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歌遠坐在正殿中央的座椅上，滿頭青絲垂下來，遮住了他大半個臉龐，讓人無法看清楚他的神色。
陰冷死寂的氣息從他的身周流瀉出來，向着整個大殿蔓延而去，雖然大殿中無數玄晶燈自動點亮起來，但是那些平時十分明亮的光芒卻好像被暗影吞噬了一樣，一個個變得幽幽如豆，只能照亮眼前的一點小小天地。
楚離月站在大殿中央，被這種深沉的氣息壓得呼吸都困難起來。這具身體的修爲太差，根本抵擋不住華歌遠的氣勢，不一會兒就滿頭都是汗水，雙腿都開始發軟。
她咬着牙，開始從頭講述自己方纔編造的故事。
華歌遠坐在上方一動不動，聽着楚離月講述她如何遇到一個奇怪的女人神魂，海音帝君如何向她詢問地球的信息，如何看出來楚離月也有一個開啓了神智的元魂，如何將海潮清音功法傳授給她。
他時不時突然插口，詢問一些小細節，比如當時海音帝君的動作神情；有時又命令楚離月顛倒順序講述一番。
楚離月明白他的用意，她當傭兵團團長的時候，也曾用過這種審問的手段，對此並不陌生。不過，這種辦法對於楚離月來說，並沒有什麼用處。
因爲楚離月的神魂強大程度絕對超出華歌遠的想象，能夠跨越時空，經受時間和空間的考驗和沖刷，這樣的神魂本來就比一般神魂強大。更不要說她經過苦心修煉，已經達到了化珠境界——更重要的是，她的神魂之中還銘刻了天地印記和大陸山河珠的烙印！
阿含樹之所以對楚離月的效果這麼明顯，是因爲她現在的肉身和體內的神魂差距太大，不能協調，這沒錯。但是這種差距，是李月月的肉身無法承受楚離月強大的神魂，而非反過來，楚離月的神魂太弱。
有着這樣強大神魂的楚離月，記憶力堪比超級計算機，根本不可能因爲來回顛倒或者突然的問話變得慌亂，說出前後矛盾的答案來。
華歌遠反反覆覆地盤問了楚離月將近兩個時辰，楚離月整個人已經汗溼重衣，全靠着超人的毅力堅持到了最後。
看着眼前明明已經面色蒼白、汗水順着額頭和臉頰不停流淌、雙腿都在不住顫抖的女人，華歌遠輕輕敲擊着座椅扶手，神色陰冷，烏黑的雙脣冷冷吐出幾句話：“你是個聰明人。可惜，聰明人總是活不太久。”
聰明到明明發現了很多東西，卻一直裝作怯弱無知，想要保全自己。
“閣下，我來自另一個世界，與閣下的世界素無交集，我知道什麼不知道什麼，對閣下不會有絲毫影響。”楚離月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心中苦笑之餘，也只能盡力說服華歌遠，留下自己的一條性命。
華歌遠心底隱藏的最大的秘密，就那樣猝不及防地在她面前揭露出來，他想要殺楚離月滅口，實在是毫不奇怪。反過來，他如果毫不在意地放過楚離月，那纔是怪事一樁呢。
楚離月剛纔說是海音帝君教授了自己海潮清音功法，本來想的是華歌遠可能會看在師尊面子上放她一馬，卻根本沒有想到，真相會這樣沒有一點點預兆地糊在她臉上！
華歌遠對海音帝君的感情，已經完全超出了一個徒弟對師尊的敬愛和關心，那種幾近瘋狂的情感，代表的是一份明知道無法被世界所接受卻無法自控的不倫之戀。
想起清輝曾經傻乎乎地說，大師兄爲了一個護心牌哭了，楚離月都想去打他兩巴掌，你平時看着挺機靈的，怎麼在這些事情上這麼遲鈍？
看不出來小師妹暗戀自己，非要說小師妹喜歡的是大師兄；看不出來大師兄那種淚水裡有多少痛苦和嫉妒，還以爲是因爲一個小東西就把大師兄給氣哭了……
他還把東西給人家偷偷送回放到門口，結果人家華歌遠不要——楚離月在心裡想道，換她她也不會要啊！自己喜歡的人把自己拼命打敗獸族的戰利品送給“情敵”，情敵還一臉無辜地偷偷還給自己讓自己別生氣……
要是脾氣暴的，當場就能給他兩耳刮子，最少也得罵他個狗血噴頭。換個心眼小的，表面上什麼也沒有，毫不在意，但是找到機會就弄死你丫的。清輝可不是被人家給弄死了嗎？
就看華歌遠剛纔那個瘋狂扭曲的程度，楚離月就覺得他絕對能做到把清輝分屍鎮壓！絕對已經恨了清輝不知道多少年了。
也許在清輝記憶裡那些溫馨幸福的定海峰生活記錄，無時無處不灑落着大師兄的血淚啊！
華歌遠冷笑了起來：“火鳳？你可知道，你破壞了我這麼多年苦心佈置的一切？”他尋找海音帝君的神魂已經不知道多少年了，從開始的滿懷信心，到後來的絕望，再到之後的決不放棄。
他相信，以師尊神魂的強大程度，絕對不會在那場決戰中徹底消散，哪怕只剩下一半神魂，他也可以幫師尊溫養滋潤，讓師尊重返人間，最少也能以陰魂的身份重新修煉，在他身邊陪伴他數百年。
爲此，他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在師尊可能出現的地方設下了陣法，更是以自己的神魂爲引，將這些陣法勾連起來，保證自己第一時間發現師尊神魂的迴歸。
女性神魂、修煉了海潮清音功法，並擁有唯一開啓神智的元魂，這些就是他設定的條件。
天知道這個天地之間竟然還有一個完全符合這個條件的人！
華歌遠想着自己剛剛發現那個符合要求的神魂進入自己的大陣時，心中的那種激動，以及爲此專門推動陣法，將時間設定在師尊去世後的定海峰上；又特意因了自己的死心，將原本不屬於這個時間階段的李月月從數百年前挪過來，專門作爲這個神魂寄居的肉身。
那個時候，他就像是一個初次成婚的青蔥少年，爲了苦苦等候了一生的新娘子奔波勞碌，選擇切入的時間和地點，懷着一顆忐忑的心等待她的到來。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沒有想過這個神魂可能不是師尊，所以他壓抑着心中的興奮，用冷酷和疏遠掩飾自己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激動。
看着她假作怯懦的模樣，看着她不敢露出身份的小心翼翼的樣子，看她不得不忍耐地聽着自己叫她“娘子”，甚至不得不稱他“夫君”，華歌遠的心裡滿滿的，彷彿他夢想了數百年的生活終於變成了現實。
他抱着她去星海殿中，看他當初特意爲小師妹設計的那一幕，想要讓她斷絕對於小師弟的念頭。
可事實是，她根本不是他期待已久的那個神魂！
她看見小師弟和別的女人滾在一起的時候，心跳呼吸的變化太過微小，是驚訝而非震怒；她看見小師妹的時候太過冷靜，眼神也沒有一點點親切，那不是師尊看着小師妹的眼神！
哪怕小師妹哭得那麼傷心，她都沒有任何觸動，那怎麼可能是師尊？
小師妹是師尊從小親手帶大的，就算是師尊臨死都不忘囑託小師弟照顧小師妹。師尊再怎麼能忍，都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小師妹哭成這個樣子卻毫不動容。
不是師尊！不是師尊！不是師尊！
這個可能出現在華歌遠腦海的時候，他簡直都想要殺人。
但是他還是按捺下心中的殺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觀察着這個換了神魂的李月月。
從各種細節和習慣，華歌遠終於確定，他真的搞錯了，這個突然進入他的陣法的神魂不是他等待了千百年的師尊。
當時他唯一的念頭就是，這個神魂必須死！必須死！必須死！而且要死得極其痛苦！
她竟敢欺騙他，給了他那樣的希望，卻又再次將他扔到了絕望之中。不如此根本無法消除他那種突然擁抱世界卻又再次落空的巨大痛苦！
而且，如果這個時侯，師尊恰好經過他佈置好的陣法，這個神魂卻已經將那些重要的陣法材料激活使用，他不是又要和師尊擦肩而過？
只是這種強烈的仇恨和殺機，在她喊出來那句話之後，再次變成了希望。
而這一次，似乎有了一點點進展。
這個神魂竟然能夠描述出師尊的衣着和氣質，不像是空口白話，更何況還有海潮清音功法這個最確鑿的證據。
華歌遠如今的心情也是矛盾的。他想殺了這個神魂，卻又擔心因此而激怒師尊。
想來想去，只有找個師尊能夠接受的理由，將這個神魂控制在自己手裡。
所以，他才提出了這個問題。千百年的佈置，一朝被一個無關神魂撞破，他要求補償，誰也沒有辦法說不對。
楚離月隱隱約約猜到了華歌遠的想法。
因爲華歌遠撤去了身上的威壓，楚離月終於能夠挺直腰板，從容回答：“閣下，我本來好端端地在我的世界修煉，卻無緣無故來到了這樣一個陌生的世界。火鳳傭兵團失去了團長，不知道會不會亂成一團，更不知道會不會被其他幾個傭兵團聯手攻擊。我的損失又有誰來負責呢？”
華歌遠冷酷地勾起了烏黑的脣角：“如果你有足夠的實力，我很樂意對這些損失負責。”
面對如此直接的回答，楚離月也只能攤開雙手：“好吧，你的拳頭大，你說了算。”
“所以，如果你想盡早返回自己的世界，就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臣服於我！”華歌遠雙手按着座椅扶手，紫黑色的眸子裡閃爍着冷冽的光芒，再也沒有了方纔的重重殺機，好像剛纔那個差點把楚離月撕成碎片的人不是他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