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你的樣子 消失在茫茫人海
來到醫院後,醫生見我傷得那麼重,就問爸爸是怎麼回事。爸爸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說不出幾句像樣的話來。又見我一直在不停不停的流淚,醫生即刻明白了什麼,將我推進急診室的同時,也小聲的讓身邊的護士報了警。
那之後醫生開始給我處理傷口,我已經感覺不到什麼疼不疼的了,只覺得有液體淋在上面,一陣冰涼。我就這麼昏昏沉沉的睡去,迷迷糊中,我聽到了那個好心醫生在對警察說:
“我當醫生這麼多年,還沒見過哪個爸爸可以打孩子打得那麼兇!而且我們也檢查過,孩子身上還有好多處昔日的傷痕,看來被這樣毒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們得儘快想辦法幫幫她,不然這樣就算以後身體康復了,心裡也一定會留下陰影的。如果有什麼需要我的,比如說找相關的心理醫生做後期恢復的,就儘管說。”
“知道了,謝謝你醫生。”
醫生前腳剛一走,我又聽到兩個警察在嘆息。
“哎,遇到這樣的父親,這孩子也真夠倒黴。”
“不過啊,這小孩子有時候熊起來也真是讓人頭疼啊。那個大人不也說了麼,這孩子太調皮了,把他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錢偷去亂花了,打是該打的,不打不成器。只是這下手太重了點,我們好好教育他一番。“
“也是啊,一個男人帶着個孩子,又當爹又當媽的,脾氣難免暴了些,可能是望子成龍心切吧。那你看我們還需要把他請回局裡麼?”
“嗯,帶回去簡單做個筆錄吧,不然到時候那個醫生問起來,我們也不好說。”
再然後,便是兩人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我想起先前媽媽被爸爸打得報警的時候,警察來了,也只是勸勸爸爸,最多恐嚇兩句。等他們一走,爸爸打媽媽打得更厲害了。
第二天,我就出院了。
似乎是爸爸查到了那個醫生那天剛好是休息,就帶着我慌慌張張的回了家。
到了那個租來的家裡後,他把一些藥丟給了我,又在桌上放了幾張皺巴巴的零錢,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自己一個人艱難的躺回了牀上,想了想,又爬起來,慢慢走到了小哥哥的房間,再次費力的躺在了那張被爸爸翻得凌亂無比的牀上時,我聞着牀單上那些淡淡的味道,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學校放假了,可我還是忍不住想去那看看。
每邁出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因爲動作只要稍微大了一點,身體就會像被狠狠地撕裂一樣疼,然而這些,都遠沒有要我接受小哥哥已經悄無聲息的離去這個事實更讓我痛苦。
他和所有關於他的一切,都在一夜間全部消失了。
除了我以外。
我一直以爲,就像他在我心裡的分量一樣,我在他心裡也是有着不可取代的位置的。然而,現實卻用最安靜卻殘酷的方式告訴我——
你錯了。
我拖着沉重的身軀,茫茫然地走在我們以前常常經過的林蔭道上。天真的幻想着他能再出現一次。再一次像之前一樣,撓撓我的腦袋,柔聲的喚我,然後露出溫暖的笑容。
模模糊糊中,我似乎真的就再看見了他。一陣微風吹來,浮動樹葉沙沙作響。校門口兩旁的梧桐樹葉微微泛着暖暖的黃。正午烈陽斑斑點點的灑在葉上,又漏下來絲絲縷縷的光。他就站在斑駁的光影中,直直的看向我,那眼裡,含着細細碎碎的柔。
我呆呆的望着,那畫面美得就像一場夢。
可是一伸手,一切都是一場空。
“小哥哥,你怎麼可以就這樣走了?至少和我說一聲再見啊!”
我在心中無助地哀鳴着,多希望他能聽見。
可是,除了有枯黃的落葉徐徐飄落以外,什麼都沒有。
就像落葉看似飛翔卻在墜落一樣,他的離去看似離去,卻是拋棄。
那之後的幾天,我感覺整個人都被掏空了,每天就是迷迷糊糊的睡着,偶爾醒來喝點水,煮點稀飯吃,然後繼續倒頭就睡。
這期間,房東幾次來敲門,問我爸爸去哪了,該交水電和房租了。見我一副虛虛弱弱的樣子,也不好爲難我,氣急敗壞的罵上幾句之後,無奈的走了。
又過了幾天,家裡停電了。我不知道是爸爸沒交錢給人家停了,還是整個片區都停了。家裡忽然黑呼呼的一片,有些害怕。翻了半天才翻出半截蠟燭,點亮後又還是覺得害怕。
於是又自欺欺人的來到了小哥哥之前的那個房間裡。總覺得在那裡會多一分安全和安心。
後半夜的時候,大門處傳來一陣響動,我即刻被驚醒,害怕得用被子捂住了頭。
接着傳來一串鑰匙開動門鎖的聲響。沒多一會兒,我聞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
原來是爸爸回來了。
那一刻,我還在爲來人不是別的壞人而是爸爸而慶幸着。
可是下一刻,當爸爸醉醺醺的在門口怔了一會兒之後,嘴裡喃喃的念着阿姨的名字朝着我走來的時候,我一下子覺得來人居然是爸爸,那真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了。
我想他大概是喝多了,把我錯當成了阿姨,於是趕緊將頭伸出被子,大聲喊了爸爸。
他聽了後,稍微呆了一會兒,繼續朝我靠了過來。
我的心一下子慌亂狂跳起來,急忙又拿起了一旁的蠟燭照亮了自己的臉,“爸爸,是我啊,我是初初。你的女兒初初啊!”
然而那一瞬的爸爸,陌生得讓人膽顫。
他看見我的臉並聽見我那麼叫他之後,卻沒有停下動作,而是怪異的一笑,接着便整個的朝我撲了過來,手開始在我身上四下探尋着,鼻尖還隱隱的喘着粗氣。
我瞬間驚恐至極,覺得那真是比捱到他的拳打腳踢還要可怕千倍萬倍。
我尖叫出聲,爸爸立刻便來捂住我的嘴。我急得眼淚噼裡啪啦的往下掉,不明白自己的父親爲什麼會變成了一頭野獸。
我絕望的兩眼一閉,準備就這麼接受命運要給我的一切了。可是忽然,腦袋裡有個聲音冷不丁了冒了出來:
殺了他!
殺了他你就自由了!
我猛的睜開眼來,朝着他的虎口一嘴狠狠的咬了下去。
他吃痛得一撒手,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臭婊子,緊接着就是三兩個耳光甩了過來。我腦袋都被扇暈了。
混亂中手抓到了牀櫃旁的一個什麼東西,想也沒想的就狠狠朝着他的腦袋砸了過去。
心裡那個聲音忽的大聲起來:
狠狠的砸!使勁砸!讓他還敢再打你!讓他還敢再幹出那種噁心的事情來!
就這樣,一下,兩下,三下……
直到最後,我再也聽不到爸爸發出的半點聲息。
我看見牀單上有暗紅的血,腦袋裡的那個聲音忽的一下,徹底消失了。
手裡的東西哐當一下砸到了地上,我冷不丁的全身一陣激靈,而後呆呆的望着一動不動的爸爸。
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怖和駭然形如鬼魅般襲來。
我趕緊從牀上掙扎着跳了下來,不經意間碰倒了櫃子上的蠟燭,蚊帳一下子就被點燃了。眨眼的功夫,牀單也跟着燃了起來。
我失聲大叫起來,慌亂的看了一眼牀鋪,轉身跑去廚房去找盆接水。等我搖搖晃晃的端着一盆水進來的時候,爸爸已經面目猙獰的從牀上爬了起來。見我來,他齜牙咧嘴的朝我撲了過來,我嚇得趕緊將手裡的盆往前一丟,什麼都顧不上的拔腿就跑。
就那麼光着腳一口氣從家門口衝到了樓下,而後也忙不得分什麼方向,看見路就跑,一邊跑,眼淚一邊大顆大顆的砸下來。
我知道哭是最沒用的,可是那一刻,我除不要命的跑和瘋了一樣的嚎啕大哭,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一直跑到小腿火辣辣的疼,腳底也像是被什麼割破了,一陣刺痛,再慌慌張張的看向身後,終於已經將那個家遠遠的拋在了腦後,我才緩緩的停下了腳步。
我環顧了一眼四周,陌生的環境,恐怖的一切,我心裡發出陣陣悲鳴,可我不知道究竟該去往何方。
那時的我,極度的哀傷而絕望,無助而迷茫。
如果世界真有盡頭,那我當時一定就在那兒!
看到公用電話亭的時候,我趕緊跑了過去。因爲之前爸爸打媽媽時,我撥打過110,所以知道打那個是不要錢的。
可是手剛一觸碰到鍵盤,腦海裡的那個念頭再次觸不及防的冒了出來:
不要報警了,燒死他纔好!他差點打死你,還想侵犯你,那樣的爸爸要了做什麼?
還不如死了好!
就這樣,我鬼使神差的放下了話筒。木楞的朝着前方走了去。
那一刻,真覺得自己一下子就剩下了一幅皮囊,內心已經什麼都沒了,全被什麼給掏空了。
天微微亮的時候,我看到了一處類似福利院的地方,腳下的步子,漸漸的停了下來。心,不再慌張。眼裡,也再沒有恐懼和無望。
我慢慢的將拳頭捏了起來。那之後,我便開始有些模糊,不知道是眼淚從那一刻起就徹底的離開了我。還是自那一刻起,我就連同眼淚一起,被徹底的封印在了某個地方……
5.你的樣子 消失在茫茫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