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敲打着玻璃,冷憶像是個被抽乾零魂的布娃娃坐在窗臺上,看着外面,那裡……天黑得看不清東西,風颳得有些赫然,好像……要下雨似的,前奏緊張而震撼人心。
鐘聲敲過兩下後,指針穩穩地指在兩點處,已經是凌晨兩點了,任思念還沒有回來,這是他們在一起後,任思念第一次沒有告訴他上哪裡去了,而夜不歸宿。
這讓冷憶覺得心裡萬分的難受,有許多事,都是從第一次開始的,比如,父親從第一次開始賭博,母親第一次的哭泣,他被第一次拉到別人面前承歡後被打得一身的傷,那時,家已經破碎了,可怕的第一次,讓他的心悸不平,他害怕不以。
爲什麼今夜任思念沒有回來呢?難道是昨天晚上他說的話惹到任思念了嗎?可……今天早上還是好好的啊,也沒看到任思念生氣,任思念走的時候,他們還……還吻過的!
就在他恍惚間,他突然聽到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音,他立刻扔掉手裡的抱枕,雀躍地飛奔過去,驚喜地叫着,“思念……”
可當他跑到門口,看到門口的人並非是任思念,而是一個高大的男子時,他的心瞬間的冰涼,嚇得倒退一步,驚喜立刻變成了驚恐,“誰,你是誰?”
“冷少爺,你怎麼不開燈啊?”
聽出聲音是任思念的跟班管家老行的後,冷憶才長出一口氣,他順手把沙發旁的小檯燈拉開,看了一眼笑容恭謙的老行,努力地平靜後,才說:“是你啊,有事嗎?任……任總呢?”
他本來是想叫思念的,可又怕這樣叫出去後,會惹來他人的鄙夷,最主要的是他不確定任思念是否喜歡他在人前叫稱他“思念!”的,這份感情裡,他的起點本來就很低,自卑是難免的,他也在努力的矯正,可……這也需要時間啊!
“任總在公司呢,最近事情很多,她可能回來的時間比較少,她讓我把這個帶給你!”
老行一邊說着一邊把幾本厚厚的書放到了沙發前的茶几上。
冷憶看了看桌子上的東西,連忙蹲了下去,疑惑地翻開了幾面,都是英文的,他一個也看不懂,那些字母隨着時光的流逝,統統都已經結束在高二的最後一學期裡,變得陌生而疏離。
他不知道任思念突然把這些遙遠而陌生的東西送到他的眼前,究竟是爲了什麼呢?
“行助理,我……我不懂……我看不懂!”
冷憶苦笑着仰起頭,看着老行那張總是帶着一絲謙恭的笑,平淡如水的眼睛。
“任總聽說冷少爺以前在學校是個不錯的學生,即使重新學起來也不應該很費力的,任總明天會派英語教師過來的,是一所外語大學的教授,他會悉心教導你的,還有……,任總說,如果你能學得好,通得過考試,她會帶你出國的,因爲……她是不會留在國內的!”
冷憶聽了老行的話後,再看那些英語書的時候就不在是疑惑了,他突然間就明白任思念的這個用途是什麼了,任思念只是在婉轉的告訴他,如果他想和任思念在一起,那就要跟得上任思念的腳步,一但去了國外,他總不能做個啞巴聾子吧?
“行助理,請你轉告任總,我會好好學的!”
無論前路有多麼艱難,他都要追趕上前方的太陽,就算累死渴死在中途,他也不會半途而廢的,他一定……一定要追趕上任思念,親手撫摸那片溫暖的笑。
“嗯,那就好,冷少爺早些睡吧,都已經凌晨了!”
老行輕輕地施了一個禮後,拉開門轉身出去了,那個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門時,冷憶的身後,那片黑暗就被一陣電閃雷鳴生生的撕碎,似乎片刻裡,都有了天亮的錯覺,隨後,大滴大滴一連串的雨絲魚貫涌下,有了傾盆之勢。
冷憶連忙奔向了窗前,把被暴風吹開的窗子,小心的關好,然後,就像是不會動了一樣,靜靜地屹立在那裡,漆黑的眼裡好像全都是雨滴,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都是淚水,多年來委屈的淚水,在外面……就這樣發泄着了。
———————清晨的分割線——————————
一大早,也就是暴風雨剛停下來,剛有陽光透進玻璃窗時,程鑰就睜開了眼睛,這一夜,她睡得好踏實,一夜無夢,卻一夜香甜。
經過了昨天的一天,她似乎什麼都有了,哥哥,男朋友,家……,想一想就幸福,想一想就要笑出口了。
她一個用力,從牀上翻身起來,披上睡衣,踩着鞋子,拉開了門,向外面走去。
這個屋子是她的,這屋子裡所有的東西都是她的,她哥哥的家裡永遠都有一處是屬於她的。
無論程錦搬家搬到哪裡,哪個地方都會給程鑰預備一套應該屬於程鑰的東西,也不管程鑰會不會來住,卻仍是執着的預備着。
程錦相信總有一天,程鑰會回來住的,誰讓他是程鑰惟一的哥哥,這份血緣總是割不斷的。
現在,終於,程鑰還是回來的,且還帶回來一個,就說東西都不會白白準備的吧!
“哥,你……你起得這麼早啊?”
程鑰怎麼也沒想到,她着睡衣起來的時候,就看到程錦坐在落地窗前,手裡握着一杯咖啡,正望着窗外,一臉洋洋笑意,這麼一大早晨的,這副情景,怎麼看着都覺得有些好笑了。
“沒,起得不早,我一宿沒睡!”
是的,程錦一宿沒睡,昨夜發生的事,讓他極其的激動,從程鑰給他打電話說她從家等着他,有事要談的時候,這種激動的感覺就是一直停留着,直到聽說程鑰要和藍映塵結婚,這種激動已經升向了**,就算天亮了,他的激動還久久不能平息呢!
有多久,程鑰沒有那種語氣給他打過電話了,有多久,他們兄妹沒有坐下來好好的談一談了,還有,有多久,他們程家都沒有一件喜事了,現在……總算……陰霾散去,他這個當哥哥的又怎麼能不激動呢?還有的就是……柯小可從歐洲帶回來的調查,這也是讓他心緒難平的另一個原因,他……他是否應該和妹妹商量一下呢?
“一宿沒睡?哥,咖啡少喝,喝那東西沒好處的,你望了巴爾扎克了,人家都說他是死在咖啡堆裡的!”
神經大條的程鑰並沒有意識到程錦的心思,更沒有體會到程錦此時複雜的心情,只是從程錦的手裡,把那杯已經涼了的咖啡搶了過來,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又隨手拉來了一個小皮凳坐在了程錦旁邊,把頭輕輕地倚在了程錦的膝上,就像小時候一樣。他們的小時候,是的,不只他們,還有任馨兒……,馨兒姐姐,無論過去多久,都是他們心頭難以抹去的記憶。
“小鑰,你有多久沒有這麼貼進我了?這種感覺,我好想啊!”
程錦的十指溫柔地插進程鑰的頭髮裡,輕輕地撩拔着那烏黑的髮絲,淡淡的髮香飄入口鼻。
“你以爲我不想嗎?哥,你知道嗎?我有多想你,我有多想和你……在一起啊,可是哥……,唉,不說那些事了,哥,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嗎?那時候,別人家的孩子都是母親給孩子梳小辮子,而我……我都是你給我梳,那時,班裡的同學都特別羨慕我,說我的小辮子是最好看的,哥,你手真巧!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你的成果都是拿馨兒姐姐的頭練了十幾遍的結果啊,那時, 還覺得奇怪呢,爲什麼馨兒姐姐的頭髮總是越來越少,呵呵,都是被你揪掉的啊!”
那時的貧窮雖然把他們逼得很窘迫,可那時的幸福開心卻也那麼真切,她從來都沒有什麼可怕的,她有一個哥哥,一個可以擔擋一切的哥哥,她只需要享受就可以了,何況還有一個和哥哥一樣護着她的馨兒姐姐呢!
“你還好意思說,爲了給你梳一個頭,你知道我身上留下多少馨兒咬過的痕跡嗎?還有多少被她媽媽揍過的皮帶印嗎?呵呵……”
當年的那些事,放在現在看來多少好笑,卻又多麼溫馨,每一次把任馨兒的頭髮弄得一團糟後,就後遭到任母不大不小的爆罵,當然偶爾也不了一頓打,但,那個打……,打過後,還有一頓冒着熱氣的飯菜。
他和妹妹自父母過世後,就像球一樣的滾在親戚中間,最後還是滾回了父母留下的小院子,卻也因此換來了隔壁任家的疼愛,沒少吃任家的飯,用任家的東西……,最後還騙了任家的女兒,哎……,想一想真是對不起任伯父和伯母啊!
誰都知道任母是有名的刀子嘴豆腐心,直到現在,程錦還在想,自己的妹妹是不是受到了任母的影響,所以,這脾氣才……那麼貼真的像啊!
“哥,你告訴我……,小念真的不是你的兒子嗎?”
如果說任馨兒的失蹤是他們兄妹之間的***,那麼程錦對小念的冷漠就是加速他們兄妹感情惡劣升級的那桶油吧!
可昨天……許願臨走時,把她叫到一邊告訴她的話,使她第一次意識到……她真的有可能錯怪了哥哥。
如果小念不是自己哥哥的兒子,那麼,哥哥態度的冷漠也是有情可緣的,程鑰心裡清楚,哥哥娶的那個女人不是哥哥的愛,當初那女人的父親就是以那女人懷了孕做爲理由逼哥哥娶的,如果哥哥膽敢不娶的代價就是要把哥哥送進監獄吧,也是因爲這件事,馨兒纔會失蹤的,現在如果說程念不是哥哥的兒子,當年都只是一個圈套……,那哥哥又怎麼會原諒這個罪魁禍首呢?
“不是,當年是我糊塗,我就記得我喝多酒,醉得一塌糊塗,等我一覺醒來的時候,是和那女人在一張牀上的,我不記得我是否做過了……,可沒多久,她就說她懷了孕……,這事……我們不提它了,反正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程鑰,你和藍映塵回一趟藍映塵的家吧,把他的母親接過來,咱家有都是地方住,要是覺得這裡不方便,還有別的樓房……,這事……別拖着!”
程錦長嘆一聲,把眼裡日瑩的東西壓制下去,而俯在他膝上的程鑰又怎麼可能沒看見呢,哥哥這樣的表情……她又怎麼能不心疼呢,爲什麼當初她就沒有想到這些呢,沒想替哥哥想一想呢,否岀,事情又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見哥哥轉移了話題,程鑰也不想在往那個傷心的地方糾纏下去,就故意嘲弄地說道:“哥,你爲什麼比藍映塵還急啊?我又不是嫁不出去,我是你程錦的妹妹,我得……我得自重自慎!”
程鑰的話說完後,程錦的眉頭忍不住地皺了上來,他搖了搖頭說:“妹子,你已經很不容易抓到藍映塵這麼一個冤大頭了,你還是把他看住吧,這世間冤大頭越來越少了,特別是像……這麼純善的!”
程錦是過來人,他自然明白什麼人是值得珍惜的,什麼人是不用去理會的,程鑰那副心性,能找到藍映塵這麼一個可以託付的人,他覺得……這真是他們程家不幸中的萬幸了,他們兄妹裡總有一個是可以活得幸福的啊!
“哥,我有那麼不堪嗎?我長得也是如花似玉,我也有一技之長,我也溫柔似水,且,我現在還有個千金小姐的身份……”
程鑰的話還沒說完呢,程錦就用手指堵到她的嘴前面了,“小鑰,可別把這話當別人面說啊,如花似玉……,溫柔似水……,哎……”
程錦無奈的嘆息,讓程鑰心灰意冷了,她就知道她在她哥哥心裡,也就是這個形象了,扭轉不了了,誰讓她折磨了她哥哥近二十年呢,所以,她決定彌補一下。
“哥,你要是不喜歡念兒,等我和藍映塵結婚後,我把他接走吧,我看得出藍映塵挺喜歡念兒的,也省着放在你的眼前,讓你看着心煩啊!”
想了許久,程鑰覺得,這是她惟一能幫程錦做的事,惟一能幫程錦分的憂了。
“不用了,你和藍映塵還是抓緊時間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吧,我想當舅舅都想當好多年了,不管我喜歡不喜歡程念,我既然給了他程姓,我就不會趕他走的,要不……我當初不就把他送到孤兒院去了嗎?何苦養到現在!”
程錦雖然不喜歡程念,卻也養了他這麼多年,且,他也絕不會允許這個孩子去打擾他妹妹的幸福的,他自己的已經搭進去了,他不會再讓妹妹的家裡,也添上這樣的羅亂。
“哥,那你就對念兒好一點兒,行嗎?你不知道他有多喜歡你,他有多麼渴望你能抱抱他,當年的事,他都不知道,他還沒有出生,他沒有欠你什麼啊,如果他知道他的出生會毀掉這麼多,他一定不會……選擇被生出來的,哥!”
每一次看到程念那像兔子一樣膽怯的眼神,程鑰的心裡都不好受,那孩子已經是終身的殘疾了,若是再得不到家人的關愛,他這一生……註定是個悲劇了。
她也知道要讓程錦多麼疼愛程念,那是不可能的,她只想勸勸哥哥,讓哥哥能……多看程念幾眼,可能程錦不知道,就是這幾眼,程念就會很滿足很滿足了。
“小鑰,不是我不願意看他,我一看到他,就想起他媽,還有他外公,他們逼我的那副情景……,小鑰,不說這些了,最近……我總是夢到馨兒,有一天我起來的時候,牀頭還放着一朵白色的山茶花,那氣味太熟悉了!”
程錦的話讓程鑰很吃驚,程錦對任馨兒的思念,這麼多年都不變,是程鑰所能感覺得到的,可她怎麼也沒想到哥哥因爲想這事,都快想瘋了啊!
人都死了這麼多年了,怎麼可能會給他的窗頭放什麼山茶花啊,這不是……不是幻覺嗎?這讓程鑰感覺到害怕,她連忙抓住程錦的手說:“哥,你要不要看醫生啊?我承認馨兒姐姐是值得你用一生想念的,可是……人必竟已經死了……”
“不……,小鑰,不許你說馨兒死了,不是死,是失蹤,你我都知道公墓裡那座墳是空的,除了有馨兒的幾件衣物,什麼也沒有,我想……她沒死!”
有些感覺總是真的,有些事情連在一起想,不可能也就變成可能了,而且,這樣的想法是那麼的真切,那朵白色的茶花,那個像極了馨兒神情舉動的任思念……
人的相貌或許可以改變,可人的性情、氣質、脾氣稟性,總不會那麼輕易就被抹掉的,別人或許感覺不到,可親密的愛人怎麼可能會沒有察覺呢?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份錯愛,究是殘忍,還或是……幸運呢?
他是要把原先的那份深情壓抑在心裡懷念,還要是……找到她,把一切都說清楚,追回丟失掉的愛呢?只是,即使他沒有變,時間會饒恕他們嗎?
她,她會不會已經不在愛了,她經歷了那麼多,與他正好相反,他被人拉入圈套,遇到的是欺瞞和恨,而她呢,她墜入海底,遇到的是另一個人的溫暖善良,她的心裡,是否還有對他的愛呢,且,那一回,她的身邊帶着的男人……這不恰好說明了,她不在愛了嗎?那要他如何啊……要他如何忍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