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最前面的盧敏也注意到了這兩個人,他放緩了腳步,用詢問的目光看向陪在身邊的那個軍官。那軍官並沒有做太多的猶豫,便向盧敏湊近了一步,壓低了聲音輕聲說道:“敢告盧君,他們是太平道中人。”
“哦。”盧敏應了一聲,眉頭輕輕的皺了起來,他掃了那軍官一眼,沒有再說什麼,轉身走向了另一側的城牆。那軍官見了,只得向那兩人拱拱手示意了一下,緊緊的跟在盧敏的身後。
盧敏似乎忘了那兩人的存在,卻也沒有問什麼,只是指着關城問了些簡單的問題,然後打聽了一下關城中守卒的日常生活,便久久的沉默不語。
關城之上的氣氛一時有些沉默,那中年人感覺到了這種不和諧,帶着那一臉不屑的綠衣女子下了關城。聽到腳步聲消失在城下,盧敏輕輕的吐了一口氣,指着延伸到兩側山坡上的城牆問道:“如果兩側山坡上出現敵人怎麼辦?”
那軍官抹了抹頭上的汗珠,恭敬的回答道:“盧君有所不知,我們在山上也有望樓的,你看那裡有一座石頭砌成的小屋,日夜有人看守。另外關內還有定時出去巡邏的士卒,每隊十人,遠的直到谷外,胡人如果來犯,有幾個斥候摸上山是有可能的,但是人數一多,就很難逃過我們的眼睛。”
他詳細的向盧敏介紹了關中防守的情況,從有多少戍卒,到一旦發生戰事將有哪些抵抗手段,都講得非常清楚。盧敏聽了連連點頭,就連劉修聽得都覺得大漲見識,沒想到小小的一個關城居然也有這麼多事情。
“大人,晚餐準備好了。”一個年紀看起來有五十多歲的軍卒上來招呼道。
那軍官聽了,連忙招呼道:“盧君遠來辛苦,不妨先用餐,然後再容在下詳細解說,如何?”
盧敏滿意的點點頭,呵呵一笑:“如此甚好,我雖意猶未盡,卻不能耽誤了大家用餐。這位……對了,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那軍官頓時露出一抹喜氣,連忙客氣的說道:“賤名焉敢有污尊耳。然盧君有問,不敢不答。在下謝廣隆,正是這居庸關的關尉。”
“謝廣隆?”盧敏眉頭一挑,輕輕的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舉步向下走去。
“這小子有運氣。”劉備跟在劉修身後,輕聲說道:“只要先生在上谷太守的面前提一聲他的名字,他升職便是意料之中的事。”
劉修笑了笑,他雖然對大漢的官職還不是很清楚,但從這個謝廣隆一開始的熱情就看出來了,這個關尉應該沒什麼意思,每天守着這座關餐風露宿的,哪有城裡舒適,偶爾來體驗一兩天也許新鮮,時間呆得長了肯定生厭。再說大漢現在又是重文輕武,那個名將段熲立下了那麼大的功勞,卻還是拍宦官的馬屁才能當官,這小小的一個關尉就更沒有前途了。
相比之下,盧敏雖然是個布衣,可是他的老爹是大儒盧植,那是做過幾任二千石大官的人,只要盧植再次出山,盧敏遲早要入朝爲郎,一旦外放,少了不能少也要比這個關尉大上一級,而且前途可以說是一片光明。
出一個大儒,就可能把一個寒門變成一個大戶,這就是經術吸引人的地方,所謂“遺子千金,不如遺子一經”,便是這個道理。
“謝大人,這關城重地,守備森嚴,普通人不能在這裡留宿吧?”盧敏一邊下城,一邊很隨意的問道,“我們今天可是叨擾大人了。”
“哪裡哪裡,能有先生在這兒住一夜,這關城都要漲點面子。”謝廣隆滿臉生光,態度又恭敬了幾分,他笑了笑,又輕聲說道:“盧君說得對,這裡呢……的確是不留普通人住的,那兩位……是太守大人的朋友。”
他說到最後聲音已經極低,如果不是劉修的耳力好,幾乎都不聽他說什麼。盧敏有些意外的哦了一聲,轉過頭看了一眼臉上有些尷尬的謝廣隆,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什麼。
劉修跟着盧敏時間不短了,對他那書生脾氣非常瞭解,雖然盧敏好象沒什麼表示,但是對那兩個太平道人留宿關城顯然非常不滿意,只是他不願意和謝廣隆這樣一個關尉多說什麼,他要責備的應該是那個和太平道人有來往的上谷太守。
一個太守居然和太平道人是朋友?劉修心裡咯噔了一下,下意識的轉過頭看了一眼毛嬙。毛嬙沒有注意到他,劉和卻從後面跟了上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德然,你剛纔和那兩人目光交錯,可有什麼感覺?”
劉修一愣,有些警惕的問道:“什麼感覺?”
劉和笑了,撫着頜下的短鬚,看了看四周的人,然後很自然的慢了下來,劉修會意,也跟着放慢了腳步,落在了後面。待衆人下了臺階,隨着謝廣隆等人進了大堂,劉和才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錯,剛纔那個人應該就是山谷中長嘯的人。”
劉修默不作聲的看着他,靜聽下文。
劉和站在城牆的陰影裡,看不表面目,只是覺得聲音有些飄忽:“據說太平道中有八位弟子傳道八方,分別用八卦相稱,幽州位居東北,正與震卦相應。”
劉修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毛嬙那在指給他看過,那馬車上的確是個震卦。
“據說在幽州傳教的這個弟子,擅長以咒語爲人治病。”劉和的眼睛有些異樣的光亮:“上谷太守公沙孚也是個好道術的人,他的父親精擅河洛推步之術,所算無不中,在做弘農令的時候,三輔以東被水淹,唯獨弘農的百姓沒有受災,就是因爲這位公沙大人能算出水什麼時候來,讓百姓提前搬到高地,免遭水淹之苦。”
“有這麼神?”劉修半信半疑,心道這都快趕上後世的天氣預報了。他笑了笑,戲謔的說道:“聞說刺史大人服膺儒學,仁德施於蠻胡,想不到你對這樣的神棍卻這麼崇拜啊。”
“神棍?”劉和有些詫異,他盯着劉修看了半天,咂摸了了一下這個詞的意思,忽然笑了,搖搖頭:“你錯了,這個公沙穆可不是什麼神棍,他的儒術也非常精湛,對韓詩和公羊春秋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那……他還搞什麼河洛推……推什麼之術?”
“嘻嘻,你這就不明白了。”劉和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好象在偷笑,過了一會,才擡起頭來說道:“你家先生習的是古文經,不信這個,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對於研習今文經的大儒來說,這河洛推步之術卻是不亞於聖人經籍的秘術。你家先生的老師馬扶風就通曉此術,不過,要比起他的那一位高徒鄭康成來,他又略遜一籌了。至於你家先生……”
劉和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但是那意思很明顯,盧植在這一方面顯然不入流,和他的老師以及那一個大儒同窗相比差得太遠。
“天下道術出黃老。”劉和最後說了一句:“河洛推步據說就源於黃帝,又豈是一句方術所能概括的。德然,如果你有機會去洛陽太學,你就會知道更多的,我大漢最有學問的學者大多都在那裡,或者曾經在那裡修習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