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錄》番外之《睹人思人》
(上接狄姜再見十夜之後)
“十夜還活着!”狄姜整個人就似一陣風,從人間回到鬼界,整個人撲在太霄帝君的桌前,彎腰直勾勾地盯着他:“十、夜、還、活、着!”
狄姜風風火火的闖進來,讓正在處理公務的太霄帝君手一抖,公文上便滴了一滴丹砂。太霄微微蹙眉,便揮手讓桌上的公文盡數消失,而後擡頭看着狄姜。
“知道了。”太霄一臉淡漠,面色波瀾無驚。
侍候在旁的習風見狀,便帶着屋中所有婢女退出去,而後關上了門。
“就一個‘知道了’?”等他走後,狄姜才疑惑道:“你一點都不驚訝嗎?”
“我該驚訝麼?”
太霄沉思片刻,緩緩道:“真正讓我驚訝的是你。”
“我怎麼了?”狄姜一怔。
“從前我很擔心你,因爲我發現,這些年來你變了許多。你變得……越來越像一個菩薩了。你知道,菩薩的身份於你而言從來都只是一個名號,你不該是不近人情、沒有喜怒的人。但是現在我放心了。”太霄攤手,微一嘆息:“我承認,我不希望你的情緒因爲十夜而起伏,但是當我見到你的眼神中重又恢復神采,我很慶幸,十夜還活着。”
狄姜有些聽不懂,立在桌前,靜靜聽他說。
“曾經我也在你的眼裡,看見過類似的光。或許連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你在看武瑞安的時候,也曾經是神采飛揚的。我原本擔心武瑞安的死會對你造成很大的打擊,但你並沒有因爲他作出過激的事情,這讓我很意外。同時我也知道,十夜在你心裡,沒有人可以撼動了。”
“……”狄姜默然站着,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太霄帝君站起身,走到狄姜身前,上下打量她。
狄姜額頭微有汗,看得出一路風急火燎。雙手微顫,顯然還沒有從驚訝中回過神來。
十夜的出現,對她來說無異於山無棱江水爲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沒有什麼比這更震驚的了。
“我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這般失態的你了。”太霄的眼睛裡有些無奈,接道:“我承認,當我知道武瑞安就是十夜,我嫉妒得發瘋。可是那又如何?般若,我願意與活人競爭,也不想跟一個死人較勁,你懂麼?”
狄姜看着他,呆呆的點了點頭,又飛快的搖頭:“不懂!”
“不懂沒關係,我們的時間還很多,我會讓你慢慢懂得。”太霄眯起眼,微揚起嘴角,淡道:“現在你可以走了。”
“我爲什麼要走?”
“我有正事要處理。”
“有什麼事情比十夜還重要?”
“十夜對你而言很重要,對鬼族乃至三界也很重要。”太霄說完,打開門,對門外的習風道:“傳令下去,全軍備戰。”
“等等。”狄姜叫住習風,轉頭對太霄道:“備戰?與誰備戰?十夜?”
“嗯。”太霄頷首。
“是不是太早了?”狄姜不解:“他什麼都沒做!”
“一點也不早。如果換作旁人我可以鬆懈,但他是十夜。哪怕他身邊只有一個不能殺生的殺生佛襲臣,他也有能力在三界引起一場浩劫。”太霄帝君沉吟片刻,看向狄姜:“如果你是他,你現在最想做什麼?”
狄姜想了想,泄氣道:“殺了我。”
太霄搖了搖頭:“他現在不想殺你。”
狄姜四指輕敲桌面,緩了片刻,又道:“他想要我生不如死。”
太霄帝君頷首:“讓你痛苦的方法太簡單了,重建王舍城,讓餓鬼道重現人間。”
“這怎麼可能?”狄姜拍案而起:“餓鬼道已經空了!”
“只要人間有惡,餓鬼道就不會空。雖說鬼母已死,但這世上每一個人心中的惡,都是醞釀黑暗的溫牀。”太霄帝君正色道:“現在不是你一個人的事,而是關乎三界衆生生死的大事,我不會由着你亂來。”
“我什麼時候亂來過?”狄姜睜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
“面對十夜的時候,你從來都看不清方向。”太霄帝君說完,揚了揚手,習風便躬身退下,帶着他的軍令傳到了三界六道。
後來的事情便由婆羅門十將掌管,狄姜想要過問,但是都讓太霄帝君給擋了回來。她去問過鬼君,但鬼君似乎樂於見到太霄和狄姜反目,只說了句“不知道”便將她趕了回來。
狄姜趴在自己的牀上,想着自己這兩天被鬼界所有人拒絕,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軟弱了?
是不是十夜一回來,自己就變得沒有威信了?
簡直是欺負人。
第二天,狄姜身披紫金袈裟,左手託寶珠,右手執杖,氣勢恢宏的殺去了閻羅殿。但是很可惜,本該人來人往的閻羅殿上,除了處理小鬼賞善罰惡的判官外,高位之人一個都不在。狄姜憋了一肚子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狄姜從旁人嘴裡得知,今晨太霄帝君已經帶着飛馬和玉夫去了凡間,具體做什麼沒有人知道。
就在狄姜準備回凡間之時,小閻王突然攔住了她的去路,一臉嬉笑道:“你想不想見武瑞安?”
“武瑞安?”狄姜蹙眉,先是一愣,但見到小閻王手裡把玩的兩顆定魂珠後很快便反應過來。
“辰皇第六子,因生死劫而死的武王爺?”
小閻王大方點頭:“正是。”
狄姜想了想,收起權杖和寶珠,向後退了一步,朗聲道:“帶路。”
再次見到武瑞安的時候,狄姜看着這張臉,只覺得自己當初是不是瞎了眼?
如果武瑞安的眼角,左邊有金色的流雲花紋,右邊有血紅的蓮花。與此對應的雙眼裡,瞳孔是一隻金色,一隻血紅,那幾乎就是與十夜一般模樣了。
她怎麼會沒認出來?
當初甚至連一絲熟悉的感覺都沒有。
狄姜很懊惱,陷入沉思之際,竟連武瑞安的連聲呼喚都沒聽見。
“你怎麼了?”小閻王推了狄姜一把,狄姜才緩過神來。
“沒什麼,有些睹人思人……”狄姜看着眼前略有些畏縮的魂魄,實在沒辦法將他與十夜或者武瑞安聯繫起來。
十夜永遠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
而武瑞安……從一開始的玩世不恭,到後來突然的轉變,其實一切都是因爲十夜。
眼前這個瑟縮的武瑞安永遠無法成爲像十夜那樣,身披鐵甲就是神勇將軍,脫去戰盔就能陪你秉燭夜話。
狄姜看不出十夜在演戲,因爲十夜夠有自信。他足夠了解狄姜,更加了解自己。他無所不能。
或許在十夜的記憶裡,唯一一次被騙,就是被自己騙了吧……狄姜神思又飛走了。
“你打算怎麼處置他?”小閻王拽了拽狄姜的袖子,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一連戲謔地把玩着定魂珠:“你如果不要他,我就把他扔回修羅道去。”
“等等。”狄姜想了想,說:“這個情,我承了。書香已去,我正好也缺一個管事。”
小閻王很滿意的揮了揮手,笑道:“他終究只是一個魂魄,你需要爲他做一個肉身。”
“這個不必你告訴我,我知道該怎麼做。”狄姜說完,看也沒看武瑞安一眼,擡手將他收入自己的廣袖之中。大殿之上,便只剩下小閻王和狄姜。
“你說,太霄帝君這是怎麼了?”狄姜臨走前,十分不解的問道。
“吃醋了唄。”鬼君翹着短短的二郎腿,撇嘴道:“還能怎麼?”
小閻王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亂。
狄姜翻了個白眼,不想理他了,徑直離去。
是夜,狄姜回到住所,將武瑞安的魂魄放出來。
從修羅道出來的魂魄很少有不殘缺的,小閻王將他安然無恙的帶出來,自然費了一番功夫。她領了小閻王的情,倒不是因爲留戀武瑞安,僅僅是爲了睹人思人。
餓鬼道中,暗無天日,四周一片漆黑,狄姜舉着寶珠,照亮了武瑞安,盯着他看了整整三天。
三天後,她纔想通,自己爲什麼沒認出十夜來。
對一個人的記憶,首先是感覺,其次是味道,最後纔是面貌。
狄姜始終記得,十夜嘴角帶着一抹戲謔和不屑的微笑,彷彿嘲弄和看不起這世間萬物。
她從不曾將任何人當作他,不是因爲忘記,而是因爲太在乎。
在她知道十夜已死的情況下,她不可能將任何人認錯。
……
……
(隔三差五來附送一個番外,羣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