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巴斯城的貴族訪客應謹言慎行——

藍畢梧,巴斯城規

漢柏室的牆似乎向雷克圍攏。他母親濃郁的香水味及文娜濃郁的個性一點一滴地磨光了他的好脾氣。任何神智正常的人都不會願意加入這種集會,他懊悔地想。但若他的預感正確,今天的麻煩絕對值得,因爲等到此行結束,文娜會喋喋不休地要求他和茱莉結婚。

但是,他仍覺得自己彷彿在暴風雨中掙扎。

茱莉和快遞馬車到底在哪裡?她已經去了三天,而現在午時已過。根據時刻表,他們應該已經回到巴斯了。

直覺地,他的視線落在霍加斯所畫、惹人注目的巴斯郵政局長小姐的畫像上。他微微一笑。

“雷克!”他母親用母儀天下的口吻斥責,同時用手杖戳戳他。“我看不出來威爾斯親王最近闖的禍有什麼好笑,國王陛下考慮再次將弗瑞遂回他的寓所。”

“沒有人會想念他,母親。”

她開始扇動手扇。“你愈大愈愛諷刺。還有別駝背,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是個普通文書。”

雷克坐直身體。

文娜嗤鼻。“想想看,你仍管得動你的兒子。”

公爵夫人得意地翹起了眉毛。

雷克出於習慣地大笑,但是在假裝出來的幽默下,他的自尊心受了傷。他報復地說:“那不使你成爲一個非常苦惱的文書之母了,是不是啊,母親?”

她的下顎抽緊,露出了嘴角的皺紋。“你需要一個能使你馴服的好女人。”

“我已經和最好的一個訂婚了,母親。”

文娜說:“如果她能找出時間嫁給你。”

“你父親和我上星期會被林布魯克時才談論到你的婚禮。對於這樁婚事,你應該先問問我們的意見。”她瞟文娜一眼。“文娜,我無意冒犯。我確信你把訂婚的事安排得很好。”

文娜把玩她手杖上的象牙龍。“我們有成堆的經驗。茱莉曾經訂過六次——不,七次婚。”她說。

“印象深刻,”恩德利公爵夫人咕噥。“那麼,我確信茱莉小姐完全合乎潮流。”

文娜回答:“以一個有工作的女人,沒錯,她絕對合乎潮流。”

像只母雞發現了一隻肥蟲,他母親擡起下巴。“工作?我想你是指慈善工作,接濟孤兒、窮人之類的。”

“她收容孤兒,”雷克插入,幸災樂禍地注視文娜的眉頭皺攏。“她受不了看到任何人捱餓。”

“我們給他們誠實的工作,”文娜宣佈。“家裡收容了二十五名孤兒。”

“真是好心。”他母親的聲音滑順如絲。“我確信茱莉小姐和我能很快成名。”

文娜說;“你嫁給雷克的父親前,孃家姓曹,是不是?”

就算齊珍妮流的是藍色血液,她的外貌也不能更增一絲貴族氣息了。不論什麼時候她總有辦法使人將注意力投注在她身上,令雷克不可思議的是,她不用說一個字就能吸引許多人的注意。

爲了俘擄今天的觀衆,她輕輕撫摸鑲着像銅錢大小般的紅寶石手環。另一顆光彩耀目的相配寶石裝點了她的頸項。

滿意地吸取了衆人的注意,她改爲撫平白絲絨套裙上的連橫。“你真聰明竟然記得我的孃家,文娜。曹家女性受到很高的評價。我們養育了英俊、健康的孩子。”

雷克試着想象她咬牙呻吟將他擠出子宮,完美的頭髮滴着汗水的模樣。他呵呵大笑。

她用扇子戳戳他的膝蓋。“別使壞。你非常清楚齊家的人爲了能替你父親配到這門婚事而欣喜若狂。”

如果她再用那把扇子戳他,他就要將之折爲兩半,並且敲掉她假髮上的小鳥裝飾。但是他知道他不會那樣做,改口說道:“我父親發誓那天是齊家的幸運日。爲了慶祝,他跑到蘇格蘭釣魚去了。”

“我們的婚姻是宮中的盛事,被談論了好多年——直到你呱呱落地,差點害我難產而死。你有兒子嗎,文娜?”

看到她轉移了目標,雷克重新打量霍加斯的那幅畫。茱莉耐心的微笑朝他當頭淋來。她一回來的-那,他要將她帶至一個角落而——

“幸好我只有一個女兒,”文娜說。“我可憐的孩子在她丈夫手中遭到不幸。雷克爵爺和茱莉的父親很熟,是不是?”

恐懼將雷克的注意力扭向文娜。這個老妖婆會把他和安喬治的交易透露多少?他說:“相識而已。”

“好久以前有樁醜聞,”公爵夫人說,淡褐色眼睛睜得老大。“對了,那還是我阿姨告訴我的。安喬治引誘新任國王的情婦。判斷力真差。”

文娜丟給雷克狠毒的一眼、“他現在的判斷力仍然不好。”

雷克脫口說出俏皮話。“他應該先和你商量的。”

文娜怒髮衝冠。“他還很,像所有男人一樣。”

“說得好,”齊夫人鼓掌。“男人真煩,幸好他們有俱樂部和狩獵木屋供他們消遣。”

說得好,雷克想。幸好有那些俱樂部。兩個老女人之間的談話有趣得不應該打斷。

“幸好安喬治心胸狹窄,我的外孫女現在一肩挑起我們倆的重擔。賺錢不容易,你知道的,公爵夫人。”

齊夫人並不知道,齊家的財富確保這一點。“你是說她的零用津貼超過你的?”她說。“可惜洛克堡的收入如此可憐,但是我聽說歐洲將有戰事。”

“茱莉沒有津貼,但她對歐洲的戰事倒是知之甚詳。”文娜說。

齊夫人眨眨眼。“你是說她研讀政治。”她說得彷彿政治是件令人噁心的穢物。

雷克搔搔鼻子乾咳兩聲。

文娜的眼睛閃着挑-的神色。“我的茱莉是韋馬歇的好友,她同時固定和華柏爾通信,他們可是追求流行的中堅分子。”

齊夫人挪動她腰部以下的部位,一種她不高興了的象徵。“華柏爾爵士?”她問。“他已經不是主流了,你必須建議她別和這種人來往。我想她在這方面仍然接受你的指導吧。”

文娜嘆口氣。“她從不接受任何人的指導。你可以說她有一點太野,有時候她甚至太過頑固。”

文娜的計謀清楚得一如玻璃窗。她把茱莉說得一文不值,想使恩德利公爵夫人不喜歡她。因此,茱莉也絕不會答應嫁給雷克。可悲,他想,文娜對她的外孫女如此不瞭解。同樣可悲的是,這位洛克堡公爵未亡人認爲她有能力阻止這樁婚姻。

他要破壞她的計劃。“藍畢梧也是茱莉的朋友,母親。” wωw▪ tt kan▪ co

“啊,”她滿意地咕咕。“一位人見人愛的聰明紳士,宮中的人都這麼說。”

“茱莉替他寄信。”文娜插入。

雷克化解。“她是郵政局長,母親。大約和你掌理家族珠寶的意思差不多,不過茱莉的職位多數屬於榮譽性質。”

齊夫人拍拍她的面頰。“我必須承認,僅僅點算那些不值錢的小東西就得耗費整整兩天,更別談清點主要家傳了。每次清點後我都得到鄉下休養恢復精力哩。”

“茱莉現在就是搭乘快遞馬車到倫敦去了。”文娜提供新的資料。

“公共交通工具?天,你的馬車伕死了不成?”

“她有三名新的馬車伕,母親,”雷克保持普通表情。“派迪負責教導他們。”

“你指導得很好,雷克。”母親拍拍小孩子頭表示讚賞的口氣。

雷克瞟向文娜,希望她引出新話題。

但是她的反應不夠快。齊夫人已繼續說下去。“我無法想象你怎能如此自制,除非……那是曹家的遺傳。我孃家的人天賦異稟。”

的確,雷克想:傲慢、冷漠、無聊只是其中之三。雷克爵爺寧願僞造婚約也不願娶一位姓曹的姑娘。

“婚禮過後,你該到倫敦來。”齊夫人告訴文娜。“最近宮中熱鬧得很。”

這句話引起了文娜的注意。終於,雷克想。

“真的?”文娜說道。“我小時候去過宮裡,之後就沒再去了。茱莉和我沒有很多資產。”

“那麼我更必須堅持你來了。”齊夫人膘一眼雷克。“我確信我兒子會負責使你擁有自己的住宅及適合你的地位的津貼,希望他離開海軍時會有多一點時間照顧自己的家。”

雷克確定她會嘮叨到他回答。“母親,我非常急着回報你的養育之恩。你年輕時對我的照顧實在太多了。”

她不表贊同地眨眨眼。“好多好玩的事等着我們哩,文娜。”

就算洛克堡公爵未亡人的女侍將“好玩”的事編進她的頭髮,她也不會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不過,齊夫人活該有個酸腐的女伴。

車道傳來馬車車輪駛過的鞭聲。他將一隻耳朵轉向門廳。樓上發出一陣轟隆,接着像是一羣狂奔過木梯的隆隆聲。

快遞馬車回來了。

他一陣興奮,彈簧般蹦起來。“兩位,失陪一下。”

他不等回答,急急奔過走道,經過巨大的廚房及餐室,來到屋子後面郵務室中,一羣沒穿外套的郵量擠在後門口,全想往外衝。

雷克大吼:“立正!”場面頓時控制下來。他指揮郵童依序步出門,自己跟在最後面。看到馬車的一-那,他猛地煞住腳。

威克和亞伯坐在車廂裡,一個正在緊繮繩,另一個放煞車。

他以爲他也看到了道格,隨即明白那是茱莉穿着道格的外套。她面對敞開的馬車門站着,兩手伸向一位他看不到的乘客。雷克的視線被她凹凸有致的豐臀及纖細的足踝吸引。

他拔足奔過去。還沒跑到馬車的位置,派迪出現在馬車門。他的臉寫着痛苦,一隻腳包着繃帶。道格蹲在馬車上,慢慢扶下受傷的車伕。派迪靠着茱莉,她扶他落地之後,彎腰撐住他的腋下。

她的面頰,前額及頭髮沾滿乾涸的泥濘,她看起來像是到地獄走了一遭,而不是去了倫敦。

“等一下。”他叫喚,加快步伐。

茱莉擡起頭。看到是雷克,她暗罵一聲。

“發生了什麼事?”雷克問,攙起派迪的另一隻臂膀。

“你可以說我們遇到了麻煩。”她咬着牙說。

“麻煩?你看起來像是吃了大敗仗。”

“也不盡然,”她反駁,吹開落在眼前的頭髮。“我們到達了倫敦,但遭遇一連串的意外。”

茱莉一個踉蹌,派迪痛得嘶叫。

“你站開,”雷克說。“我來扶他。”接着他彎低身體,將派迪拉到他那邊。

“隊長,現在換你照顧我,”派迪虛弱地說。“以前都是你騎在我頭上。”

“那時候好過痛啊,老哥,”雷克回答。“發生了什麼事?”

“告訴你所有的事得花好幾個小時。”

“馬車輾過他的腳。”茱莉說。

“斷了嗎?”雷克問。

她挺胸舒展筋骨。“幾個趾頭瘀血烏青。昆彼!”少年應聲出現後她說:“立刻去請醫生。”他聽令而去後她轉向最高的男孩。“挑十個人來,幫馬卸車,餵食,洗刷。然後清洗馬車。”接着她對年紀較小的男孩說:“去拿郵件袋開始分發。”

五名少年七手八腳地趕忙開門。雷克扶着派迪進屋,和他的母親及文娜對個正着。思德利公爵夫人不解地皺起眉頭,寡居的洛克堡公爵未亡人滿意地微笑。

雷克聽到身後的茱莉說:“要黎絲送一大桶熱水到我房間。”

他暗自呻吟。

文娜說:“茱莉乖孫女,容我介紹雷克爵爺的母親恩德利公爵夫人。”接着她轉向臉色雪白的女伴說:“夫人,這是我的外孫女,安茱莉小姐,巴斯城的郵政局長。”

茱莉在雷克身旁留步,她的肩膀疲憊地垂下,面龐累得發皺。她大氣不出地低喃:“貴客臨門,太好了。”接着她大聲說:一夫人,歡迎你到巴斯。”

雷克的母親用保留給頑劣不冥的王子的眼光死瞪他一眼。“榮譽性職位?”她譏消的口吻足以傳遍西敏寺。

茱莉倏地轉向他。“她在說什麼?”

他閃爍其詞。“清點家族珠寶吧。”

派迪爆出大笑。

夕陽西下時茱莉坐在梳妝檯前,兩手撐着頭。她曾泡在滿滿一缸水的澡盆中直到她的皮膚髮皺;接着她清洗、擦乾、梳理頭髮、着裝。但她仍覺得疲倦不堪。

自從她在一年前有了快遞馬車這個構想,她一直努力工作,節衣縮食,以求達成她的夢想。從一開始,這個簡單的構想即遭遇無數複雜的障礙:她沒有資金買馬車;通往倫敦的路崎嶇不平,不適合快速旅行;梅登海的酒店燒爲平地;她沒有馬車伕。

她克服了每道障礙。終於,快遞馬車成爲事實。她怎麼會大意到忘記最重要的因素:替換的馬匹?她怎麼會如此容易受騙,看不出她最大的敵人:外婆?

離開巴斯後的第二站,快車即落入文娜的陷阱。她的背叛深深刺傷茱莉,她覺得她的心在滴血。自從快車離開巴斯後,她一千次自問爲什麼。外婆爲什麼要干預?現在茱莉必須下樓,追出一個答案。

像一個即將面對鞭打的孩童,她躊躇不前,只把心思集中在她暗淡的生命中唯一光鮮的一點:齊雷克。幾天來,她藉着思念她的情人,他引誘她時纏綿的誓言,及他爲了贏得她的信任所做的高貴努力而求得慰藉。她對他做不公平的指摘,而他原諒了她。接着他組織搜索隊收回所有杜比的僞畫,挽救了她的名聲。他甚至派遣派迪去幫忙。

六個人面對她父親的勒索時不支倒地,父親到達巴斯時雷克會怎麼做?他會失掉齊家的尊嚴,抑或和他的敵人對上?

諷刺的是,她對文娜也面臨了類似的困境。茱莉不知道她是否能得勝。

一次面對一個問題,畢梧常說。

茱莉收拾她的心智下樓。你辦得到,她告訴自己,你能面對那個老巫婆。想起雷克的話,她的勇氣鼓舞起來。她挺起肩膀,走向漢柏室。外婆坐在一張扶手椅上,專心地看書。

茱莉走到壁爐前,瞪着曾帶給她快樂的那幅畫。但是今天她再也不能在畫中找到自己。她惋惜地朝霍加斯筆下純潔的女孩道別。

文娜擡起頭,眉峰一皺。“你今天氣色不好,不該穿那件黃衣服。只要看你一眼,每個人都知道你失敗了。我那件藍色天鵝絨比較適合,我叫黎絲替你燙一下。”

雷克早注意到,外婆曾先諷刺接着讚美。茱莉卻直到現在才發現。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快遞馬車沒有失敗,外婆。”

“那麼這件事會教訓你,把幸福全放在一個男人手上會有的後果,”文娜呸了一口痰。“若是你早聽我的,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裡玩水瓶。我告訴過你我會對付齊雷克,就像——”

“你對付其它人一樣。”幾個字自然地滑出茱莉的舌尖。不過,她的心卻爲之一震。外婆的背叛不只是快遞馬車一件事。

往日的人與事一樁樁在她腦海閃過。

和杜比訂婚——道格昏倒在倫敦的暗巷。和辛敏頓訂婚——布里斯托的文書失蹤。和桑提斯訂婚——亞伯被誤認爲扒手,在倫敦被捕。緊急事件不斷髮生。它們有一個共通性:每次馬嘉生返回法國向她父親報告不會有婚禮時,茱莉都不在巴斯。

她凝視外婆,第一次看出這位洛克堡公爵未亡人的真面目:一個忿忿不平又自私的老婦人。“一直是你,外婆。”

文娜拉扯燈罩的金穗。“你在胡扯什麼?”

出於習慣地,茱莉一個瑟縮。

文娜嚴厲的表情融化爲同情。“你引以爲傲的獨立到哪去了?你工作得太辛苦,現在得付出代價。”

熟悉的環境突然變得陌生起來。“我沒有工作得太辛苦,外婆,我也沒有胡扯。或許生平第一次我真正清楚地用了腦子想。”

“你該睡個午覺。”文娜去拉喚人鈴。“我叫黎絲替你端壺茶來,它可幫助你休息。”

“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的答案。”

文娜的手凝住。

茱莉說:“你早就知道快遞馬車會延遲到達倫敦,因爲我們找不到替換的馬。”

“可憐。但你不能怪我,我不知道梅夫人會在你之前出發。”

“而我甚至還沒提起梅夫人就是那個僱走所有馬匹的人。”

文娜砰地合上書扔到房間那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要她在我之前出發,你沒有權利操縱我。”

“是道格告訴我你們缺馬的事。”

“不,他沒有。他在他的房間照料起泡的手。”

“那又怎麼樣!”

茱莉的心隱隱作痛。“你知道我工作得這麼辛苦,就是爲了使郵車服務成功。但是你卻試圖摧毀我最珍貴的成就。爲什麼?”

文娜的眼中閃過強烈的憎恨。她隨口說:“你太過勞累了,齊雷克奪走了你所有的理性和邏輯。”

茱莉直覺地知道,一旦那些欺騙被揭穿,她和外婆的關係會就此改變。茱莉覺得進退兩難,不是失去她的自尊,就是和文娜疏遠。

“你看起來像生病了,孩子。生理期到了嗎?”

茱莉的月事開始時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這就是她穿道格制服的原因。想起那份尷尬,她的勇氣陡增。“別改變話題。你出賣了我。更恨的是,我認爲你樂得爲我訂婚,每一次都是。”

“你落入了你父親的陷阱,”文娜甜甜地說。“而且令人讚佩。記得我告訴過你的。”

“而我記得我必須到倫敦照顧被杜克勞攻擊的道格,我不在時你連忙將我訂婚的消息及馬嘉生送回法國。”茱莉想起雷克自事斯羅收回的空白信封。“你也付錢給杜克勞搶劫郵件。別否認,因爲我看到了有你的印記的信封。”

“你膽敢指控我?”

“但是雷克破壞了你的計劃。”

文娜的下顎抖動。“別當着我的面吹噓你的情人。你初來巴斯時,我把我女兒的珠寶給了你。你卻輸給了龐杜比。”

茱莉的心爲她從不認識的母親抽痛。“這是你典型的說話方式。我在說你和杜克勞的勾結,你卻提起失去的珠寶。”

“杜比就是用那種方法擺脫掉娶你的義務。”

不論她的婚事是如何告吹的,它們已成了歷史。重要的是文娜造成的傷害。“你怎麼能如此冷酷?拿無辜男孩的生命冒險,爲的只是向我父親報仇?”

“胡說。那些男孩根本不無辜,他們來自莉莉小巷。你父親是殺人犯,我不想和他址上關係。”

突然,茱莉明白了文娜憎恨的原因。“你爲了母親的死而怪他,是不是?”

文娜的臉脹得火紅。“沒錯,我恨他。他利用我的露莎給他生孩子。”

“因此現在你利用我對他復仇。”茱莉說。

文娜握緊拳頭。“他害死了我唯一的孩子。”

茱莉不解。“她因生我而死,父親沒有害她。”

“沒想到你還替他說話。露莎墳上的聖水還沒幹,那個無用的畜生已將你送進修道院,他自己則到世界各地逍遙去了。”

感情脆弱的茱莉說出困擾她多年的想法。“但是你可以把我從修道院接走,自己照顧我。”

文娜瞪視她的手——它曾經安慰茱莉,也曾付錢給杜克勞。“我想那麼做,但是那時我才嫁給了洛克堡公爵,而他不能忍受把窮親戚接進家裡。”

空洞的藉口,茱莉想,因爲文娜甚至沒寫過信。心痛的她說:“你真爲難。”

“別妄想了,”文娜說。“男人統治這個世界,孩子。只要有需要,他們會偷竊、貪污、謀殺。而你或其它女人完全無能爲力。”

文娜殘酷的計謀起源於一顆破碎的心,而這些年來茱莉得到的不公平侮辱只是對她出生的一種處罰。

“看着我,外婆。”

文娜擡起頭。

盯着她的是一雙飽受折磨的眼睛。茱莉搖搖頭說:“你讓我以爲你恨父親是因爲他不要我。”

文娜的下顎抖動。“他本來就不要你也不愛你,我是唯一關心你的人。”

部份的茱莉緊緊抓住這份宣言不肯鬆手,另一部份的她想知道實情。她已沒有退路。“是你開除了布里斯托的文書,嗯?不要騙我,外婆,我查得出來。”

外婆略顯猶豫,繼而仰起下顎。“他太懶,還養女人。你太年輕看不出他有多無賴。”

文娜的辯白令茱莉不解。“他養女人不關你的事——?尤其他把份內事做得很好。”

淚水滴落文娜的面頰。“我只是想幫忙,我再也沒有用了,我只是個老廢物。”

茱莉不爲所動。“我已經聽過那種論調太多次,你不能引出我的同情,辛敏頓用錢退婚時你確定我會在布里斯托,你甚至不讓我有打敗我父親的樂趣。”

“你是着了什麼魔,孩子?”

“真相,外婆。你利用了我。”

文娜猛地扭開身,假髮上的灰塵掉落椅子扶手、“荒唐,我絕不會做這種事。”

茱莉現在看出了她撇清的把戲。她壓回淚水。“不,你會做。”

“可憐的孩子;”文娜低喃,手臂張開。“你愛上了齊雷克,是不是?就是爲了這個原因。”

淚水凝聚在茱莉的眼眶。愛上雷克或許會使她心碎,外婆的背叛卻將她的心磨成灰燼。

“我對雷克的感覺和你引起的問題無關。”

文娜交疊雙手。“我想也是。雖然你的社會地位不如他,你還是應該嫁給他。”

茱莉驚呆了。今天稍早她曾爲恩德利公爵夫人的造訪郵局感到困惑。現在她明白爲什麼那女人會折節來到這種低賤的地方。“你故意帶她到郵務室,是不是?你想確定她看到我對我正處於不利的情況。你怎麼能一會兒宣稱愛我,下一會兒又如此殘酷?”

“你只是太敏感,因爲你知道人們會猜測這門婚事的原因。若不是你父親,雷克爵爺會娶一位出生高貴的仕女爲妻。傳言說他想要孩子新娘——他好將她調教成他喜歡的樣子。他的典型作風。”她擡起下巴補充:“至少那一點他無法得逞。”

就在茱莉認爲她已承受了最兇狠的一擊,文娜再次發難。茱莉的自尊開始搖擺,她掙扎着求取平衡。齊雷克有許多缺點,他卻一點也不典型。他是如此的特殊,想到他或許會娶別人令她心裡一抽。

“你沒有話說了?”文娜質問。“別浪費口舌替他辯護,因爲我不想聽你說他的好。”

許多年來茱莉一直替這種傷人的評語找藉口。她不是個壞人,她也是竭盡所能爲孤兒提供住所。“我有許多話要說。”

文娜的眉毛揚起。“到倫敦一趟使你大膽起來。”

茱莉搖搖頭。倫敦之旅使她疲倦而痠痛。外婆的背叛令她看出了箇中原因。“你什麼時候改變心意,贊成我和雷克爵爺訂婚的?在你埋伏我的倫敦行之前或之後?”

外婆似乎被她的珍珠項鍊迷住了。最後她終於說:“考慮到你的年紀不小,他是你可能得到的最好的結婚對象。我什麼時候決定給出我的祝福有什麼關係?”

茱莉看出她臉紅了。“省省你殘酷的祝福及無用的建議,我已經有太多了。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好。”

“我?殘酷?”文娜結巴起來。“我是唯一愛你的人。是我把你救出那座可怕的修道院,打開我家歡迎你。”

茱莉想,愛的面貌未免太奇怪。“謝謝你把我從修道院接出來,外婆,還讓我住進我父親的房子。你說韓森園是你的也是騙人。”

“你什麼都知道,是不是?”她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一間破敗的房子買我女兒的命太便宜了他。”

茱莉覺得自己像被用後丟棄的傀儡,她轉身走向門。

“是我使你成爲巴斯的郵政局長。”文娜大叫。

“你只出了個人頭,外婆,工作都是我做的。”

“我爲你犧牲。我把一切都給了你,孩子。”

嚴厲的嘶吼引發茱莉的怒火。“但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外婆。我拒絕繼續付下去。”

“你認爲你父親待你會更好?”

茱莉瞪着走道上鏡中的自己,發現到一種改變——一抹希望浮現出她寂寞的臉。“把頭擡得高高的。”鏡中人似乎在說。

自傲在她體內膨脹。

文娜敲敲她的手杖。“你父親是無賴,我告訴你。”

茱莉轉身面對外婆。“你自己告訴他,他於星期五會到。”

“什麼?你爲什麼沒有早點告訴我?”她的臉蒙上憤怒,文娜猛拉喚人鈴。“不知感恩的踐人。”

遍體傷痕的茱莉轉身,走出復原的第一步。等她來到她的房間,希望在她體內奔竄。有一天她會原諒文娜,但是目前她要和外婆保持距離。這似乎是最謹慎的解決之道。‘

藉着郵童的幫忙,她將私人對象搬至樓上客房。弄好之後,她開始面對問題。

郵政督察已收到了她的標單,雖然他無法承諾比價的結果,茱莉的企劃令他印象深刻。她想到了雷克。渴望擠壓她的心——渴望還有關心,因爲時間幾乎要到了。

她父親會在星期五到達。雷克是什麼感覺?她想衝進他懷裡,告訴他別擔心。但是她不能,在他說出他爲何被脅迫的實情之前不能。她想問他對他母親到達巴斯有什麼感覺。

接着她想起畢梧的建議。她將問題分析之後,先對她能解決的採取行動。

首先她必須向思德利公爵夫人道歉。她用郵局的文具寫了一封便箋給雷克的母親,並要昆彼送過去。他帶回來邀請安茱莉小姐那天晚上和恩德利公爵夫人進餐的請柬。

九點整,巴斯的快速馬車在布明裡早作地段停住。恩德利公爵夫人光臨巴斯暫時進在此落腳。

茱莉撫平黑絲絨罩裙的皺褶,希望她有多餘的錢買件新衣或更時興的假髮。她隨即感到愧咎。把血汗錢花在裝飾品是她負擔不起也不能信服的虛榮。她只是因爲要會見雷克的母親而緊張罷了。

昆彼打開車門下踏腳板。他踏着腳,一隻背在身後,另一隻手伸向茱莉。她驕傲地由他扶下馬車。

“要我們等你嗎,小姐?”

看着他熱切的臉,她想到她的生活中沒有了他及那些男孩會有多空虛。“謝謝你,但是不用等我,施先生。你還要上課而道格需要休息。十一點再來接我。”

他彎腰,大步走上臺階,輕敲門環。茱莉尾隨在後。一名圓鼻頭,穿着齊家制服的僕役開了門。

昆彼稍嫌大聲地說:“安茱莉小姐,巴斯郵政局長,前來拜訪——”他的眼睛睜大,倏地將頭扭向茱莉。

她提示:“恩——德——利。”

他再次面向僕役,正確地說出公爵夫人的全銜。

僕役忍住笑說:“表達得非常清楚,年輕人。”他轉向茱莉。“請進,小姐,夫人正在等你。”

她行經昆彼身旁時對他眨眨眼。他翻翻眼珠,一溜煙走了。

僕役接下她的披風及手套,繼而帶她走過一條寬闊的走道,兩分點綴的棕桐樹盆栽有水桶那麼粗。她跟着他走進一間華麗的側廳。當她看到思德利公爵夫人優雅地自椅中站起來時,那些漂亮的傢俱似乎全退了色。

僕役宣報她的來到,茱莉端詳這位生出齊雷克的女人。即使戴了時髦的假髮,夫人的頭堪堪到達茱莉的肩。她的肌膚透着象牙的柔細光澤。她沒有化妝,這一點茱莉敢拿一整隊的馬打賭。

恩德利公爵夫人點頭,向椅子揮揮手,露出一隻和雷克相同的尺寸較小的翠玉戒指。“你好,茱莉小姐。請坐?”

“謝謝你,夫人。”茱莉行屈膝禮坐下。

“倒一杯雪莉吧,法提。”

僕役默默地斟上酒後退下。

茱莉嚥下她的敬畏及羨慕,她聽說過齊家的珠寶。令她訝異地是傳聞一點沒有誇張。圍在公爵夫人頸子上的翠玉有核桃那麼大,光亮奪目。

茱莉的嘴幹起來,她舉杯道:“吾王萬歲。”

公爵夫人訝異地張開了嘴,不過她還是附和地舉杯。

茱莉想一口吞掉杯中的雪莉,但是她沒有。“夫人,我爲今天下午的穿着抱歉。我向你保證,我並沒有穿男孩衣服的習慣。”

公爵夫人瞪着她的酒,淡褐色眼眸什麼都沒透露。“雷克告訴過我你有點率直——他卻很欣賞這種特質。”

茱莉又要道歉了,但她壓抑下來。今天下午的插曲是意外的結果,她不願爲她無法控制的事太過屈辱自己。“謝謝你告訴我雷克爵爺的喜好,我只是想和你把話說清楚。”

“你已經說了,”她咕噥。“現在說些你自己的事,一個出身高貴的淑女怎麼會做……如此不女性化的職業,”

她怎麼能指責茱莉有話直說,卻又對她直接侮辱?出於對雷克的忠誠,她不和她計較。“我很奇怪像你這種地位的人會認爲我的職業奇怪。你一定聽過威小姐,亞相丁的女局長,嗯?”

顯然她沒有,因爲公爵夫人訝異地眨眨眼。“恩德利公爵只在蘇格蘭釣魚。”

茱莉遵照她的談話方式。“多有趣。他釣些什麼?”

“我不知道,某種無聊的魚吧。”

管家宣佈晚餐就要開始,茱莉因而得以省下回答。整個用餐期間,她聽雷克的母親叨唸她的家族的重要性,而她的職責有多繁雜。她們再次回到側廳喝酒時,茱莉打個噴嚏掩飾她的呵欠。

趁着公爵夫人說話的空檔,茱莉說:“外婆要我問候你。”

公爵夫人繼續注視她的手鐲。“你外婆非常討人喜歡。我期盼她搬到倫敦,她會成爲主流人物。”

“她要去拜訪你?”

雷克的母親揮揮手,翠玉在燈光下閃爍。“不是,雷克同意替她在倫敦買房子,並且給她生活津貼。”

原來這就是外婆贊成這門婚事的原因。雷克的慷慨是出於自願,抑或文娜也開始敲詐?不論哪一種,文娜搬到倫敦將能避免她的干預。茱莉鬆一口氣。“你可知道雷克和我怎麼會訂婚的?”

她爆出清脆的笑聲。“多傻的問題。當然是像大家一樣啦,他向你父親提出娶你的請求。”

茱莉轉動酒杯。“我父親不是我的監護人,國王纔是。”

“那就是了。”公爵夫人優雅地摸摸項鍊。“雷克會見了國王。他們非常親近,你知道的。當然我的孃家也深得國王陛下的喜愛。我們一向是主流人物。”

“雷克沒有去找國王。就算他有,那也沒關係。我可以選擇我自己的丈夫。”

公爵夫人看茱莉的眼光彷彿她是一隻晰蠍。“你很平民化。”

茱莉想起公爵夫人曾告訴雷克的話:魔鬼把你丟在齊家的門口。她是個冷心腸的女巫,茱莉想:“就算是吧,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以爲——哦,我都被搞胡塗了。那麼,你說這門婚事究竟是怎麼說成的?”她姣好的眉毛懷疑地揚起。“是你騙了我兒子?”

茱莉深吸一口氣,“不,夫人,是我父親在敲詐雷克。我原希望你能告訴我原因。”

“敲詐?荒唐。雷克的錢多的花不完,他從不欠債。”

茱莉說:“我不認爲和錢有關。我父親知道雷克的一項秘密。”

公爵夫人的臉轉爲蒼白,酒杯溜出她的手掉落地板。“我的上帝!”她驚呼。“他一定發現了——”

“發現了什麼,夫人?”茱莉進逼。“我父親知道有關雷克的什麼事?”

公爵夫人的手捂住額頭。“太可怕了,萬一有人得知……”

茱莉害怕地站起來。她心跳加劇地蹲在公爵夫人旁邊。“得知什麼?夫人,你必須告訴我。”

淡褐色眸子露出紛亂。“我一直害怕這個情形。雷克怎麼會如此大意?他明知道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哦,”她揮揮手。“它會造成多大的破壞。”

“到底是什麼事?”茱莉屏息以待。

公爵夫人呆視她的手。“你無法想象齊家會遭遇的羞辱。我必須搬到鄉下——永遠不能回宮。我們家完了!”

茱莉的挫敗感增加,耐心隨之減退。終於她說:“如果我不嫁給雷克,我父親會把他的秘密到處傳播,而除非你告訴我他做了什麼,我絕不會嫁給他。”

公爵夫人咬住下脣,她的胸脯急劇起伏。“我早知道有一天他會失手,他父親認爲海洋最適合他這種人。”她冰冷的手抓住茱莉的手臂,所有的傲慢不復再見。“你必須嫁給他。哦,請你務必答應,多少錢我都願意付,只要你說個數目。”

“母親!”雷克自茱莉身後大吼。“控制你自己!”

公爵夫人縮回椅子中,但是她的眼睛對兒子投去輕蔑的目光。

茱莉的心像是被冰塊壓住。可憐的雷克。她無法面對他。瞪着地板上翻倒的雪莉,腦中轉個不停。

他的手觸及她的手臂,他閃亮的鞋尖進入她的視線。她沒有擡頭,說道;“我會嫁給你,雷克。”

他咒罵一聲,轉身衝了出去,門被他砰地一聲重重甩上。

第二天早上茱莉去找他,但是艾森通知她雷克爵爺爛醉如泥不能見客。

茱莉絕望透了。她依稀聽到巴斯大教堂的鐘聲,原以爲她父親提早到達,沒想到竟是藍畢梧回來。不過這位巴斯之王是戰敗而返。國會禁止賭博,各種運用數目的紙牌遊戲現在已成違法。

破產倒閉聲籠罩這一區,巴斯古城陷入一片死寂。

雷克繼續拒絕見客,茱莉愈來愈慌,因爲四十八小時內她父親就要到達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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