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氣很蒼涼,亦如我此時的心境。
我坐在一棵古老的銀杏樹下,怔怔地望着滿樹的黃葉愣神。再過些日子,這些枯黃的葉子就都要落下來了,打着旋兒飛揚而下,葉落歸根。
而我的根在哪裡?我不知道,我再也不敢直視這個問題,因爲我可能回不去了。
這裡是普羅旺斯,離魔都遠隔千重。
我身邊的男人不是我摯愛的秦漠飛,而是令我恨之入骨的秦馳恩。曾經他宛然我的救世主,總是在我絕望的時候出現,但現在他是我的噩夢。
我曾想過,他對我那麼好,以後我也一定會投桃報李。但現在我只想殺了他,把他剁成肉醬,或者更殘忍一些做成包子吃了他。
只是我沒有那個能力,我被小浩辰那一匕首傷到了神經,下半身已經失去了知覺,別說殺他,我自理都有問題。
我終於明白了商穎當時對我說的那句話,“沈歡顏,我要讓你一輩子站不起來。”
我估計她讓小浩辰刺我的時候練過很多次,他出手快準狠,令我防不勝防。我現在悔不當初,爲什麼要輕信他那一句“沈阿姨”,爲什麼不警覺一些。
但這世上沒有後悔藥,我始終還是栽在了她們母子手裡。而我也才相信,小浩辰每次看到我說要殺我的話並不是假的,他早就在商穎的預謀之中了。
一個半月前,當歐陽醫生宣佈我以後再也沒法站起來的時候,我想到了死。這種連生活都無法自理的自己還有什麼用,混吃等死?
歐陽當時的口吻很平靜,好像早知道我會站不起來似得。我真懷疑唆使小浩辰對我下手的人就是他,只有醫生纔會對人體神經組織那麼清楚。
那個時候秦馳恩寸步不離地陪着我,怕我尋死。直到月初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懷孕了,纔在絕望中看到了一絲希望。
我想不到在下半身沒有知覺的情況下居然還會懷上寶寶,這肯定是上天垂憐給我的禮物。
這是個非常堅強的寶寶,在我身體如此虛弱的情況下都能夠生根發芽,她讓我燃起了生的渴望。有個寶寶,總比我孑然一身要來得好。
秦馳恩比我更寶貝這個孩子,因爲他知道這個孩子是我的希望,所以把我照顧得無微不至。我說他這種好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他辯駁說我不是雞,而是他心裡的鳳凰。
我很不齒他,如果我真的是鳳凰,他又何必跟商穎合謀來傷害我?
他不曾跟我講如何跟商穎合夥的事,但一口咬定他並不知道她會傷害我。我沒有去追究太多,因爲事情已經發生了,我還能怎麼辦?
普羅旺斯這邊盛產薰衣草,這是我最愛的一種植物。它散發的香氣和秦漠飛身上的味道一樣,令我特別喜歡。
所以很多時候我都讓秦馳恩帶我到阿爾卑斯山脈下面的薰衣草花海去看花,貪婪地呼吸那邊含着花香味的空氣,這是我兩個月來唯一的惦念。
我們現在住在馬賽城的一個別墅區裡,家裡請了個華人女傭阿莎專門伺候我,上廁所什麼的,都是她幫我。所以我活得特別狼狽,如果不是懷上了寶寶
,我恐怕真的會選擇死去。
我一日三餐都是秦馳恩做的,他比秦漠飛更會做飯,但他只是擅長西餐,尤其是披薩做的很棒。
但因爲我不愛吃西餐的緣故,他很少做西餐,不太擅長中餐的他好多時候都一邊拿着書看,一邊在操作。明明手忙腳亂,卻還樂此不疲。
我偶爾會問他,活得這麼累到底爲什麼?
他說一輩子遇上一個真正喜歡的人不容易,即使得不到,但能看着也是一種幸福。他對我的心思就這樣,明知道我恨他,可他還是死乞白賴在我身邊。
我問他喜歡我什麼,我可以改。他說不知道,如果知道就一定不再喜歡我了,這樣愛一個人很痛苦,明知道得不到,卻又放不下。
他每天晚上都會給我按摩腿,這本可以讓阿莎幫忙,但他不願意,說她不夠專業。他怕我肌肉萎縮以後變成畸形,還特意去學了一下推拿,但我並沒有因此感動。
如果不是他和商穎,我現在已經是一個幸福的家庭主婦了,我會相夫教子,然後給漠飛生好多好多的孩子。可現在這一切都成了夢,我這個半身不遂的樣子已經沒有勇氣回到他的身邊了。
我都不敢去看關於漠飛的消息,也不想知道他現如今怎麼樣了,因爲我離開過後商穎一定會大做文章,她做出來的事絕非我能夠承受的。
我就像一隻鴕鳥,消極極了。
秦馳恩大概也是知道了我的心情,就一直在幫我尋找世界名醫,想治好我的病。我約見過很很多醫生,但最終都以失敗告終,他們說已經受損的神經想要修復很難。
當一個人失去了自主能力過後,真的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我情願眼瞎,或者耳聾,都不要這樣半癱,這樣的生活對心高氣傲的我來說是一種折磨。
我無比憎恨商穎,如果我能站起來,或者我能遇到她,一定會讓她後悔對我的傷害。不過奇怪的是,曾經那麼喜歡在我落魄時落井下石的她居然一次也沒出現過,彷彿人間蒸發了一樣。
我也忍着沒問秦馳恩,怕知道一些更不好的事。他這兩個月一次都沒離開我過我,我很奇怪他那些生意怎麼打理的,還有他處心積慮想得到秦家的產業這事也不進行了麼。
他很多時候都陪在我身邊,要麼看報紙,要麼跟我聊天,但他跟我講話我鮮少理會,實在也沒精神理會。往往這個時候他就一臉悲情地看着我,彷彿受了極大的委屈似得。
我覺得很好笑,就問他,“你打算把我留在身邊多久?”
他想了想回道,“不知道,你呆膩了我們就換地方,你去哪裡我就陪着你去哪裡。”
我冷呲道,“你這要打算糾纏我一輩子麼?等我孩子出生你以什麼身份留着?你希望她喊你爸爸?還是爺爺?”
他愣了很久也沒回答出來,其實這問題我也覺得很荒唐,他若這樣一直在我左右,那寶寶生下來會識人,會講話了,應該叫他什麼?
三爺爺?
我自己都覺得好笑,這是對他和對秦家赤裸裸的諷刺。
我們總是圍繞着這樣無聊的話題爭執,
最後他也總是以失敗告終。在倫理這種事上,他的心思根本就跟常理相悖。興許他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點,所以絕口不再談這些話題。
我想起這些就難受,回過神來打開了身邊的唱機,裡面又響起了“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
這是我最愛的一首歌,因爲媽媽以前愛唱。這首歌會情不自禁讓我想到小凡,沒有了媽媽他會怎麼樣,他想我嗎?
不遠處的荷塘邊,秦馳恩正在垂釣,這荷塘裡有鯽魚,他準備給我做鯽魚豆腐湯補身體,因爲孕婦要補。
他釣了兩條鯽魚過後,轉頭看了我一眼,走到我身邊捋了捋我被秋風吹亂的頭髮,“歡顏,想不想看我垂釣?那荷塘裡好多的鯽魚。”
我冷冷別開頭沒理他,這段日子我們相處都是這種模式,我不想跟這樣一個人講話,會噁心。
但他不由分說地抱起了我,我連捶打他的心思都沒有。他把我放在了他身邊的長椅上,我一低頭就能看到荷塘裡倒影的自己,都已經滿頭白髮了。
我這個樣子,去演白髮魔女都不用戴假髮了,一頭銀絲。
他調整好位置,坐在我身邊靜靜地看着荷塘,其實是在看水面上我的倒影,看得特別專注,以至於那魚竿抖動了好幾下他都沒有發覺。
他瘦很多了,雙鬢甚至出現了些許白髮,三十八歲的男人,白髮好像太早了些。但比起我這一頭白髮,好像他還算正常。
我們一起在普羅旺斯有將近兩個月了,我後背的傷已經癒合,只是從脊椎以下的地方沒有任何直覺,即使用刀割都不會疼。
我沒能找任何人責備,當傷害已經造成的時候,所有的譴責和辱罵都無濟於事。
我無時無刻不想站起來,想回到漠飛身邊,想看看小凡,再告訴他們我懷孕了,這次一定是個女兒。
“歡顏,我打聽到在埃克斯城有一個華籍老中醫,對神經這一塊很有研究,回頭我帶你去看看好嗎?”秦馳恩沉默了好一會,忽然擡頭跟我道。
我瞥了他一眼,“有用嗎?”
我最怕飽含希望而去,卻失望而歸,因爲我如此反覆很多次了,已經都絕望了。
他輕嘆了一聲,道,“不知道,聽說他擅長銀針,可以刺激神經,我覺得去試試總比不試要好,你覺得呢?”
“好!”
我這種狀態,也只能是死馬當活馬醫,如果上天註定我這輩子都站不起來,那就註定我不能回到漠飛身邊,我絕不會讓他看到我這麼狼狽的樣子。
至於秦馳恩,我估計某一天他厭倦了,煩了,就自動離開了,所以我也不擔心。他還不至於對這樣半身不遂的我做出什麼禽獸這事,這點分寸他還是有的。
起風了,我緊了緊身上單薄的衣裳。秦馳恩見狀連忙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正準備收起魚竿時,他外套裡的手機響了,我拿出來的時候瞥了一眼,是秦漠飛的手機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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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