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縣城內,街道上人來人往。
一個身穿粗布麻衣,相貌清瘦,雙眸狹長,嘴脣細薄,神色倔強的青年跪在地上。他雙手放在膝蓋上,目光盯着身前擺放的一張紙。
這一張紙上,寫着凌亂的字。
“賣身葬母!”
紙的最上方,有着顯然的四個大字。
周圍許多路人看到,瞅了眼文書,再瞅瞅青年,遠遠地走開,誰也沒有搭理青年。住在周圍的人看青年的眼神,更帶了一絲厭惡。
青年雙腿跪地,身子一動不動。他雙眼通紅,眼中佈滿了血絲,看着來來往往的人,倔強的臉上涌現出一抹絕望。
沒有人願意幫他!
走投無路了!
這一切,都是自找的啊。
如果沒有昔日的頑劣,也就不會有現在的艱難困苦。青年低着頭,盯着文書的眼神漸漸變得空洞起來,視線變得散亂。
“軲轆!軲轆!”
車輪轉動,一輛馬車迅速趕來。
青年聽到了聲音,驀地睜大眼睛,一咬牙,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他噌的起身,便想往前衝去。
然而,由於青年長時間跪在地上,雙腿早已經麻木。本能的慣性下,身體站起來了,可雙腿發力,啪的就摔倒在地上。眼看着馬車快趕來,青年雙手撐在地上,而後猛地用力,直接便往前撲了出去。
砰!
身子落在地上,他更是摔得齜牙咧嘴。
駕車的馬伕嚇了一大跳,連忙勒住馬繮,吆喝着讓馬車停下。
“唏律律!”
馬兒嘶鳴,瞬間停下。
由於馬伕突然拉住馬繮停車,馬兒猝不及防之下,仰頭嘶鳴,前半身也隨之揚起。半空中,兩隻碩大的馬蹄高高揚起。
下一刻,馬蹄猛地落下。
青年身體躺在地上,正對落下的馬蹄。
看到落下的馬蹄,青年瞪大眼,眸子中更浮現出一抹絕望。
這一回,真的是搭上了自己的小命。
“啪!”
關鍵時刻,鞭子猛地抽在馬背上。
馬兒身體吃疼,雙蹄隨之受到影響,竟是受馬伕勒住馬繮的影響而偏離了方向。
“噠!噠!!”
雙蹄落地,馬蹄恰好在青年胸膛的前方。
只要稍微後退一點,馬蹄就會踩在青年的胸膛上。
青年長長的鬆
了口氣,臉上也有着一抹蒼白。然而,他眼中卻有着慶幸,心想終於攔下了這輛馬車。
青年忍着身體的疼痛,從地上爬起來。
與此同時,楊梟探出身子,問道:“怎麼回事?”
馬伕指着青年,道:“公子,這小子突然撲倒道路的中央,像是要尋死。”
楊梟從馬車中走出來,站在車轅上問道:“爲什麼尋死?”
青年回答道:“回稟公子,小人沒有尋死。”
楊梟表情嚴肅,沉聲道:“既然不尋死,爲什麼看到馬車趕來的時候,還要衝出來呢?若是馬車晚一點停下,你就算不被踩死,也會重傷。”
青年深吸口氣,撲通一聲跪地,大聲道:“小人母親去世,家中負債後一貧如洗,連安葬母親的錢都沒有。懇請公子買下小人,我要的錢不多,只需要五兩銀子,就可以還掉欠的債,然後風風光光的把母親下葬。請公子成全。”
楊梟盯着跪在地上的青年,若有所思。
“好,我給你五兩銀子。”
楊梟沒有猶豫,選擇了相信跪在地上的青年。
“公子,請你不要答應。”
就在楊梟答應後,一名滿頭銀髮的老婦人拄着一根柺杖急匆匆的走來。
青年心中本是一陣歡喜,沒想到竟然有人來攪局。他心中一下怒火冒起三丈高,眼神兇戾,可看到老婦人,卻又忍不住輕嘆了聲。
來人,是他認識的人。
楊梟走下馬車,問道:“爲什麼不讓我給錢呢?”
老婦人盯着青年,氣哼哼的道:“公子,這小子名叫劉景林。他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是他孃親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大。他父親雖然死了,卻留下了一定的基業,家境算得上殷實。”
“可這小子自小不老實,喜歡結交狐朋狗友,還到處打架惹事,去賭坊,去青樓……每一次,都會欠一屁股的錢,都是那寵他的老孃給擦屁股。”
“更可恨的是,他孃親生病後,這小子還是沒有收斂,仍然一如既往。”
“家一天天的敗落下去,他卻無動於衷。”
“在他孃親去世的頭天晚上,我恰好去了他家。當時,他娘一直唸叨着要見兒子一面,然後我讓街坊鄰居去幫忙找人。”
“找了一整宿,沒有找到人影,不知道他鑽哪兒去了。”
“第二天早晨雞叫的時候,他娘終於熬不住,眼睛一閉就去了。”
“臨死前,還呼喚着兒子的名字。”
“可是這個不孝子,竟然還是沒有回來。等下午的時候,終於找到了他。您猜他去了哪兒?竟然帶着狐朋狗友打架去了,弄得滿身是傷的回來。”
老婦人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眼中滿是鄙夷。
甚至,還帶着一絲憎惡。
劉景林聽了這番話,低下頭,通紅的雙眼一下噙滿淚水。
老孃親去世,他竟然在外面打架生事。
可以想象,老孃親去世的那一晚,是怎麼樣的悲傷?
劉景林喃喃自語道:“是啊,我該死,真的該死。孃親病重了,我卻四處呼朋喚友,沒照顧好孃親;孃親病危後思念我,可我卻在外面打架惹事……”
老婦人拄着柺杖,咄咄的撞擊着地面,非常生氣,呵斥道:“你本來就該死,淑華那丫頭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啊,怎麼會攤上你這樣的兒子。”
“對,我該死!”
劉景林擡起頭,噙着淚水的雙眼變得銳利起來,堅定的道:“我該死,卻必須風風光光的把孃親下葬。”
撲通!
劉景林跪在地上,叩頭道:“公子,請您買下我吧。”
老婦人道:“造孽啊!”
她看向楊梟道:“這位公子,劉景林這小子的事情老身會處理。你不用拿錢給他,老身會料理好淑華的後事。等處理好一切的事情,以後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劉景林神色堅定的道:“阿婆,孃親的喪事我會處理,不要您幫忙。我可以賣身,可以跪地求人,可以承受白眼,但我不接受一絲一毫的施捨。”
楊梟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這小子有些骨氣。
老婦人道:“老身活了一輩子,早就看透了這世上的事情。骨氣有什麼用?能料理你孃親的喪事嗎?好好把你孃親送走,纔是正事。”
劉景林說道:“我自然會料理好孃親的後事,阿婆對孃親的關心,景林收下了。不過,有些事情必須我自己做。”
“你小子,真是混賬東西!”
老婦人掄起手中的柺杖,就朝劉景林打下去。
“阿婆息怒!”
楊梟一伸手,抓住了柺杖。
老婦人道:“公子這是做什麼?”
楊梟微笑道:“阿婆,這一次你能幫他處理事情,後面呢?正如您說的,他想怎樣就怎樣?既如此,不如讓他自己選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