了回去。
此時,蘇凜才意識到,面前這不過二十的青年,對他也瞭解頗深,對方把他留下的記憶之石看了個全,等於知道他的一切關鍵信息。
再擺架子,這個第一玩家可能會把他的初戀情史都扒出來。
事實上,蘇明安已經在思考要不要當面揭穿蘇凜的初戀情史,讓這個人好好破功一把。
對於這種當了六十多年神明,本性不壞,卻硬要擺架子的人,揭穿對方的黑歷史是個不錯的選擇。
雙方都是立於各自世界頂峰的存在,沒誰更卑微。
哪怕面前的是當了六十多年神明的蘇凜,年齡大他好幾代,蘇明安也沒有要低頭的意思。
在這方面上,他不會退讓。
面前,蘇凜終於整理好了他的袖子。
他理了理有些褶皺的衛衣,眼神恢復了淡漠。
“那麼我走了。”蘇凜說:“聽說今天是你的十九歲生日……真年輕。”
他的語尾微微上揚,這話說得意味不明。
蘇凜特意找過來,似乎只是爲了結盟的,他的目的竟然巧合到和蘇明安完全一致。
“……再見?”蘇明安揮了揮手。
此時,一直在旁邊閒逛的諾爾等人終於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他們急急忙忙戴上面具就趕了過來。
“這傢伙……他怎麼會在這……”林音大驚失色。
她立刻就認出了一身衛衣,像剛從象牙塔裡出來的研究生模樣的蘇凜。
她心裡無比清楚,這看似普普通通的青年,在過去的六十多年裡,被普拉亞一代代的居民尊爲傳說中的“神明”過。
神明的思維方式,可與普通的玩家完全不同,他們生長的環境、閱歷、經驗、三觀,完完全全是兩個世界的東西。所着眼的角度和立場有本質性的不同。
“現在他算隊友了。”蘇明安說。
“暫時,不算。”蘇凜立刻拆臺。
在糾正了一句後,他不再看這幾人,立刻轉身離開。
旁邊一些舉着相機的路人以爲這是個coser,立刻想湊上來拍照,卻被蘇凜一個輕飄飄的眼神嚇退。
“蘇凜。”蘇明安在後面喊了一句。
蘇凜沒回頭,只是雙手插兜。
他的身影靜靜立在會場門側,隨時可以一步踏出,靜立的姿態看上去有幾分孤寂。
他離開了所愛的家園,被迫來到了這種對他而言完全陌生的世界。
與愛人分離,環境驟然大變,他還處在未知的迷茫之中。
然而身爲世界領導者的自尊,不會允許他開口向別人求助。
“有事?”他很淡地問了一句。
蘇明安也語氣很淡,指了指蘇凜露出來的衣角:“你的襯衣沒塞好。”
“……”蘇凜的手在衛衣下沿摸了摸,準確地揪住了一角溜出來的白襯衣。
他的身形一僵,動作迅捷地將襯衣塞了進去,腳步飛快地離開了幾人的視線。
下垂的陽光拉長他的樣子,他像陣風一般掠過擁擠的人羣。
他瘦削的身形漸漸消隱,隱沒於交匯的人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