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龜湖位於河西各部落的中心，因此每年的秋季集會都由巨龜部落擔任東道主。
作爲東道主，巨龜部落享有優先交換的權利，當然了，遠道而來的各部落理應獻上禮物，感謝主人慷慨的款待，這是不成文的規矩，也是客人應盡的禮儀。
他們此時正位於巨龜島的巨龜像下，各部落的酋長在抵達之後，第一件事便是登島拜訪“島主”，將自己帶來的貨物告知東道主，看對方是否有交換的需求。這也是秋季集會的傳統之一。
這頭龐大的足有三四米長、兩米多高的巨龜像是這座浮島上唯一的建築，同樣就地取材，由蘆葦和各種草料扎編而成，惟妙惟肖，顯然花費了大量的心思和心血，手藝卓絕。
在巨龜像的四周，供奉着死去巨龜留下的空殼，每個龜殼都有石磨那麼大，最大的體長几乎和張天的身高一樣了！
說是巨龜，但看龜殼上的花紋，更像是曾經遍佈華夏大地，後因過度捕撈而滅絕的斑鱉，不過天下龜鱉是一家，倒也不必分得那麼清。
隨張、林二人登島的只有虎頭和谷，其餘人都被安排到了陸地上。
其他部落也只有以酋長爲首的三四個人登島，即便如此，也涌上來四五十號人，原本寬敞、視野開闊的浮島一下變得有些擁擠。
各部落的酋長依次向東道主行禮如儀，張天數了下，包括天空氏族在內，一共十二個部落。
一年不見，分外想念。衆人熱情地交談，述說着別來的情景和各自的遭遇，時而大笑，時而歡呼，時而驚叫出聲，好不熱鬧。
東道主很老練地同各部落的來客應酬，將收到的禮物擺放在巨龜像下，既是供奉，也是展示。
部落大會和秋季集會，儘管相距千里之遙，在某些方面卻驚人的相似。
張天有參加部落大會的經驗，在見到巨龜部落的酋長兼祭司龜甲之後，他很自如地獻上提前準備好的見面禮，並且很熟練地說了幾句讚美的話語。
關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天空氏族，龜甲有所耳聞，事實上，當他們踏上這座浮島的那一刻，消息就已不脛而走，莫說島上的各酋長，就連陸地上的一衆男女，也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說實話，當阿葦說起天空氏族種種的不可思議，龜甲是不太相信的，就連阿葦自己也將信將疑。
直到此時此刻，他摩挲着陶碗光滑的壁面，撫摸着麻製品柔軟的面料，看着各種稀奇古怪卻又十分有用的物件，心裡的震撼全部寫在臉上。
珍品！這羣陌生人帶來的東西無疑都是珍品！
像這樣的珍品，本該是稀少且珍貴，他們竟然可以大量製造！他敏銳地意識到，這或許將極大地改善他們現今的生活條件！
想到今後人人都有優質的陶器可用，人人都有輕薄舒適的麻衣可穿，龜甲就難以抑制激動的情緒。
各部落的酋長也都爭相圍了上來，除了陶器和麻製品，其他東西也令他們大開眼界，驚歎連連。
用來照明的蠟燭和油燈、用於保存火種的竹製火摺子、用皁角製成的天然肥皂、精心打磨的木製梳子、能吹出美妙聲音的笛子、氣味獨特醇香濃厚的穀子酒、各種精美的竹絲編手工藝品、各種精巧的益智類玩具……
龜甲吩咐族人將天空氏族的禮物擺在最顯眼的地方，然後說：“我們希望和你們交換，每種東西都換一些。你們有什麼想要的嗎？”
張天說：“我們想要同你們換一些龜殼。”
龜甲有點意外，龜殼於巨龜部落而言有特殊的意義，對其他部落來說則毫無用處，他們交換龜殼做什麼呢？
“原則上，巨龜的殼我們是不換的……”
他本來想話鋒一轉，說只要伱們信奉巨龜之靈，換給你們也不是不行。
張天沒給他反向傳教的機會，徑直道：“不需要巨龜的殼，普通的龜殼或者龜殼的殘片就行。”
這個冬天就要開始教書寫數字和進階的符號了，以後使用的場景會越來越多，沒有書寫的載體怎麼行？
張天暫時不打算造紙，一是對造紙的工藝流程不太瞭解，二是不易保存。
他和林鬱已經決定不留下現代的文字，但如果能夠留下一些原始的符號，甚至是象形文字，傳遞給萬年後的考古工作者，豈不快哉？
能夠保存萬年之久的載體，也只有石頭、陶器和龜殼了，其中龜殼的意涵無疑最爲特殊，隨便什麼人一看，立馬就可以聯想到甲骨文。
龜甲不明所以，用陶器和麻製品交換普通的龜殼，豈不是血虧？
不過，對方血虧意味着己方血賺，想到這，龜甲欣然同意，他們部落最不缺的就是龜殼了！這一帶是各種龜鱉的棲息地，隨便到湖灘上一挖，一挖一麻袋！
等東道主完成交換，其他部落的酋長一擁而上，競相哄搶。
龜甲大喊道：“大家先別急！集會還沒有開始，大船部落還沒到呢！”
葫蘆部落的酋長大娃不以爲然：“那羣不要命的傢伙晚到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有時候集會都結束了纔到，如果等他們來了再開始，說不定要等到菊花都謝了！”
他說罷，取出一串用繩子綁在一起的葫蘆，向張天等人推銷：“上好的葫蘆要不要？嫩葫蘆好吃，老葫蘆好用，換過的人都說好！換幾個不？”
張天說：“是掏過的嗎？掏過的我不要，我要沒掏過的。”
“有的有的！嫩葫蘆就是沒掏的，裡面的肉非常嫩，保證好吃！不好吃你明年找我退！”
大娃是個爽快人。
張天笑了笑，他要沒掏過的葫蘆倒不是爲了食用，而是爲了拿到葫蘆籽，今後自己種植。但嫩葫蘆的籽尚未成熟，不適合留種，於是說：“我想要沒掏過的老葫蘆，有嗎？”
“有的有的！”大娃最不缺的就是葫蘆，啥樣的都有，“怎麼個換法？”
“一個葫蘆換一套陶碗陶勺，三個葫蘆換一匹布……”張天開始報價。
大娃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定價太良心了！
要不是其他部落的人正激烈爭搶，要不是擔心引起公憤，他一定把對方的東西換光光！
不過，並非所有部落都能提供張天需要的東西。那些抱着自家部落的特產興沖沖而來，卻換來一句不需要，不禁滿眼的失落。
張天見狀，宣佈道：“我們想要石頭，各種各樣的石頭，只要是我們沒有的石頭，或者罕見的石頭，我們都願意交換，任何東西都可以換！”
以氏族現有的生產力和生活條件，同這些尚且以漁獵採集爲生的原始部落確實沒有太多可交換的東西，唯一有可能帶來奇貨的大船部落又姍姍來遲，因此想出這個主意。
說是交換石頭，其實是交換他們的人力，張天希望藉助河西所有部落的眼睛，尋找各種珍稀的礦石。
當然了，還有最重要的，尋找五色石中僅剩的黑石的下落。
但顯而易見的，這羣原始先民並不理解，更難以置信，用石頭就能換陶罐陶碗？天底下還有這種好事？這比後世的商鞅立木還要令人不敢相信。
有人問：“撿來的石頭就可以直接交換嗎？不需要打磨？”
“不需要，你們只需要記住在哪裡撿到的就行。不要常見的石頭，比如燧石、白堊、赭石、黑火石、鵝卵石、花崗岩……最好是平時沒見過的，或者見到也不會撿的那種石頭。”
這越說越匪夷所思了，平時見到也不會撿的石頭，不就是沒用的石頭嗎？沒用的石頭拿來幹嘛呢？
人羣中響起議論，但卻遲遲沒人行動。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是人之常情。張天不急，等一個敢率先吃螃蟹的人。
過了一會兒，還是爲人爽快的大娃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個獸皮袋子，解開繩索，倒出一堆碎石頭，咧嘴笑道：“這些可以換嗎？”
認識大娃的人都知道，這傢伙有收集石頭的癖好。
“當然可以！”
看着面前這堆花花綠綠的石頭，張天頓時眼睛一亮，沒想到啊，這個五大三粗的傢伙竟然還是個大收藏家！
雲母、氟石、芙蓉石、青金石、臘石、魚鱗石……張天饒有興致地翻看大娃的收藏品，一些石頭他和林鬱能認出來，但大多數石頭兩人都前所未見，就連大娃自己也叫不出名字，只是覺得好看，就撿回去收藏起來了。
就跟集郵愛好者一樣，幾乎沒有重複的。
“一、二、三……來，拿好。”
在衆目睽睽之下，張天清點石頭，每當數到三，就拿一套陶碗陶勺給大娃。
起初聽他計數，人們不明所以，都覺得新奇不已，忍不住也跟着富有節奏地數起來，漸漸地形成了條件反射，知道數到三就可以換一套陶碗陶勺。
大娃瞧見精美的陶器和布匹源源不斷地送到自己手邊，笑得合不攏嘴！
以後誰還敢說這些石頭沒用，他跟誰急！
圍在一旁的人羨慕到口水直下三千尺，這些百無一用的石頭真就能換來陶器和布匹？
反應慢的還在流口水，反應快的已經衝到岸邊，跳上船，衝向陸地找石頭去了！
酋長們倒是沒有下場爭搶，他們要守在這裡，萬一等會兒這羣大善人又發福利呢？這一次被葫蘆部落奪得頭籌，下一次絕不能喪失先機！
現在，他們已經完全相信這位天空祭司的所有說辭，連這麼離譜的事都能言出必踐，還有什麼可懷疑的呢？
張天仔細辨認着這些石頭，這些漂亮的石頭大多是玉石，而玉石大多沒有什麼實質的用途。
但他相信在不遠的將來，各個部落在漁獵採集的時候，總會將目光投向那些沒那麼好看卻至關重要的石頭上。
那些石頭對其他部落而言可能就值個陶罐，在他眼中或許便是銅鐵，是金銀，是石灰、石膏、煤炭……
大娃高興極了，但並非所有人都這麼高興，那幾個壟斷了陶器的部落自始至終不發一言，臉色越發難看。
和天空氏族的陶器比起來，他們的陶器不能說相形見絀，只能說一無是處！
何況天空氏族的陶器量大價低，質量比不過，定價還比人家高，他們拿什麼競爭呢？這批貨怕是要砸在手裡了！
不，不僅這批貨，今後恐怕再也無法通過壟斷技術來敲其他部落的竹槓了！
但比起鬱悶，更多的是好奇：這羣傢伙的陶器到底是怎麼製作呢？怎麼能夠做到既保質又保量呢？
他們採用的仍然是最原始的堆燒法，熱效率低，每次燒製都要消耗大量木柴，產量和良率卻很低。
也不能怪他們定價高，確實是成本壓不下來，總不能做虧本買賣吧？
就在這時，他們聽見天空祭司忽然宣佈新的福利：“我們將在冬天招收學徒，每個部落都可以派兩個人來桃源免費學習知識，最好是一男一女，吃和住不必擔心，我們全包。”
這個福利比用石頭換陶器還要重磅！衆人一時都愣住了。
反倒是陶石部落反應最快，忙問：“你說的知識，也包括製作陶器嗎？”
“當然！我們的知識來自天空的指引，而天空一向慷慨仁慈。當然了，如果你們仰望天空，向天空祈禱，就可以直接得到天空的指引；如果你們加入天空氏族，成爲天空的子民，就可以得到天空的庇護。”
張天一邊說一邊觀察衆人的表情，他們的心動一五一十地寫在臉上。
這時候，如果再度上演撒種成林的神蹟，將是絕殺。
可惜的是，他們現在身處水中央，林鬱縱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法催生出無根之木。
衆人高聲讚美天空，隨後迫不及待地答應下來，他們甚至已經想好了將要派往桃源進修的人選。
轉眼便日薄西山，衆人乘船回到陸地，浮島上的住屋僅夠本地人居住，客人們只能在陸地上過夜。
巨龜湖上沒有秘密，天空慷慨仁慈之名很快傳遍每一個角落。
東道主早已籌備好豐盛的食物，飯後，張天率領族人仰望天空，牛頭部落和大魚部落不甘落後，其他人見狀，也都紛紛舉頭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