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勞斯萊斯,在一位全身紅色制服司機的駕駛下,停在身後。
車尾箱門打開,愛麗絲的助手,那風韻動人的日本少婦夏太太走了下來。
她像有點怕接觸凌渡宇灼灼的眼神,又或是不屑直視對方,低頭道:“凌先生,愛麗絲小姐派我來接你回去,今晚有個舞會,博士希望你能參加。”
凌渡宇隨著她生進車尾箱後座,汽車徐徐開出。夢湖的湖面上開始了一層薄薄的煙霞,輕柔飄渺。
夏太太低頭不發一言,像是不勝嬌羞,神態可人。
凌渡宇忍不住逗她說話道:“你來了這裡有多久?”
夏太太輕聲道:“對不起……凌先生,我不想答這問題。”語音雖溫婉,內容卻決絕。
凌渡宇碰了個釘子,大感沒趣。他有個奇怪的感覺,他前後見過這嬌俏的女子兩次,這一次她的敵意大增,是甚麼道理?
凌渡宇回到他客居的寓所,衣櫃內準備了幾套禮服和西裝,完全吻合他的身材,巴極像個無所不能的魔術師。
凌渡宇梳洗後,換上深藍的燕尾禮服,打上蝴蝶結,走出廳外。
夏太太等候已久,見他出來,眼睛不由一亮,被凌渡宇出衆的神采吸引了目光,當接觸到他深黑明亮的眼睛時,俏臉一紅,垂下頭來輕聲道:“車子在門前!”
凌渡宇在夏太太的眼中看到很複雜的表情,似乎是讚賞揉合著深切的惋惜。
在夏太太的陪同下,凌渡宇到達了玻璃屋。華麗的房子,大放光明,門前車水馬龍,不斷有人進入華宅內。
凌渡宇下了車,夏太太留在裡面不出來。
凌渡宇回身俯頭望進車內出奇道:“你不是要參加這個勞什子舞會的嗎?”
車內的夏太太低頭道:“我只是下人,不適合的。”
凌渡宇咧嘴一笑,搖頭表示不同意道:“我敢擔保你是全場最美的女士之一,好了!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是立即隨我入內,作我的舞伴;一是明日陪我一整天。”
夏太太滿臉漲紅,一伸手,升起了車窗,隔斷了聲音。
凌渡宇惡作劇的目的已達,大笑轉身,向玻璃屋走去。
愛麗絲一身粉藍真絲垂地長裙,胸口開得很低,露出一截雪白飽滿的胸脯,美豔迫人,和那天見到的二夫人,一同站在門內迎賓。
玻璃屋廣闊的大廳,聚集了二百多盛裝而來的賓客,仍是一點不覺擠迫。一隊身穿制服、二十多人組成的樂隊,在大廳的一角奏著華爾滋音樂,洋溢著十八世紀的中歐情調。
湖祭六
向湖一邊的落地大玻璃窗外,亮著了橫列臨湖大露臺的十二支霧燈,夢湖上的霧開始聚結,悽美迷人,和玻璃屋內的珠光寶氣、衣香鬢影的人爲景象形成強烈的對比。
由玻璃屋大露臺延伸出湖內的浮木走道及盡端的圓形祭臺,亦亮起了燈光,做成一道伸進湖霧裡的光道,詭異眩目。
凌渡宇進門後,微笑走向青春煥發的愛麗絲,後者大方地和一對男女賓客交談,凌渡宇認得男賓是那天試麻藥的羅拔,暗忖這個舞會,看來是巴極王國內人員的經常性聚會。
凌渡宇在一旁耐心等候。
愛麗絲招呼完羅拔,轉過來望向凌渡宇,面上露出動人的笑容,伸出玉手。
凌渡宇喜出望外,連忙拿出友誼之手,豈知愛麗絲擦身而過,握手的是他身後的人,凌渡宇爲之氣結,一隻手尷尬的凝在半空。愛麗絲握手的男子,正是那小鬍子韓林。
韓林似乎並不覺察到凌渡宇的存在,但凌渡宇卻感到韓林是蓄意地不去望他,感到韓林對他的恨意。
三夫人把手放入他的手裡,裝了個瞭解的表情,道:“博士在那邊……”
凌渡宇隨著她的眼光望去,巴極在大廳近中心處,一身黑禮服,被一堆男女包圍著,儀容風度,有若鶴立雞羣。
他扭頭看身後咫尺的愛麗絲一眼、纖細的蠻腰,修長的美腿,使她的背影綽約動人,和她共舞,應是非常愉悅的經驗,不過看來今夜是無此福分了。想到這裡,晴子的倩影浮上心湖,若能與她共舞夢湖之畔,那又是甚麼滋味?可惜目下這兩者都是水中之月,可望而不可即,嘆了一口氣向巴極走去。
凌渡宇步入廳內,立時吸引很多人的注目,一來他是唯一的中國人,二來他的丰度神采,纔是引人注意的主因。
巴極遠遠望見他,舍開衆人,大步向他是來,顯得他的身分更是特殊。
巴極迎上來笑道:“讓我介紹……”向著他身後走上來的一名四十來歲、紳士模樣的男子道:“這是白理臣,我最得力的幫手,負責一切對外的事宜。”
凌渡宇暗忖,這應是巴極王國的第二號人物了。
白理臣禮貌地和凌渡宇握手,以帶有濃重美國口音的英語道:“久聞大名!”
這人說話時面上皮肉不動,一點表情也沒有,是冷靜多智的人物。
凌渡宇和他客氣幾句。
巴極身後轉出兩位美女,巴極介紹是大夫人艾思和二夫人蘭茜,加上迎賓的三夫人,巴極總共有三位“合約夫人”了。
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是上上之選,大夫人比之其他兩位夫人更是年輕漂亮,最多也是二十一、二歲,是意大利的黑髮美女,樣貌身材和晴子倒有三分相似,可知巴極正在努力找尋代替晴子的東西。凌渡宇卻知道巴極失敗了,比起晴子,眼前這些美女,均變得無關重要和沒有意義,令人不屑一顧。
舞池內有人起舞,愛麗絲是其中的一對,她的美麗乃全場之冠,難怪成爲衆矢之的。巴極不知和她是何關係,爲何對她沒有染指之心。
愛麗絲表面看來神情愉快,眼尾亦不瞟向凌渡宇。
巴極道:“凌兄,爲甚麼不邀請我的大夫人共舞。”
凌渡宇一笑答應。
舞會在熱鬧的氣氛下進行。
凌渡宇和大夫人艾思共舞后,站在一角,自顧自喝酒吃精美的點心,他一向不大喜歡熱鬧,覺得與這裡有點格格不入。巴極早些時和那白理臣一齊離開了大廳,不知到了那裡。
玉手挽上了他的臂彎,凌渡宇側頭一望,接觸到大夫人艾思烏靈靈的大眼睛,她真有點像晴子。
艾思笑:“來!讓我爲你和愛麗絲作個和事佬。”挽著凌渡宇,親切地向被衆男圍拱的愛麗絲走去,艾思高聳的胸脯藥壓著凌渡宇的臂背處,使他感到有點不自然,半帶抗議地道:“你我這樣公然親熱,不怕巴極嗎?”
艾思眨眨大眼,道:“噢!原來你不知道這個舞會是送別我們三位『合約夫人』嗎?由現在起,我們回覆自由身了。”
凌渡宇愕然停下,奇道:“滿約了嗎?”
艾思搖頭道:“不是!博士提早和我們解約了,酬金依舊,不過我們都有點捨不得,他是個第一流的情人。”
凌渡宇心中嘀咕,巴極看來是要全心全意把晴子找回來了。
艾思輕聲道:“假設你要約會我,我會很開心,我還要在夢湖住上一段日子,這真是個迷人的好地方,好了!現在先和愛麗絲講和吧!”挽著凌渡宇橫過大廳,向另一邊的愛麗絲走去,大廳中,他們的身前身後,是一對對翩翩起舞的男女。
愛麗絲和一個花花公子型的男子傾談,看到艾思挽著凌渡宇向她走來,女性的敏銳,使她知道了甚麼事將要發生,緊張得垂下了睫毛,只敢望向地下。
愛麗絲確是罕有的美女,可是若比之晴子,還是有一段不能逾越的距離,那也是人間和天上的分別。
還差十步的距離,凌渡宇全身一震,停了下來,艾思不解地望向凌渡宇,後者面上神情奇怪,死盯著露臺之外,艾思隨著他的目光,穿越過佈滿賓客的大廳,透過向湖的大幅玻璃恰好看到一個白影閃往露臺的右側,那是視錢不及的地方。
凌渡宇禮貌地卸開艾思的手,低聲道:“對不起!失陪。”急步往露臺走去。
艾思望向愛麗絲。
愛麗絲眼中射出忿然的神色,箭一樣射往凌渡宇的背上,凌渡宇的行動,不啻火上加油。
這美麗女孩的愛與恨都是那樣地強烈。
夢湖的霧更大了,整個露臺都籠罩在煙霧裡,有若在雲端仙界。
凌渡宇來到露臺時,露臺上渺無一人,賓客們都怕霧氣打溼了他們的華衣,剛纔那白影不知芳蹤何處?
凌渡宇向露臺的右側走去,轉到玻璃屋的一邊,有一道緊關的門,看來是通往玻璃屋的偏廳。
凌渡宇正要取出巴極給他的電子感應開鎖器,開門進去,門分中向兩旁縮入,凌渡宇退往一旁,一個白衣女子靈巧地閃了出來,凌渡宇心中大喜,一把將她抱個滿懷,軟肉溫香,是那樣真實和有血肉。
女子輕呼一聲,一腳向凌渡宇的腳背踩去。凌渡宇緊貼著她,提腿的動作又怎能將他瞞過,輕輕一推,女子一腳踩空。
女子低下頭,秀髮掩蓋了面容,似乎怕凌渡宇看到她的面,一下膝撞,目標是凌渡宇的下陰,毒辣非常,兼且動作迅捷有力,落在凌渡宇的眼中,知道她在空手道上,有高明的造詣。
凌渡宇一掌切下,擊中她的膝頭,乘勢向前進迫。
女子駭然大驚,死命急退,一下子退到露臺的欄干旁,毫不猶豫地翻身沒入湖水裡。
凌渡宇大嘆可惜,女子身手高明,居然能在他眼前逸去。不過他清楚知道這女子並非晴子,因爲身材遠較嬌小,剛纔抱著她的滋味,勻稱的身段,仍是令他感到溫馨刺激。另一個想法浮上心頭,要知湖內滿布電子感應器,除非這女子深悉其中佈置,否則一定難逃耳目,可知這定是熟知夢湖的人。
電子門仍然開著,隱約有人聲傳出。
凌渡宇走了進去,門內是個大房間,有十多個螢光幕在不斷閃亮,大部分都是玻璃屋大廳內的舞會情景,其中一個屏幕上,他看到愛麗絲氣鼓鼓地站在一角,艾思正在她身旁勸解。左下角的電視幕只有兩個人,卻不是在大廳內,而似是一個休息室的地方,擴音器的聲音從那處傳出來,兩個人赫然是巴極和他的頭號手下白理臣。
這是玻璃屋的保安室,只不知保安人員到了那裡去,又或者這是不須值班的時刻,剛纔的神秘女子,是在竊聽巴極和白理臣的對話。
傳聲器中,白理臣沉聲道:“博士,我希望你要考慮這決定,試想我們犧牲了多少兄弟,才壟斷了南美洲的主要大麻和可卡因的買賣,這樣放棄,實在可惜。”
巴極淡淡道:“不要再說,這是我的決定,理臣!單是我在各地的投資,已夠我們豐裕地過他一百世,何況我們的軍火生意,仍是方興未艾。”
白理臣道:“毒品生意,我們是居於主動;軍火生意,卻受著軍火供應商的剝削和剋扣,何況南美的其他毒販,特別是哥倫比亞的邦達,一向對我們的地盤虎視眈眈,你這樣突然退出,他一定會乘虛而入,把你的地盤接收過來,那時此消彼長,他會放過我們嗎?”
巴極自信她笑道:“他要碰我,遠未夠斤兩。”
白理臣聲音有點焦急,道:“不如這樣,我們不買也不賣,卻依然提供所有運輸的渠道和工具……”
巴極喝道:“不要再說,我決定完全退出,便是完全退出,這是命令!”
兩人間一陣難堪的沉默。
好一會,白理臣低聲道:“是的!博士。”轉身走了出去。
屏幕上剩下了巴極孤獨的一個人,只聽他喃喃道:“晴子,我已不沾手毒品的生意了,還不出來見我嗎?”
凌渡宇心中戚然,在巴極這種人身上,看到這真誠的深愛,尤其令人感動。
凌渡宇離開了保安電視室,回到露臺上,玻璃屋內依然熱鬧非常,凌渡宇心中塞滿另一種情緒,倚在欄干上,遠眺湖境。
夢湖的雲霧像有意志的異物,無風自動,在他面前輕輕旋動。
凌渡宇神思飛越,想起晴子的絕代風姿,雖是回眸一瞥,已使他不能有片刻忘懷。
巴極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道:“你在想甚麼?爲甚麼不陪愛麗絲跳舞?”
凌渡宇凝目入湖霧的深處,沉聲道:“我腦中想的和你想的,是同一樣的事物。”
巴極放眼湖內,霧氣愈來愈濃。
兩人的目光都被夢湖的霧景吸引,露臺燈光不及處,沒在煙霧裡,較遠環湖的路燈,做成一大串連綿不斷的光暈。
異象突起。
湖霧從早先的旋動,變成滾動翻騰,活像有條巨龍在作浪興波。
凌巴兩人駭然退後。
湖霧重歸平靜。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大夫人艾思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道:“一位是主人,另一位是最重要的貴賓,怎能棄我們不顧。”
巴極眉頭一皺,神色不善。
凌渡宇忙打圓場,大笑道:“巴兄!我們入去盡他數杯,如何。”
巴極無奈一笑,三人一齊返回廳內。
廳中氣氛熱鬧,卻見不到愛麗絲,凌渡宇並不多問,到了十一時許,他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