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到一步的蘭海軍在電梯門即將關閉時，急忙按了向上鍵，才得以進入，卻在電梯門一開一合間，將秦雅芙一番問話說得母親雙手抱住頭，痛苦蹲到角落裡的行爲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急忙出言制止。
“既然能想起來，不是好事嗎？不應該乘勝追擊嗎？”秦雅芙揚起臉望向蘭海軍，神色多少有些冷酷，卻也是無所畏懼的。
其實，連秦雅芙自己都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只是潛意識裡，她一面替委屈了一晚上的唐曉蓮難過，另一面不願意說出口的卻是，他蘭海軍纔是今天這場災禍的根源，他憑什麼這麼理直氣壯？難道真的是他一向溫厚慣了，以至於所有人都失了指責他的權利？
“雅芙，”蘭海軍沒想到秦雅芙的態度會這麼極端，一時心中惱怒也就罷了，可真正對上她澄澈明亮的雙眸時，卻還是捨不得對她發泄出來，在重重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後，終是緩和了語氣，“不管怎麼樣，畢竟咱們不是專家，不能由着性子給我媽做治療……”
“這話還真是，”秦雅芙斂眉冷哼，“治療咱們是外行，可是要怎麼照顧好老人，卻是做兒女的本分，難得蘭總還記得。”
“你，你怎麼這麼說我……”
“叮！”電梯門再度打開，他們已經來到了蘭海軍之前帶母親看病的樓層，他早在接到唐曉蓮的電話，說母親發病的時候，就托熟人接來了上次在這裡給母親看病時認識的專家。
秦雅芙自然不會理會蘭海軍說了一半兒的話，只管徑直扶着蘭母跨出電梯。
專家先讓一直被蘭母抓着不鬆手的秦雅芙，把老太太帶到提前準備好的病房裡，慢慢哄着，同時，叮囑護士送過去點兒口服藥，讓秦雅芙想辦法喂其喝下。
之後，專家聽唐曉蓮詳細講述一遍蘭母發病的前後經過，做到了心中有數，便也跟進了病房裡。
今天晚上的蘭母是盯死了秦雅芙，包括專家給她做心理疏導的整個過程，她都不肯鬆開秦雅芙的手，她是認定了自己身邊這些人當中，唯一可值得信賴的就是秦雅芙吧。
都說“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還真是那麼回事，既然來都來了，也陪着老太太鬧騰了一晚上，這都把人平安送達權威專家的手裡了，秦雅芙怎麼忍得下心，非要在這麼個節骨眼兒上違逆她的心思，不管不顧地抽手離去呢？
慢慢地，在專家專業、有條理的勸慰下，蘭母的心緒也開始平靜下來，到最後，老太太終於沉沉睡去。
看着睡熟的蘭母，秦雅芙的心裡一動，忽然想到個不大可能的問道，急忙問專家，給老太太吃的是安眠藥嗎？她真擔心蘭母從此以後，就要通過簡單粗暴的藥物安眠來度過餘生了。
“放心，只能說它是有助於睡眠罷了，而它的主要功能，還是在修復受損腦神經方面，”專家目光篤定地答道，“雖說我沒辦法保證老人家的記憶恢復如初吧，但這種驟然發生的變化，應該還有緩解的餘地，總不至於一下子就全部忘掉的。
當然，她明早醒來後，能記起多少也不好說，先有個心理準備吧，而且，既然鬧這麼嚴重了，我再次提醒你們，以後可得當心了，否則，再有這麼一次折騰，會發生什麼，只怕就更難說了。”
專家的話肯定不是危言聳聽，縱使秦雅芙再不懂醫理，卻也看得清楚事實，只不過，聽他的意思，至少蘭母暫時還達不到無可救藥的地步，終歸還有個讓人承受的過程呢，看來，情況還不算太過糟糕。
在外面看到母親消停下來，蘭海軍匆忙推門走進病房。
專家簡單把後期的治療步驟跟蘭海軍做了交待，自然更是詳細解釋了包括注意事項在內的相關問題，其中重中之重還是在於不要再刺激到老太太的心情。
這麼直接打臉的話，說得蘭海軍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原本從一開始見到那麼狼狽的母親時就自責不已，此時哪裡還敢再多說什麼，只得低眉順眼地一一應下來。
時間最是無情，它無視活着的人如何風光、頹敗，亦或者歡喜、悲傷，只管按照自己的軌跡，一步，又一步，恪盡職守地按照自己的軌跡行進着。
等到專家離開病房後，秦雅芙擡手看向腕錶，才發現都快深夜十一點鐘了。
唐曉蓮自見到蘭海軍，就沒再哭泣，也沒刻意跟他說話，在把蘭馨怡安排睡到婆婆病房的另一張牀上後，更是隻望向秦雅芙道：“雅芙，麻煩你了，這麼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我自己打出租就好。”秦雅芙忙擺手，她知道唐曉蓮並沒有開車來醫院，這說法分明就是不願意蘭海軍出面，而她同樣想着要避開蘭海軍，自然擺明立場，“曉蓮姐辛苦一天了，好好休息吧，明天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秦雅芙說着話，轉頭看看消停下來的蘭母，老太太眉頭緊皺，即使閉上眼睛，可眼皮底下的眼珠兒卻還是輕輕顫動，明顯睡得並不安生，而且，她的臉色蒼白，嘴脣發乾，包括額前，還貼着沒幾根凌亂的碎髮。
這個樣子的蘭母很是招人心疼，秦雅芙自然跟着不好受，可是，她倒也勉強板着同情心，沒有動手去管，因爲她知道，這不是她該做的事。
“還是我送你吧。”沉默片刻後，蘭海軍到底茶了話進來。
“不用！”聽了蘭海軍的“好意”，秦雅芙的神情可就更加堅定了，她像是完全看不到他的虔誠一般，目光徑直回到唐曉蓮的身上，柔聲安撫慰，“曉蓮姐，別想太多了，順其自然吧，有需要記得再找我。”
“嗯，我送你下樓。”唐曉蓮點點頭，嘴角扯過一絲苦笑，卻哪裡還說得出什麼，所謂冷暖自知，她以前真的以爲一切只要自己扛得住就夠了，可事實上——
天不遂人意的事情發生得太多了！
蘭海軍眼睜睜看着秦雅芙神情漠然地經過他的身邊離去，忍了半晌，終是咬牙追到電梯門口，卻只看見徐徐關閉的電梯門裡，秦雅芙那件淡紫色的風衣轉眼間就消失不見，而他，再沒了從前那般態度強硬地跟上去，大膽出說出自己不放心她的話的勇氣。
身後病房裡神志不清的母親給了蘭海軍致命的一擊，他可以不顧秦雅芙反對地給予她關心，可是，在母親立場鮮明地站到他不喜歡的唐曉蓮身邊時，他真是煩躁至極，從而引發母親的心病，這讓他感到自己的罪孽深重，重到令他一時無法承受。
手扶着電梯門框，蘭海軍感到渾身乏力，難以支撐，不由得坐到了地上。
現在發生的一切，都跟蘭海軍曾經憧憬的美好背道而馳，他想不明白，不是說付出終會有回報嗎？爲什麼他的付出，得到的全部都是差強人意的結果？
秦雅芙出了醫院大門，好在醫院附近停着的出租車比較多，雖說時間不算早，卻也爲人們提供了方便。
隨便選了輛出租車坐進去，秦雅芙報出自家小區地址後，把後背靠到座椅上，才感覺出疲憊來，這一晚上，過得還真是緊張，身心都不輕鬆，想想蘭家媳婦——唐曉蓮以後的路，只怕會越來越難走了。
唉！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都不容易呀！
秦雅芙擡手揉着太陽穴，緩了緩心神，腦海裡自是主動蹦出林子航的身影來，原以爲他下午打來電話說事情解決得差不多，就能回來了，卻想不到，還要再住一晚上。
這自然不是個讓人愉快的消息，畢竟秦素梅和徐威最終能夠伏法本身就不是件值得慶祝的好事。
其實，秦雅芙的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當然更加渴望能夠跟林子航一起面對，才感到踏實些。
再加上，她同時也擔心，或許明天，沒等林子航回來，鄭好就會打來電話，把自己叫回家鄉，這次一走，即使責任不大，只怕也是要在那邊耽擱幾天了，這種耽擱，如何不讓人心裡發慌？
也許是因爲疲累的緣故，令秦雅芙越發多愁善感起來，她的思維再發散，就又想到，如果今晚林子航已經回來了，有他陪自己一起去蘭家，一方面可以避免不必要的誤會，讓她的心裡更加安穩些；另一方面，他的思路活躍，沒準兒就不至於眼見着蘭母折騰到那麼嚴重的地步呢。
如果是那樣的話，或許唐曉蓮的心情能夠好受些吧。
不管怎麼說，作爲妻子，和兒媳婦，唐曉蓮付出那麼多，得到的，終歸還是太少了。
女孩子年輕的時候，都是帶着對愛人和愛情無限憧憬步入婚姻殿堂的。
可是，直到真正走進去了，纔會知道，理想跟現實的差距有多大，愛與被愛，所要經歷的待遇天差地別，其中的甘苦，誰都不願意道出來，可是，卻又不是盡力就可以更改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