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藏隊一共由十四個人組成,其中蘆笙頭穿着黃衣,上面還有多種刺繡,遠看像穿着一件龍袍。
加上帶着紅色的大頭巾,晃眼一看就跟正服上朝的滿清皇帝似的。
蘆笙頭手拿芭茅草和鈴鐺,在前面邊跳邊晃動,踩着舞步帶隊。
在他後面,是七個穿着被百鳥衣長衫的盛裝的男子。
他們每人吹着一個大蘆笙,大蘆笙和平日裡的樂器蘆笙也大不相同。
長度足足高達三米,下邊是長長的細竹管並在一起構成的變音裝置,頂端還套着個粗竹管,應該是擴音裝置。
吹着的曲調也和平常大不一樣,老癟爺說這是一種叫做“給略”的調子。
這七個男子的頭飾比較奇怪,紅色的頭巾上釘着一個圍着腦袋繞上半圈的漂亮銀牌,銀牌上很多榴蓮刺一樣的突起小錐形,看起來像是古代將領標誌的遺留。
但是下邊又掛着一排小細鈴,隨着舞蹈動作細細作響,似乎又有點女性化。這種搭配,讓李君閣感覺非常的古怪。
這八個人轉着圈跳,在他們中間的,則是六個穿着用藍靛染就的衣服的人,其中一個舉着鼓藏旗,另外四個在吹芒筒,還有一個敲打着木鼓。
在蘆笙隊圍着圈跳的時候,外圍還有一個人專門負責放鐵炮。
這種鐵炮是一個朝天的鐵管,放炮人現場將炸藥塞進鐵管裡點燃,聲音超級大,要是不留神沒注意靠近了些鐵定會被這炮聲震得耳朵都嗡嗡作響。
李君閣感覺每次鐵炮一放,似乎連阿音家的木樓都被震得抖動。
蘆笙隊每吹完一次,妮媽媽,歐奶奶,阿音,還有家裡的親戚們有的便拿着大盆,夾起裡邊的肉,往吹蘆笙隊以及圍觀的人的嘴裡喂,還有的則拿來米酒,用對半開小葫蘆舀着喂大家喝。
在育爺爺家外面的小平地踩吹完蘆笙,蘆笙隊又遊寨吹舞,據說每個家門口都要吹到。
這支蘆笙隊是專門的班子,四里八鄉很出名的那種,現在是小場面,因此大師傅沒有帶頭,而是由徒弟當蘆笙頭。
現在他要保留體力,後天的拉牛旋塘大儀式,纔是他發揮作用的關鍵時候。
李君閣覺得這場蘆笙更像一場驗收儀式,或者是試運行,不太正式,充其量是蘆笙隊一場演練和展示。
十四號的晚上也幾乎沒有什麼大的儀式,更像是一些青年人們的自由活動。就是大家自動集合在遊方場一起跳跳蘆笙。
阿音,阿代都身着盛裝,加入到了跳舞的行列裡,按老癟爺的說法,這叫跳“姑娘蘆笙”。
和白天所跳蘆笙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有姑娘參加,爲的是談情說愛和娛樂,大家一起交流感情。
一聽這個李君閣立馬也加入了進去,把阿音看得緊緊的,交流感情可以的,不過先衝我來!
一場蘆笙舞跳到月亮上坡,人羣才三三兩兩散去。
李君閣牽着阿音的手往回走,才發現寨子裡的路好窄。
轉念一想不可能是路變窄了,便向一直在他身邊擔任民俗顧問的老癟爺打聽,寨子裡這次一共來了多少人。
老癟爺笑得都不行了:“你這女婿當得還真是大套!別家的女婿都忙裡忙外的,就你任事兒不管,連多少家客人都不知道。”
李君閣笑道:“規矩不熟悉,不是不想幹,是怕幹錯了犯忌諱。”
老癟爺一手背在後邊優哉遊哉地往前走,一手伸出,張開五個手指搖了搖:“老把寨自己就請了這個數。”
李君閣說道:“五戶?應該不止吧?”
老癟爺笑道:“這麼看不起自家爺爺啊?五十!戶數!按人算得小兩百人!”
李君閣大吃一驚:“家裡住得下?”
老癟爺笑道:“都是血親,實在不行就勻唄,不過也不好勻,平均一家估計也有五六十號人。”
“好在我們不計較住處,隨便哪屋子擠一擠就行,都不用睡牀。哈哈哈哈……”
李君閣說道:“我就說怎麼這麼多人!這已經遠遠超出了民宿的接待能力了!”
老癟爺說道:“開玩笑,五十三年重開的大祭,誰不想來參加?現在整個下司寨,都是來不了的老頭老太太們,但凡能來的,杵着柺杖都趕過來了。”
回到家裡,除了育爺爺還在守祭壇,幾個寨老輪換着陪他說話,大家都已經歇下了。
果然,堂屋裡橫七豎八都躺滿了人。
育爺爺精神還不錯,見到李君閣他們回來,微笑着說道:“給你們留了一間屋子,你們也早點去休息吧,這幾天就別計較條件了。”
李君閣笑道:“其實不用的,我們在山裡守老大老二的時候,什麼地方不能將就。”
育爺爺還有心情逗趣:“這也是大家的意思,大家心裡你可是山神託世,有點特殊待遇是應該的,去吧,明天還要準備簸箕飯呢。”
阿音吐了吐舌頭,牽着李君閣,小心地擡着腳從人羣上跨過,去裡屋她和李君閣的房間休息去了。
十五號早上,李君閣起來就掃聽了一圈,問了好幾家家裡到底有多少客人,結果全都只知道一個大概。
四五十號吧……七八十號吧……不知道呢……
似乎沒有人去統計一個準確數字,在他們看來,也完全沒有必要。
回到家中,音爸爸和倆位舅舅已經開始指揮大夥準備簸箕飯了。
先蒸好一大籠糯米飯,煮好一塊豬肉,再準備一碗辣椒與鹽做成的幹蘸碗,放在一個簸箕內,另外放上一把插子,以備將肉切成小塊,這就是簸箕飯了。
而歐奶奶,妮媽媽,苗嬸,則開始給來到家裡的女孩子們準備盛裝,因爲吃簸箕飯儀式後有一次大型的跳蘆笙活動。
中午時分,各路祭司們陸續來到阿音家裡,祭司們的裝束也顯得正是起來,藍色的長衫,手裡拿着帶鞘的馬刀,刀鞘上鬆散地挽着白綢,還有一把黑雨傘,頭上包裹着頭巾,頭巾上還用麻繩纏着那種叫做“乃雄乃肋”的小魚乾。
阿音他們也盛裝完畢,同樣在頭上用麻繩纏一條小乾魚,準備參加盛大的遊行。
各家各戶陸續來人了,將準備好的簸箕飯擡到阿音家外面的敞壩上來,幾百個簸箕,再加上人員,阿音家的敞壩也站不下,於是隊伍還得往林場那來路上排。
而老癟爺他們這些外來的客人,則開始朝寨子下的大廣場走去。
不一會,各家陸續到齊,然後育爺爺將自家的簸箕飯擡起來讓大家看,似乎是展示着什麼,嘴裡還說着洪亮的苗語,如詩如歌,不過民俗顧問已經走了,李君閣也鬧不明白他在講啥。
接着大家一起擡着簸箕飯去大廣場,供外來的客人享用。
李君閣終於被派上一個活,和苗娃一起扛旗開路。
苗娃扛的是標誌懸天寨的鼓藏旗,李君閣則扛着標誌阿音家的鼓藏旗。
蘆笙芒筒隊跟在他們的身後,領頭的依然是昨天那個手拿芭茅草搖晃鈴鐺的蘆笙隊徒弟,不過隊伍在路上沒有吹蘆笙和芒筒,只是拿着,看樣子是要等到了大廣場後纔開始吹奏。
隨後是擡簸箕飯的隊伍,各家擡各家的。
鼓藏節對於李君閣來說,謎團實在是太多了,比如他偶然回頭轉彎時就發現了,擡簸箕飯也有講究,一路上沒有見到任何人換肩膀或者停頓。
在擡簸箕飯的隊伍後面,是寨老們簇擁着的育爺爺,育爺爺後面,則是歐奶奶,妮媽媽,阿音等女性家屬與親戚們。
再往後是手持馬刀威武的祭司們,完美地展示着什麼是精神領袖和軍事領袖的合體。
之後則是一些手拿裝滿酒的水牛角的男人們。
這些米酒,都來自昨日祭祖是用的牛角酒。
隊伍來到到大廣場,廣場上已經聚集了龐大的人羣,都是盛裝,五彩繽紛花枝招展。
隊伍繞場幾圈之後,將簸箕飯集中擺在大廣場的中間,鼓藏旗插好,蘆笙隊將樂器斜靠在旗幟上。
這時,由一位寨老站出來大聲喊話,宣佈簸箕飯的分配。
各村寨的人將分配得的簸箕飯領走,大聲呼喊自己村的人來吃。
吃法非常的粗獷,大家圍蹲在簸箕周圍,拿插子或者剪刀將肉切開,抓着肉蘸蘸碗裡的調料,然後就着糯米飯開吃。
手拿裝滿米酒的牛角的男主人們,則開始在大廣場上游行,向客人們敬酒。
苗家人敬酒賊好玩,都不用客人端杯子,只能用嘴對着牛角接,經常一個配合不好就被澆一身,廣場上立刻充滿了各種歡笑和熱鬧。
李君閣這才注意到,除了祭司們和育爺爺家裡的人,別人的頭上沒有那種叫“乃雄乃肋”的小魚乾。
找祭司一打聽,祭司也說不準,只說這是老規矩,頭上有小魚乾的,相當於鼓藏節上一種身份的象徵。
不管是接下來的蘆笙舞,還是更後面的拉牛旋堂,別人見到你頭上有小魚乾,就會知道你主家或者主祭的身份,會更加客氣。
吃過簸箕飯就已經快要到傍晚了,心急的姑娘們跑去田邊打扮起來,年輕男女今天的衣着和平日裡有些不同,衣服上多了很多雞毛作爲裝飾,這是美麗的百鳥衣。
李君閣覺得當年楊貴妃的霓裳羽衣,搞不好就是受了這個的啓發。
終於,一場大型的蘆笙舞——鼓藏跳月,開始了。
這是年輕人的集體活動,苗族把圍着圈子跳舞叫跳圓,把在月光下圍着圈子跳舞叫跳月。
廣場上有燈火照明,不需要像以往那般燃起篝火,不過氣氛非常的熱烈,比西方的狂歡節還要熱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