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聽風眯眼打量着房裡的不速之客,瞬間就明白了爲什麼剛剛那女人會被所謂“有事相商”的睿王爺喚走,微凝的神色中顯出幾分不豫。
皺了皺眉道:“你怎麼來了?”
“爺,還是我現在該叫你樓主,這是你第幾次和我說這句話了?”對面的人臉上掛着一抹笑意,心裡卻早已苦出了水,下垂的眼簾中掩去的便是那一抹憔悴受傷的痕跡。
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語氣太過不善,葉聽風抿了抿脣,沒有作答。
原先略帶虛弱躺在牀上的樣子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他從從容容翻身坐起的優雅動作,卻不帶絲毫拖沓。
“怎麼,爺能讓她看到這模樣,我卻見不得嗎?”
“城兒,不要再胡言亂語,有些話,本王以爲自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胡、言、亂、語?”方承慶一字一頓,喃喃艱澀地把話從喉中擠出來,“爺,現在那個女人已經比我更重要了嗎?”
“城兒,你們之間沒有任何可比性
。有些事情本王沒有說,並不代表不知道。”見她深深擰眉不解的樣子,他冷笑一聲,“正是因爲你和別人不一樣,所以本王什麼都沒有追究,但是同樣的,本王不希望類似的事情再發生第二次!”
方承慶用力攥了攥手心,才強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苦笑道:“爺,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所以才支開了她,難道這樣也不可以嗎?她已經擁有了和爺朝夕相對的機會,而我只能在這種偷來的時間裡看看爺,這樣也不被允許嗎?”
“城兒……”男人眉心緊攏。
“爺,我沒有別的請求,能像現在這樣爲爺做事、能時常看到爺,其實我已經很高興了。”方承慶暗自抿了抿脣,冠玉般的俊顏上,是一片玉碎的淒涼。
“只是我很想問一句,爺這回受傷,究竟是爲何?”
男人眸色一閃,略略別開視線:“城兒這話是什麼意思?”
“現在連這種小事,爺也要欺瞞城兒了嗎?”方承慶輕笑一聲,帶着隱隱的自嘲與無奈。
“這樣的毒,爺怎麼可能中招?以爺的身手,別說只是一次小小的暴雨梨花針,就算再來十次,爺也斷不會中那一針。退一萬步來說,就算爺真的意外之下中了針又如何,太子自以爲聰明,故意將催發毒性的香氣藏於刀柄之中,可爺早已料到了不是嗎?只需斂息凝神,爺根本不可能中招。”
一步步朝男人身邊走去,定定地想要望進他銀面之下的鳳眸:“唯一的可能性——這一切都是爺故意爲之,不管是中毒還是胸前這一刀,都是爺故意爲之。”
男人依舊面無表情,似乎方纔那言之鑿鑿的一切只是對方的臆想,淡淡勾脣:“這麼做對本王有什麼好處?”
“什麼好處?城兒也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好處,能讓向來驕傲的爺放下身段去參加什麼勞什子的武林盟主選拔,什麼好處能讓爺甘願選擇這種自殘的方式險勝了這場本該輕而易舉贏來的比賽,什麼好處能讓爺……”
實在說不下去,方承慶頓了許久,忽地冷嗤一聲:“爺不必再否認了,就算旁的都只是猜測,可有一點城兒絕對不會看錯,那就是爺那位對手的武功
。雖然是前任的武林盟主,可那樣三腳貓的功夫根本難以抵擋爺十招,爺又怎會在百招之內依舊讓他遊刃有餘,還不就是等着他狠下心下毒的契機?”
“虛虛實實,江湖中人貴在隱藏實力,明月樓又豈是那麼容易讓人看透的?”
“都這時候了,爺還是不願給城兒一句真話嗎?”長長地嘆息一口,方承慶有些無力地看了他一眼,“若真是要隱藏實力,若真是不能讓人看透,爺又怎麼會當衆承認和蘇紫染關係非凡?”
“本王只是不能任由旁人污衊睿王府。”
“是嗎?難道不是因爲最近要她命的人太多,所以爺才坦言與她是朋友,好讓人看在明月樓的上不敢對她下手嗎?爺所做的一切,難道不是爲了保護她嗎?”
“是又如何,本王保護自己的王妃,還要徵得旁人同意嗎?”
方承慶身形一晃,體內氣血翻涌,險些氣得吐血。
還有一人,同樣是五臟俱沸、眼前昏昏沉沉一片,似乎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清了。過多的信息量讓她一時間根本反應不過來,哪怕再強大的心神,她也沒有辦法消化此時此刻聽到的東西,只覺整個人渾渾噩噩,神識都似要被抽離了一般。
原來是這樣。
明月樓樓主,竟就是當今睿王爺,是她心心念唸了這麼多年的男人。
若是真如方承慶所說,若是他真的時時刻刻在爲她着想,那又爲何任她長久以來獨自掙扎卻始終選擇冷眼旁觀?
耍她、逗她、玩弄她,看着她一個人在漩渦中苦苦求生,真的有那麼好玩嗎?
不是沒有猜測過他們是同一個人,只是每當她有那樣的猜測時,就會把如此卑劣的自己否定——她怎麼能因爲自己和葉聽風不清不楚就把他往自己喜歡的人身上套?
愧疚和糾結複雜的心情幾乎要把她壓垮。
可到頭來,所有讓她處在危險懸崖邊緣、所有讓她搖搖欲墜的東西竟只是一個騙局?
爲他所受的一切煎熬,頃刻間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
流雲塞給她的解藥被她緊緊攥在手心,發白的指節幾乎捏碎那個瓷質的小瓶,身軀連連晃了好幾下才慢慢穩住,旋即一點一點地蹲下。
“睿王妃也在這裡?”
背後突然響起的男音讓她所有的動作猛地一僵。
房裡沒有任何藏身之處!
小瓷瓶倏地往手中一攏,在她自己的意識有所反應之前,身體已經幾近狼狽地衝進了房裡。
“砰”的一聲巨響,門被闔上。
這一刻,她分明在那兩人的眼中同時看到了愕然與驚惶,像是在掩飾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似的。
蘇紫染就笑了。
還裝什麼呢?
難不成到了這當口,這兩人還想把她當傻子似的隨便編個藉口來糊弄嗎?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衝進來究竟是想幹什麼,本來這男人的事都該跟她沒有任何關係了,可既然已經衝進來了,那就做她原本想做的事吧……
這般想着,她猛地一把將面前那兩人一同推往牀邊,低聲喝道:“太子來了,快躲起來。”
兩人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往牀上一躍,方承慶在裡,葉聽風在外,一個蜷着身子儘量縮在被褥裡邊兒,一個背靠着枕頭似在假寐休息,動作默契,配合得天衣無縫。
蘇紫染彎了彎脣,也走到牀沿坐下。
就在這時候,敲門的聲音響起:“葉樓主有傷在身,本宮甚爲憂心,特帶傷藥前來拜訪。”
難爲太子爺傷了人還能裝出一副這麼彬彬有禮擔憂的樣子。
果然是兄弟,天大的謊言也能說得面不改色。
注意到她眼中掠過的嘲諷,男人眸色一痛,多想不管不顧地握住她的手,可太子還在外頭,手伸至一半,只好又僵硬地收了回來,滿是複雜的黑眸卻一瞬不瞬地膠在她臉上,想從她冰冷的表情中看出一絲情緒泄露的端倪
。
“進來吧。”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君洛羽自從進門起,探究的視線就一直在兩人身上徘徊,絲毫不加掩飾。
“睿王妃方纔爲何聽了本宮的聲音就跑?”似是調笑的話語中分明含着一絲凌厲的鋒芒。
“什麼?”蘇紫染故作詫異地眨了眨眼,旋即才道:“太子想多了,我若是聽到了太子的聲音,怎麼可能還會跑?”
知道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不出多大的結果,君洛羽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本王的四弟去了哪裡,若是他知道葉樓主受了傷,無論是出於哪方面的原因,必定不會只讓睿王妃單獨前來探視。”
這話說的諷刺味兒十足,那句“無論哪方面的原因”表面上只是說君洛寒會親自前來探視,實則卻是在暗諷蘇紫染和葉聽風之間的關係見不得人。
“這是睿王府的家事,就不勞太子費心了。”蘇紫染淡淡道。
原本可以有很多理由和藉口拿來搪塞他,可是現在她卻半句不想提什麼“君洛寒”,只要一提起,心口就是密密麻麻的針刺般的疼痛。
這種時候,能做到這樣已經是她的極限,她真的不想再給自己找不痛快。
可她平靜無瀾的聲音聽在素來無人敢頂撞的太子殿下耳朵裡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只當這女人是一次次挑釁他的權威,連帶着臉色也差了很多,蹙眉道:“這確實是睿王府的家事,可睿王是本宮的四弟,所以睿王的事,也就是本宮的事,睿王妃可別不識好歹。”
葉聽風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麼,想要解釋卻被君洛羽的出現打了岔,心情已是不好,哪裡還容得他在自己面前欺負這女人,立刻沉聲道:“太子若是沒有別的事的話,煩請給本座與睿王妃留點敘舊的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