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戴維帶着日記跑出校外,又攔下一輛出租車趕到他家裡。他並沒有進屋,他父親的舊汽車在車棚裡,鑰匙就藏在棚子頂上,踩着梯子上去就能拿到。
打火的時候我問戴維:“你的父親在家嗎?”
戴維轉動鑰匙,接着傳來了汽車發動的聲音。“他追不上車子的。”
汽車呼嘯着衝出車棚的時候我忍不住朝房子門口看了看,正看到他的父親傳開門,蹣跚着走下臺階。
“我們先去警察局,洛基以前工作過的地方,”路上戴維邊開車邊說,“再去郵局看看,或許能找到他住過的地方。”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說,“再說洛基以前住在郊區。”
“他讓我們找他,”戴維說,“就一定會讓我們找到的。”
我沒再說什麼,只是抱着日記,心裡不安到了極點。戴維表情嚴肅地開着車,車子一直保持着讓人眩暈的速度。我有種感覺,我們一直在往地獄開。
很快我們的汽車離開城市,沿着們有盡頭的公路來到一片空曠的郊區。天色已經暗了,烏雲彷彿是從四面八方攏了上來,太陽還沒下去,四周已是一片黑暗。戴維打開車燈,彷彿已經將車開到了地獄與人間的邊緣。
“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我心裡越來越沒底,忍不住轉頭問她,“我感覺我們迷路了,越走越遠!”
我以爲戴維會安慰我說沒走錯,他心裡有數。但他轉過頭來,無法掩藏住那莫名的不安。“我已經迷路了。”他說,“是感覺帶着我一直往前走。”
“我們就要走到無人區了。”我說。
“我知道。”戴維點點頭,臉色蒼白。“我想那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黑雲之陣很快在上空聚集盤旋,暴風雨轉眼就來了。我們坐在車裡都能感覺到狂風的肆虐。雨水拍打着車窗,似乎要把擋風玻璃整個掀掉。
戴維吃力地打着方向盤,車子像是一隻曠野裡的小甲殼蟲,掙扎着與狂風暴雨搏鬥,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終於拋錨了。
戴維憤怒地拍打着車子,卻怎麼也打不着火了。
狂風繼續在外面肆虐。
經過一段時間的歇斯底里,戴維終於放棄了。他身子向後倚在車座上。
“我們永遠到不了了是嗎?”我看着他說,“也永遠回不去了。”
戴維沒說什麼,但他的神情已經告訴了我答案。
“都是我不好,戴維,我不該把你們捲進來。”
戴維的眼睛看着儀表盤。
“我已經忘了母親的樣子了。”他說。
“那個墨西哥人?”我問。
“對。”戴維說,“她吸***。”
“什麼?”
“她一直隱瞞着,可就在我六歲那年,我父親發現了。他打她,要她發誓戒掉。他不知從哪裡找到了吳父親的藏槍,一槍打斷了他的腿。當時我就在旁邊。我父親帶在地板上,她則轉過身就去屋裡收拾東西。過一會兒她出來了,手裡提着一隻大箱子,怕散着頭髮,臉上帶着淤傷。她大聲叫我跟她走,我則站在那裡不動。然後她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那你就跟着他一起下地獄吧’。”
我一直看着戴維。
“我父親的腿瘸了,我選擇留下來照顧他。”戴維說着轉過頭來,“我一直堅持做自己認爲對的事情,包括認識你。”
我笑了。他也看着我微笑。
“托馬斯,沒有友誼,這個世界上就沒有陽光。”
“可是現在我們一同陷入了黑暗。”
“這就是我們要共同承擔的,”戴維說,“這就是友誼的意義。”
我低下頭。“我自殺過,戴維。”我低聲說,“我以爲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懂我。”
“托馬斯,”戴維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地說,“每個人活在這世界上都有他的意義。有的人是爲了一輩子安居樂業,而總有一些人,就像我們,有着我們自己生命的意義,或許跟別人的不一樣,或許別人根本就無法理解,但是,那就是我們的意義。”
雨幕沖刷着車窗,天地一片昏暗。這個世界上彷彿這剩下我們兩個人,但並不孤單,也並不可怕。沒有什麼比孤獨更可怕了,其實共同赴死也是一種幸運。那天我們坐在汽車裡,坐在黑暗裡,漸漸感覺周圍彷彿寧靜下來了,彷彿一切虛無,只有朦朧的白霧。白霧中我彷彿看到了天花板,看到了白色的牆壁,還有母親那張蒼白憔悴的面孔。她在喊着我的名字,聲音微弱而遙遠。有淚滴在我的臉上,彷彿樹葉間滴下的雨水。那感覺怪異而不安,彷彿周圍的一切都在消失,就像蒸汽一樣轉眼消失殆盡。我們曾經擁有過的一切。
其實有一點我一直在欺騙自己,我一直以爲做夢是一種樂趣,因爲我害怕做夢,因爲我懼怕夢醒那一刻,一切化爲虛無。
我醒來的時候戴維正貼在車窗上往外看。暴風雨已經停了,但天色依然昏暗。
我也眯着朦朧的睡眼四下裡看。周圍是一片荒野,荒無人煙,草木蕭瑟。我和戴維對視了一眼,隨即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四周一片荒蕪,一點頭緒也沒有。
“看來我們是徹底迷路了。”我說。
“‘洛基’是北歐神話中的邪神,”洛基說,“據說他會讓人們在風雨交加的夜晚迷失方向,誤入歧途。”
“這麼說我們沒有退路了?”
戴維翹首向四周看了看。“看見那棵樹了嗎?”他指着地平線對我說,“依照小說和電影的經驗,有樹的地方就是目的地!”
我攤開一隻手,“那就跟着感覺走吧。”
於是我們棄車步行,穿過荒蕪的曠野,漸漸走近了才發現,那不只是一棵樹,還有樹下的一座房子。那是一座破舊的石砌房,看上去已經廢棄很久了,爬滿外牆的藤蔓已經枯萎發烏,猶如魔女的長髮。
“不會吧……”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說過,他會讓我們找到他的。”
這正是洛基日記裡描述過的那座房子,房前的那棵大樹就像黑色的怪物一樣張牙舞爪,伸展着婆娑的樹枝。門前的石階上面落滿了被雨水打溼的枯枝敗葉。踏上石階,我忍住了一聲驚呼。這情景我無數次在夢裡看到過,自從上中學以後我已經不止一次地夢到它了。廢棄的老房子,破敗不堪,陰森可怖,外面爬滿了藤蔓,臺階上落滿了枯敗腐朽的落葉。在夢裡我每次都會踏着這些臺階一步步接近那緊閉的大門,但每次當我將手放在那奇形怪狀、佈滿灰塵的門把手上的時候,夢就會突然醒來。
然而這次,我不可思議地真實地踏上了這座石階,一步步來到那扇緊閉的大門前,就像我在夢裡一次次看到的那樣,伸出一隻手放在那奇形怪狀、佈滿灰塵的門把手上。
我深吸一口氣,看了看旁邊的戴維(我跟他說過這詭異的夢境,看得出他也很驚訝),擰動了門把手。這個地方也許就是我的宿命。
門吱呀一聲開了,帶着沉重而腐舊的氣息。我的心已經跳到了嗓子眼。房子裡一片昏暗,我們小心翼翼地邁步進去,每一步都會引起地板的低吟。房子裡曼都是灰塵和黴味,彷彿年久的墓穴。
“他已經來了嗎?”我低低地說了一聲,聲音只有我自己聽得見。
戴維沒做聲,只是異常謹慎地打量着這座房子,就像是一個魔鬼設下的圈套。
周圍一片死寂。
大門突然從我們的身後關上了。
我們一驚,同時快速轉過身去。
身後什麼都沒有。
我們大步衝上去,但無論怎麼努力,大門就是再也打不開了。
“別擔心,”戴維說,“還有窗戶。”
“我想我是有些過敏了!”我儘量平靜地說,但聲音還是發抖的,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蒼白的臉和滲出的冷汗。
戴維衝我微笑了一下,看得出也是勉強擠出的那種。
“我們先在房子裡找找看。”他說。
於是我們離開大門,轉身再次回到房間中央。陳舊的稀疏的傢俱落滿了厚厚的昏沉,除了我們自己的,地板上沒有任何腳印。
“或許他還沒來。”
“我們要在這裡等他嗎?”
“看來別無選擇。”
我們並坐在壁爐前的地板上。
戴維看了看我懷裡抱着的日記。
“我們好像還沒有把它看完。”
“對,”我點點頭,“還剩下最後一點結尾。”
“我們爲什麼不現在就把它看完?”
“在這裡嗎?”
戴維點點頭。
我把日記放在膝蓋上攤開,掀到最後一頁。
我已經走到了盡頭,再也走不下去了。也許我的出生本來就是個錯誤,我的一生就是個荒謬。我又回到這裡來了,因爲我的靈魂已經被囚禁在了這裡。我註定要在這裡,將靈魂交給魔鬼。
日記就這樣結束了,留下一個耐人尋味的結尾。
“這段文字好像就是在這裡寫下的。”我說。
“我們找找看,”戴維提議,“或許會發現什麼。”
我們合上日記站起來,先去檢查了一下桌子,然後是矮櫃。壁爐上空無一物。最後我們經目光放在了鏡子上面。房子空置已久,鏡面上已經蒙了厚厚的一層灰。我走過去,伸手將上面的灰塵拂掉。
鏡子裡的房間似乎更加陰鬱。鏡子裡有兩個蒼白單薄的人影,是我和戴維。
但就在這時,我們看到了房子裡的第三個人,就在我們身後,在那張舊書桌旁。
我們急忙回頭,身後沒有人,只有一張佈滿灰塵的舊桌子。
我們又驚異地轉過頭來看着鏡子裡面,裡面明明有一個人,就在他們後面,在桌子旁邊。那人好像在伏案寫什麼東西,由於身體擋住我們看不到他寫的是什麼。片刻,那人直起身子,胳膊做了一個合上書本的動作,接着站起身來。在他轉身離開的時候,我們看到了桌子上放的東西。就是我手裡拿着的這本日記。我頓時心裡一驚,難道我們看到的就是洛基?
我和戴維既緊張又興奮,彷彿一直期待的神秘主人公終於現形了,有着說不出來的激動。但強烈的好奇心驅使我們目不轉睛地接着看下去。
洛基,這個在我們看來有着傳奇色彩的人物,神秘而詭異,似乎又有說悟出的危險,在桌子旁站起來後緩緩地在屋子裡踱了幾步,然後轉身走到窗前。
我們看到他的手裡拿着東西,閃着金屬光澤。他對着船外站立,把手裡的東西擺弄了一下,然後舉起來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鏡子對着窗戶,但奇怪的是從我們的角度,既能看到窗外的景色,又能清楚地看到窗前站立者的表情。
洛基閉着眼睛,彷彿在做什麼決定。許久他再次睜開眼睛,目光落在窗外房前的那棵大樹上。接近窗戶的一支樹枝上落着一隻鳥,靜靜地守在那裡。
洛基笑了,這恐怕是他這輩子露出的最真實的微笑。
接下來鏡子裡彷彿一時間黑霧瀰漫,什麼都看不清了。我和戴維焦急萬分,但也無濟於事。許久黑霧散去,鏡子裡映射出的影像又恢復正常,依舊是破敗的屋子,廢舊的傢俱,滿目的塵埃。
我們失望透頂,不由嘆了口氣。但就在我們的目光要離開鏡子的時候,令人不可思議的一幕又出現了。
一個黑影在我們的背後一閃而過。
我們一驚,又急忙往後看。
黑影已經消失了。
戴維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過去,我緊隨其後,但剛跑了兩步就跑不動了。我的頭突然疼了起來。疼痛來得如此突然,如此強烈,我一個不留神跌倒在地。
戴維聽到聲音快速折了回來。
“你怎麼了?”他急切地問我。
“我突然頭疼……”
“厲害嗎?”
“沒事……”我說着,一邊掙扎着站起來,“我們快追上去!”
我強忍着疼痛和戴維一同趕過去,在一個屋子的拐角處發現了一條往下的階梯。
我們對視了一眼,那段階梯通向黑暗位置的地下,如同是一直通往地獄的。
我和戴維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一起邁步往下走。但剛邁出第一步,我的頭痛痛程度便瞬間倍增。我疼得無法忍受,一下在跌坐在了臺階上。
“你還行嗎?”戴維低聲問我,語氣中充滿了關切。
“我……”我滿都大汗地說,“我恐怕是下不去了……下面好像有什麼,我已接近就會頭疼得厲害!”
戴維看看我,有焦急地看看下面。
“我一個人下去!”
“不!”我低聲喊,“我反應這麼強烈,下面一定很危險!”
“我們已經走到這裡了,”戴維說,“只剩下最後一部,我們就可以接近真相了!”
“就差最後一搏了!”
“死也要死得明白!”
我們兩人在樓梯上靜靜地相視一笑。
“那你小心!”
“我們就要收穫探險的成果了!”
說着戴維站起身子向下走去,我則坐在臺階上看着他。走出幾步的時候他轉過頭來,微笑着看着我。
就在這時我感覺到了突如其來的心痛,彷彿能感覺到他這回眸一笑意味深長。就在那一刻,我感到他的笑容即將失去。就像我從小做過的無數的夢,一切都會在夢醒來的那一刻煙消雲散。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裡,然後,就如同迷霧擴散一樣,黑暗在周圍瀰漫開來,將我重重包圍,吞噬一切。無邊的黑暗之中,我感覺自己在往下沉,彷彿就這樣一直沉到深不可測的地獄,承受永無天日的黑暗。
但隨之而來的是刺眼的光芒,彷彿黑暗裡突然有人打開白熾燈。光芒中我慢慢地睜開雙眼,逐漸看清了自己上方晃來晃去的幾個頭。其中一個渾身發白的人伸手拉下口罩,眼睛看着我。
“歡迎回到現實。”他說。
“謝天謝地!”這是我聽到的第二個聲音,這聲音我很熟悉,是我母親。
我發現自己躺在牀上,周圍一片白色。幾個白色的影子在我周圍晃,就像幽靈。
我怎麼會在醫院裡?
我無數次保證自己真的很好之後,母親才同意我做起來。
我感覺自己都快要生褥瘡了。
母親坐在牀邊的椅子上看着我,臉色依然蒼白憔悴,就像我夢裡看到的那樣。
“我怎麼了?怎麼會在醫院裡?”
母親伸了伸手指,這是她打算說話前的一貫動作。
“你住院有一段時間了。”
“誰找到的我們?”我又問,“戴維怎麼樣?”
母親的目光遊離了一下。
“我和醫生都盼着你情況好轉,托馬斯,我們都在努力。”
“告訴我戴維怎樣了!他出事了嗎?”
她低頭看了看別處,又擡起頭來。
“我希望你能知道實情,孩子。”
我的心被懸到了半空。
“戴維真的出事了?他怎麼了?”
母親眼中流露出我無法理解的神情。
“沒有什麼戴維,托馬斯!”她說這話時聲音很輕,卻很堅定。
我頓時愣住了。
“他死了嗎?還是失蹤了?”
母親只是搖頭。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他們沒有在那老房子裡找到他?也沒有人看見他的屍體嗎?”
母親的表情已經木然。
“不,托馬斯。”他依然用那種讓人難以捉摸的口氣低聲說,“在你的生命中,從來就沒有戴維這個人。”
我看着她的眼睛。
“孩子,我一直想讓你相信……”
“媽媽……”
母親直視我的眼睛。
“我中學的時候就認識戴維了,這些年來我們一直是最好的朋友!”
“托馬斯……”
“我給他看我寫的東西,給他講我做的那些夢,我們一起看洛基的日記,一起冒險尋找真相……”
“托馬斯!”
我睜大眼睛看着她。
“你從來沒有認識什麼戴維,中學時你自殺未遂,好長時間成了植物人,戴維是你想象出來的,是你昏迷時做的夢!”
我呆若木雞。不,是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我沒聽明白她說的。
母親的眼睛裡已經含滿眼淚。
“你知道你昏迷的那段時間我是怎麼度過的嗎?我每天都祈求上帝,祈禱你能行過來!”
“我生命中真真實實經歷過的,我的成長,我的友誼,難道那些都只是我的夢嗎?”
“我和醫生一直在努力讓你明白!你醒來後就一直在說什麼戴維和那本日記!”
“戴維一定是出事了,你別想隱瞞我騙過我!”
母親似乎是想暫時休戰,調整情緒。她扭頭看了看別的地方。
我也停止說話看着一邊的牆壁。
就在這時,我的心裡突然抽緊了一下。
想起醒來時,醫生對我說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話。
“歡迎回到現實。”
我當時還莫名其妙,以爲自己迷迷糊糊聽錯了。
什麼鬼話!
“醫生告訴我,”母親又試探着開口,“人在深度昏迷時的狀態在醫學上叫灰色地帶,也就是處於生與死醒與誰的邊緣。有專家做過研究,出於這種狀態下的人們,往往會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有人說那些來自於另一個世界,只有徘徊在邊緣的人才能看得到。”
我試圖重新看着她。
“所以托馬斯,戴維和日記都是不真實的。你真的昏迷了很長時間。”
“日記……”
母親搖搖頭。
“我從小寫過的那些日記,媽媽,日記是不會騙人的!把我以前寫的日記拿來看看好嗎?我把一切都記下來了。我可以證明給你看的!”
母親含着淚搖頭。
“真的,媽媽。你忘了嗎?伍德醫生建議我寫日記,治療我的自閉症,從那開始就有意思了我就天天寫日記,我寫了好多本,把它們珍藏在戴維給我做的箱子裡放在牀下。你拿來看看,就會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經歷過的一切,都是真真事實存在的!”
母親有力地抿住嘴。
“要我不自己回去找,現在就去!”
“醫生不會讓你離開的,你有……傾向……醫生也不會相信你說的……”
“那你幫我去拿,”我看着母親,目光充滿了真誠,“好嗎,媽媽,幫我把它們拿過來,只有它們可以證明我的一切,它們可以爲我作證!”
母親依然一副很難過的樣子。
我依然真誠地看着她。
“媽媽,幫幫我,我出不去……幫我拿日記本來,好嗎?”
她點點頭,仍是含着淚。但她至少點頭了。
我看着她,也點了點頭。
她點頭,一邊說,好的。
聲音輕得我幾乎聽不見。
我站在窗前,回想着在那座老房子裡最後的記憶。戴維走下樓梯去了,身影消失在未知的黑暗中。我坐在臺階上,頭痛仍在持續。我捧着日記,想起洛基那張照片背面的那句話。
一切只是開端,你會一步步揭開最後的真相。
真相到底是什麼?
洛基的真相就是他自己是幕後黑手,他目睹的那些人的死亡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他就是魔鬼。
那我的真相是什麼?
“你從來沒有認識什麼戴維,中學時你自殺未遂,好長時間成了植物人,戴維是你想象出來的,是你昏迷時做的夢!”
這句話突然在我的腦子裡蹦出來。
小時候的情景突然浮現在我腦海裡。
“木頭腦袋,木頭腦袋,笨嘴巴的托馬斯!”
我回想着同學們對我的嘲弄,我就像是一個小丑,一個每天供他們嘲笑的怪胎。
到了中學這種情況依然沒有改變,我依然是衆人嘲弄的對象,沒有朋友,沒有人願意一本正經地和我說話。
有一天放學後同學們都走了,我一個人留在教室裡。那天我值日,我擦了黑板,然後掃了地。
然後我一個人坐在課桌旁。我看着空蕩蕩的教室。同時用刀片劃過自己的手腕。
血很快就凝住了,我又劃了另一隻。
還是凝得太快。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我用受傷的手費力地撐着窗臺爬上去。
下面是天井。我想這個時候教學樓裡應該已經沒有人。
以後也沒有人會爲我惋惜。
我告訴過戴維我自殺過。
他說每個人活在這世界上都有他的意義。
他說我們的友誼就是有意義的。
這一切都是夢?
我回想着和戴維在一起的每時每刻,他的一顰一笑。我閉上眼,或者不用閉眼,他的面容就會清晰地浮現在我面前。
他走下樓梯時的那回眸一笑。
這一切絕非虛幻。
我在等,我在等着母親拿我的日記來,我就可以證明給所有人看。
我在想象着他們瞠目結舌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