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劍銘帶着一大堆“隨從”驅車南下到嘉定,在港口登船沿江而下。經過一年新政運動的四川,到處呈現出勃勃生機。沿途工廠林立,煙囪裡冒着白色的黑色的煙霧,讓龍劍銘不得不想起倫敦的酸雨。不過,在目前條件下,還不允許他調撥大量的資金來進行環境保護。中國需要的是快速發展工業,至於大工業帶來的副產物,還是等到以後再治理也不遲。相對於礙眼的煙囪,那飄着稻花香味的田野更令人愉悅。李國良和苑起福及時地組織回來一批良種,現在已經變成茁壯飄香的一片油綠,四川農業的大豐收,在1904年的9、10月間就可以到來!解決了吃飯問題,還要着手儲備糧食,以供不時之需……
船頭的龍劍銘精神是暢快的,經過了西藏的戰爭,看到目前的和平景象,無異於是天壤之別。就算是他這個每天想着那些煩心事的督辦,在這個時候也真正地年輕起來。
心情一好,哼個歌表示一下,啥歌呢?對了。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這是強大的祖國,是我生長的地方……”
身後的德齡默默而認真地聽着男人心情舒暢地哼着歌,難得地看到他這麼有興致,怎麼可以去打擾呢?不過,他哼的調子很好聽,不是那些戲曲的調門,是歌,對,是歌!德齡作爲光緒的前鋼琴教師,對音樂的精通自然是不用多是說的,忙拿了紙筆把男人哼的調子記了下來。
前段抒情,後段雄壯激昂,是什麼歌呢?有歌詞就好了!德齡等男人自我陶醉地哼了三遍後,忍不住想上前去討歌詞,還沒等她挪步開聲說話,龍劍銘那裡又變了。
“狼煙起,江山北望……”
這歌德齡能確定,不是戰歌是什麼?金戈鐵馬、浴血疆場、保家衛國的意味全在這調子裡了,這,不就是男人的理想嗎?
“劍銘,你哼的什麼歌?好像是戰歌,就象法國的《馬賽曲》一樣,如果新軍能唱着這樣的歌走上戰場,那有多雄壯,多慷慨激揚呢!”德齡沒有給龍劍銘哼“我得意兒的笑或者妹妹坐船頭”的機會。
“噢,戰歌,馬賽曲?”龍劍銘自己還沒回過神來,剛纔不過是自己哼哼歌,抒發一下心裡的高興勁而已。
“對,你後面那首就是戰歌,軍歌。前面那首我感覺是女聲唱的,不過應該有男聲伴唱。”德齡在音樂上的造詣還是不錯的,能夠從龍劍銘有點“慌腔走板”的豬哼哼中記載、整理出完整的樂譜出來,就足以證明這一點。看來在法國的生活,確實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烙印。
“軍歌?對,就是軍歌!可不是嗎?是軍歌。”龍劍銘終於想到了,新軍現在不正缺少一首提氣的軍歌嗎?
“我把調子紀錄下來了,你得填詞。這樣,就可以教會所有的新軍官兵了。”德齡不失事機地把手裡紀錄下來的樂譜給龍劍銘看。
龍劍銘怎麼看得懂那些蝌蚪啊!忙掩飾着訕笑一下,道:“我把歌詞寫出來,你教大家唱好了,先從警衛連教起。”
順水而下的三艘江輪上,不多久就響起了嘹亮的軍歌聲。
龍劍銘的坐船在重慶停了一晚以後(主要是航標系統還沒有建立,航船無法夜航),第二天一早就出發,這一路的江面上,“突突”地響着的火輪就多了起來,滿載着從四面八方趕到四川參加建設、參加新軍的人們……前些時候報紙上語焉不詳的報道和現在京城裡傳說出來的中英談判,已經坐實了西藏保衛戰勝利的事實,把中國人的注意力最大化地從東北轉向了西南。
去四川,那裡有英勇無敵的四川新軍等着熱血青年的加入。
去四川,那裡有林立的工廠需要產業工人去服務。
去四川,那裡的新政需要各式各樣的人才。
去四川,那裡的教育園區正在等待正各地的學者去講學,等待渴求知識的青年去求學……
所以,經過疏浚和排險的川江航道上,是如此的熱鬧。
武漢,湖廣總督府。
端方因爲有襄助四川新軍的功勞和編練新軍的政績,現在已經調升去了江寧(南京),坐上了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的高位。而以湖廣總督身份署理兩江總督的張之洞,此時回任到了武漢。這個看似平常的調動,背後充滿了玄機。
張之洞是漢族權臣,而端方是滿族親貴。因此,在滿漢政權異常激烈的滿清朝廷,在排漢尊滿論調愈發普遍的北京城裡,把張之洞回任,讓端方出任天下第二總督,是滿漢矛盾的體現,是滿清朝廷的統治者們在爭權奪利,卻因此激發了一場民族危機,醞釀成1906年的憲政改革浪潮和1911年的大革命……此時,危機還潛伏着沒有嶄露頭角,而事實上,整個中國的民間官場,都在暗流涌動。
張之洞在碼頭上頂着火辣辣的太陽等着。等着那個有過一面之緣而今風頭正勁的年輕人---龍劍銘。從北京傳來的邸報已經證明西藏大勝的事實,而各國漢口領事的頻繁求見,更說明了英國人目前正在醞釀着,企圖在談判上撈回點面子和好處。也正是這樣,把龍劍銘這個從美國回來的年輕人烘托得更爲重要!一向講究論資排輩的張之洞,也不得不照看着點。人家龍劍銘可不是一般的官員啊!論政績,四川新政拿任何一樁出來就得讓人掉眼珠;論武功,英國人的軍隊在他手上吃了大虧啊!論背景,美國財主皇家額附……怎生不讓老總督親自冒着太陽來迎接呢?
龍劍銘的船遠遠地開來了,三條江輪上滿當當的都是灰綠色。龍劍銘這次可是沒讓警衛部隊再藏着掖着了,反正英軍已經見識過了新軍的實力,四川新軍在地球上已經不是秘密了!現在,龍劍銘是故意把四川新軍裝備之一部分拿出來顯擺,就讓洋鬼子們看一看中國四川新軍的部分實力,也好打消一部分傢伙想聯軍侵略中國,重演1900的美夢。而在臨走前給李仲華的電報,還有隨行的周昆、張濟等人返回兩廣後,三艘龍級戰艦也會在省港水道和南海上適度演一齣戲,告訴英國人,香港旁邊還有中國的海軍力量。
所以,龍劍銘的船還沒靠岸,裝載着警衛部隊的船就搶先泊停住,武裝到牙齒的四川新軍警衛部隊官兵紛紛有序地下船,控制了要點,並形成有力的屏障隊形……
總督、巡撫們的眼睛花了,腦袋糊塗了。百姓們則眼睛瞅住新軍官兵們不放,這些個就是在西藏打勝仗的四川新軍?威猛啊!難怪英國人不是對手!看啊,看個過癮去!混雜在人羣中的洋人們則心思不一,卻無不留心着新軍裝備和官兵素質。這些,可是重要的情報,要儘快搞回國內供政府高層和軍隊研究的……
張之洞微微有些不快,這龍劍銘也忒囂張一點吧?在武漢的地面上也值得動用這麼大排場?把總督府的安排當什麼啦?擺設?不過,總督大人的不快很快就打消了,因爲他看見:德齡下船了。難怪!原來是這個“格格”在船上,當得起這麼慎重!
見禮,又是見禮!官場上那一套繁文縟節夾雜着臨時想好的對格格的尊諛之辭,直直折騰了大半個時辰,要不是太陽確實是足夠毒辣的話,估計……
龍劍銘起初還沒想到張之洞會親自來迎接,不過稍微一過腦子就摸到竅要。跟英法一貫交好的張總督在自己去北京的事情估計有話要說;回任後發現湖廣新軍人事、軍械、訓練大變的張總督對自己也是有話要說;而頂頂緊要的是:自己在滿漢爭權的鬥爭中,因爲有了額附這個名頭顯得左右逢源,而美國背景和西藏大捷更增加了自己在雙方眼中的分量!
張之洞準備筵席是清淡的,比起去年端方的,可是大大不及。不過在龍劍銘這個知情者眼裡卻也夠隆重了!張之洞在官僚中以興辦洋務和新式學堂,爲官端正清廉而聞名。擔任湖廣總督數十載,把武漢建設成當時中國第二大城市,也使得兩湖成了首先向國外派遣官費留學生的省份之一,爲中國的革命大潮創造了極爲有利的條件。而在另一時空裡,辛亥革命正是湖北新軍掀起的!湖北新軍正是張之洞一手編練成軍的!因此,張之洞主觀上反對革命鎮壓革命,而客觀上卻在推進革命……在龍劍銘的心目中,張之洞值得開明官僚的四字評語。
因此,無論張之洞本人在歷史上起到過什麼樣的作用,龍劍銘此時還是很尊重這個年近七旬的老人。
兩人在筵席散後,在後堂裡喝着清茶說起了正題。當然,首先少不了是張之洞對西藏大捷的盤根問底。
“香帥(張之洞號香濤,不是楚留香啊!特此說明,汗!),關於西藏的細節,您儘可以詢問文壯飛等軍官,他們這次也返回湖北歸建。此次湖北新軍可是出了大力的,官兵用命、同仇敵愾,纔有西藏一役的勝利,劍銘懇請香帥酌情簡拔有功官佐,以振軍威士氣。劍銘此番進京,實在是西藏一戰的最關鍵一步,成則大清全勝,敗則大清重蹈鎮南關覆轍,其中艱險,還請香帥在武漢多多支應纔好。”龍劍銘簡略地談了談西藏一戰的情況,很快就把話題扯到湖北新軍軍官返回任職和爭取張之洞支持這方面來。而他可疑提到鎮南關一事,實在是刺激張之洞而有意爲之。(當時張之洞是中方的主帥,馮子材是麾下將領)
張之洞本來就存在着這個擔心,當年的形式那麼好,甚至迫使法國費茹裡政府垮臺,可是在外交談判上卻是一敗塗地!難得眼前的年輕人有如此見識,勝而不驕,把外交談判的重要性看得如此清楚,實在值得慶幸啊!
“龍督請放心,湖北新軍能爲西藏一戰聊盡心力實在是大幸!文壯飛等人的戰績我已經有所耳聞,這裡不妨透露給額附一聽。湖北新軍參戰後返回武漢軍官,職銜俱都加升一級,待朝廷的恩旨下來,還要照旨封賞。至於談判一事,湖北並非中樞,你我都是有心無力之人吶!不過,如果龍督能主持談判,湖廣必定鼎力支持!”張之洞也有自己的主意。那些在西藏立下戰功的軍官,正是湖北新軍急需的人才,加官封賞還是小事,得用心收納啊!用,大用!還要收爲己用!而和談一事,張之洞耍了個滑頭,我現在不言明態度,等你真拿到談判代表的權位以後,再錦上添花也不遲啊!過於的積極了,下面的話就不好開口嘍。
“香帥此情,劍銘銘記於心。川鄂湘本就比鄰,實在應當從上到下,精誠合作。兩湖若有所需,請您明言示下,川省必當盡力。”龍劍銘適時地給了張之洞一把牆梯。張之洞的話顯然是有餘地的,那還不是等自己表明態度嗎?官場上,所有的鼎力支持都是交易!人家已經給了自己面子了,自己還不搭上一把梯子嗎?
“龍督,兩湖正有一事,非龍督協力不能成事。前番午橋(端方)督鄂,龍督曾大力協辦新軍編練一事,讓自強軍擴編成爲一鎮兩協,然當下東北日俄鏖戰正急,英人意圖報復之心已昭,舉國上下,莫不已強軍擴軍爲己任。直隸一省已經編練出三鎮新軍,龍督的川省也有兩鎮(番號而已,說出來嚇死人的!),兩廣也水師陸軍齊備。兩湖都是大省,卻只得朝廷兩鎮兩協編制,相比之下顯得頗爲單薄。武漢三鎮來國之樞紐,南下北上莫不通暢,大清一旦有事,如兩湖有足夠精兵,則可收應對自若之效。思之,我已經上了摺子,請求朝廷增加兩湖練兵員額編制,這個,煩請督辦進京之後代爲奔走……”張之洞的心裡除了辦洋務就是練新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