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不想從輕發落蘇容不知道,但她知道太子燕回聲絕對不會讓皇帝輕拿輕放。
她來京這一路,遭遇了多少刺殺,來京後,又遭遇了多少死士要命,她費偌大的力氣,以自己做靶子,攪亂京城各大府邸,爲燕回聲破局,若是稍有半步差池,她都會死,燕回聲也得不了好,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她每一步算無遺策,燕回聲配合的天衣無縫,東宮近來幾乎夜夜長夜亮燈,耗費了多少心力,她清楚,燕回聲亦清楚。
所以,燕回聲是絕對不可能到如今地步,把到嘴邊的肥肉不狠狠咬下一口的。
他憋屈隱忍了多年,也不是爲了一直隱忍下去的,刀不出鞘,卻一直鋒利,他這把鋒利的刀,如今已到了出鞘的時機。
皇帝哪怕是天,但太子也可以是把天捅破一個窟窿的那把劍,從今夜之後,皇帝再也做不到打壓太子,而讓太子做到一聲不吭地隱忍了。
但這遠遠不夠,把一切都按住了,不是目的,按死了,纔是目的。
所以,蘇容覺得,她還是要在大梁京城留一段時間的,幫燕回聲將一切障礙掃平,待她回南楚,燕回聲也才能抽出心力幫她,做她最堅強的後盾。
回到住處,只見住處亮着燈,蘇容推開門進了屋,便見大夫人坐在桌前等着她。
她訝異,“母親,您怎麼沒去歇着?”
“我不困,等你一起。”大夫人理所當然道:“沈夫人是給我安置了院子,可我說想跟一起住。你的姐姐們都去睡下了。”
蘇容無奈,“涉及性命,我退婚在前,此事對不住他,自然不能見死不救。”
蘇容嘖嘖,乾脆坐下身,打算與他好好掰扯掰扯這個問題,“母親,我對周顧的態度?什麼態度上,讓您覺得我心口不一了?”
大夫人懷疑地看着她,不客氣地道:“你雖不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但我是從小看着你長大的,你有幾個心眼別人不知道,我卻是門清,你如實告訴我,你對周顧,是不是心口不一?”
蘇容就知道她會問這個,一邊解衣裳一邊說:“沒怎麼回事兒,他以前是太子伴讀,如今自然相助太子,今夜是他入宮請的陛下。我們雖然退婚了,但又不是生死仇人,自然要和和氣氣的。反正如今都是幫太子,是一根繩上的。”
蘇容嘆了口氣,想起今兒在封毓家屋門口,周顧的模樣以及對她說的話,她額頭又突突地跳起來,承認道:“您罵得對,我是草率了,但我從小到大就被刺殺,南楚形勢不容樂觀,南宮家一家獨大,南楚宗室也不是省油的燈,夜相府的支持加上十萬兵馬的兵權,可以讓我省很多力氣,關鍵是夜歸雪本人,是南楚王爲我特意培養的王夫人選,我也着實欣賞他,若他做我王夫,我也是樂意的。故而,當初真沒什麼可猶豫的,但分我當時有一絲猶豫,都是對我南楚王女身份的不尊重。”
大夫人“呸”了一聲,“誰想你了?少給自己臉上貼金。”
大夫人噎住,一時間沒了話。
她揉揉眉心,“母親,我是南楚王女,未來我要接南楚王手裡的位置,掌管南楚。一國百姓,繫於我一身,大魏虎視眈眈,早晚要開戰,無論是大梁,還是南楚,都必要戰。您覺得,我有得選嗎?對比天下大局,兒女私情又值當什麼?對比我的身份,坐擁南楚,執掌社稷,區區情愛,又值當什麼?對比周顧,有青雲路,康莊坦途,儲君的未來輔政之臣,大梁名垂千古的名臣將相,片瓦感情,又值當什麼?”
大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
蘇容點頭,“不殺人不是他們善良,而是怕惹急了我而已。”
“她們沒事兒,那幫人不殺人,只綁了我們,她們不是回去了,就是在路上。”大夫人道。
大夫人見她沒了話,又狠瞪了她一眼,“你就算退了周顧的婚,也不該這麼快就應下夜歸雪,他是好沒錯,但你既然心裡有周顧,沒在放下時,便不應該應了夜歸雪。而今兒我瞧着周顧看你的眼神,明顯也是沒放下你。你這不是胡鬧嗎?”
蘇容轉回身,白了大夫人一眼,“母親,您從哪兒看出來我心口不一的?”
大夫人頷首,看着她問:“伱跟周顧是怎麼回事兒?”
蘇容問:“趙嬤嬤和月彎呢?她們可有事兒?”
大夫人看着她,也打算與她好好說道說道,“以你的性子,若是對他打心眼裡不想再有瓜葛,你的任何事情,都是不容許他插手的。說斷個乾淨,便絕無二話。”
蘇容“哎呀”了一聲,笑嘻嘻地道:“母親是想我了啊。”
大夫人沒好氣,“算你有自知之明,我就算窩在江寧郡時,也聽聞了南楚夜相府的二公子名動天下,才華橫溢。你那時候還下河摸魚,上山打鳥,跟人打架弄的滿身是傷哭哭啼啼找我幫你出去撒潑出氣呢,你配什麼?你自然不配。”
蘇容坐直了身子,認真地說:“母親,我真沒胡鬧,我就算在江寧郡時對周顧有那麼點兒的小心思,哪到哪啊,爲了我的前路和他的前途,我自認爲我的選擇沒錯。情愛值幾個錢?是您告訴我的,不值一提。只是我確實沒想到他會放不下我,我以爲護國公府的周小公子,驕驕傲傲的一個人,瞧着意氣風發瀟灑恣意,又是從東宮做伴讀出來的,總不至於是一張白紙,被誰畫了一筆,就認定誰了,若是真這樣的話,他該認定端華纔是。但沒想到,確實是我高估了他,也低估了自己。如今弄到這地步,他放不下,我也有責任,我是想要我好他也好,但若他不好,我自然不能眼睜睜看着不在意。”
大夫人輕哼一聲,“從周顧對你的態度上。”
“這個不算。”蘇容搖頭,“退婚了,又不是退成了生死仇人。”
蘇容嘖嘖,“嘴硬。”
大夫人狠狠地點她腦門,索性直接道:“你這話騙別人有用,但騙我沒用,你如實說,你如今對他是不是心裡還藏着在意的心思?”
大夫人冷笑,“天真,你見有幾個退婚的人,像你們一般和和睦睦的?不說是生死仇人,那也是絕無干系。連我在江寧郡都聽說了,他高熱不退,你爲了救他,深夜奔波百里,一身血衣進京,直奔護國公府,從閻王爺手底下奪回了他一條命。”
蘇容趴在桌子上,無語地提醒她,“母親,您來京,雖然是被人綁來的,但最終目的卻是來與姐姐們相看,順便看看歸雪的。不是來把我的心剖開扒個乾淨看是紅是黑的。”
蘇容嘆了口氣,拍拍她的手,“母親,歸雪很好的,明兒你見了他,就知道了。我給您選的這個女婿,您見了就知道,配我,他是虧了的。”
大夫人只盯着她,那眼神顯露出“我看你能說出個什麼花樣來。”的表情。
蘇容:“……”
這纔是親孃吧?埋汰人絲毫不客氣。
蘇容笑了笑,索性也直接說了,“我對周顧在意如何,不在意又如何?總之,婚已被我退了,退了不說,我還接受了夜歸雪的聘禮,允了他的婚事兒。這是事實。選擇是我自己作出的,無論對錯,都已做出了。”
她放下手,看着大夫人,“母親,選擇這東西,不過是一念而已。您如今罵我也沒用了,直至今日,我也並沒有覺得後悔。”
大夫人軟了面容,口氣也鬆軟下來,“我不是罵你,若這樣說來,你的選擇也不能說錯。但作爲過來人,我卻知道,事情不是這麼看的。”
“你覺情愛不值一提,那是未經失去。”大夫人輕嘆,“罷了,如今說什麼都沒用了,你既選了夜歸雪,就與周顧還是遠些吧,明明你想快刀斬亂麻,事後就別心軟心慈。”
蘇容點頭,沉默地想着,她是想遠着些來着,但也沒想到,事情一出出的,便不遠不近了。救一個人不死不容易,毀一個人心智卻簡單的很。她是希望他好的,但若他不覺得好……
她又能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