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睿王府,天已大暗。
男人走到那個往常與她分道揚鑣的路口卻忽然停了下來,遲遲沒有要動的意思。
蘇紫染走在他後面,突然被他擋住去路,不由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卻只能看到他頎長的身影倒映在眼底,氤氳的月色灑落,將他的影子拉得斜斜長長,平添了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微微一詫,正要開口,男人卻驀地轉過身來,逆光的鳳眸難辨其中意味,只能隱約看到一道瀲灩的幽光熠熠閃爍,如同映月的繁星那般璀璨奪目。
只是等了許久也未曾聽到聲音,她蹙了蹙眉:“王爺還不走嗎?”
其實她只是想說,隨便去哪裡,也別站在這路中間啊。
可聽完她的話,也不知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麼,薄脣輕輕一抿,語氣不善地反問:“王妃打算要本王去哪裡?”
什麼去哪裡?
蘇紫染愈發莫名其妙,這是他的王府,他要去哪裡她哪兒管得着?
眼波流轉,思襯良久,她才半試探半嘲諷地道:“王爺不是說要回霓裳院嗎?”
聞言,男人狹長的鳳眸倏地一眯,脣角依舊半斂着,可似笑非笑的語氣中卻分明帶着一絲壓抑的怒氣:“本王什麼時候這麼說了?”
還敢狡辯!
“去刑部之前,王爺不是說回來之後要和霓裳解釋什麼嗎?”蘇紫染撇了撇嘴,帶着一股嘲諷的語氣,兀自鎮定心神不去看他的眼睛,“如今天色已晚,王爺若是再不去,恐怕她又得誤會了。”
男人眉心一凝,頎長的身影緩緩朝她靠近過來,本就是背光,如今這一走近,讓她眼前的光線更暗了幾分,卻將他臉上的表情映得分明。
蘇紫染眸色一閃,本能地朝後挪了一小步。
不知爲何,此情此景之下,她竟恍然間想到那日容恆來見她被這男人發現後的場景,他也是像現在這般慢慢地朝她靠近,也是像現在一樣半怒半笑的表情……
男人終於頓住腳步,墨跡般深邃如墨的鳳眸沉沉凝了她半響,忽地湊近她的耳邊,冷冷一哼:“那本王就如王妃所願!”
話音未落,眼前的光線陡然亮了幾分,等她回過神來,男人的背影早已在幾步之外,腳步翩躚,直直離去。
好一句如她所願。
她彎了彎脣,轉身朝着與男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夕暄見她回來,倒了杯水遞給她:“王妃用過晚膳了嗎?”
“不用了,我不想吃。”
她擺了擺手,視線碰巧落在不遠處那朵開得正豔的紅花上,心念一動,便拾步過去,熟料手剛一觸上花莖,就被刺得縮了回來。
“王妃多少吃一點兒吧,要不奴婢……”夕暄像是蜜蜂似的嗡嗡湊了過來,又開始與她說教,卻見她食指上一點嫣紅溢出,驚呼着“呀”了一聲:“王妃,你怎麼受傷了?”
蘇紫染無奈地撫了撫額:“不過就是被花莖上的刺紮了一下,別這麼大驚小怪。”
夕暄理都不理她,憤憤一把抓過她的手用絲帕裹住,隨即又開始嘀咕:“王妃,這花兒雖好看,但它是有刺的,王妃怎麼不小心點兒呢?”
“是是是,是我不小心,下回一定注意!”這種時候可不能惹這丫頭。
夕暄這才稍顯滿意地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摘了她方纔想要的那朵花遞到她跟前,卻發現上面竟還染着她的血,誇張地張了張嘴:“王妃這血的顏色簡直和這花兒一模一樣,奴婢差點兒就以爲是花兒在流血呢!”
蘇紫染驀地被她逗樂,“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傻丫頭,花哪兒來的血?”
“可這鮮紅的顏色真的好像……”
“血不一直都是這個顏色麼?”蘇紫染笑着打趣了她一聲,說完,卻驀地變了臉色。
血,真的一直都是這個顏色嗎?
自從她走進漠淵太子的被殺現場,就一直覺得有種奇怪的感覺縈繞,卻又始終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裡奇怪,直到現在,因爲夕暄一句無意的話,讓她突然明白了癥結所在——既然漠淵太子當時是在沐浴,既然當時地上還有未乾的水漬,那就說明太子的血必然被水浸泡過,也就是說,地上該有的血跡應當是被水稀釋後的淺紅色。
可事實卻是,案發現場的血跡是紅豔豔的正常人才該有的顏色!
這樣一來,是不是就說明,漠淵太子原本的血色是不正常的?
怪不得她總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案發現場所有的東西都很正常,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封閉的密室,而漠淵太子卻又分明是被人殺害,那兇手究竟是在怎樣的情況下才能做到這些。
如今這一切卻有了解釋——太子在中那一刀之前應該就已經被人下了藥,只是那藥,就像老太君當初所中的紅蓮雪一般,無色無味,就連在事後也根本無法被人發現端倪!或許唯一能夠讓人察覺到不同的地方就是死者的血色,也就是因爲這個原因,兇手纔會在殺人以後多此一舉地將浴桶劈開,好讓那些水沖淡太子中毒的痕跡吧?
可這到底是什麼奇怪的毒?
她擰着眉頭,心中恍惚憶及那抹邪肆的笑容,禁不住去想,要是雪炎還在就好了。
嘆了口氣,她迅速走進房裡,須臾,又步伐匆匆地走了出來,徑直出了清風居。
夕暄不明所以,急得在她身後大嚷:“王妃……王妃……”
西街驛館門口,燈火通明,重兵把守。
蘇紫染在門口等了很久,希望能像上次那樣正巧碰上慕容殤,好讓他帶她進去——出來的時候走得太急,只顧着帶上之前在避暑山莊做的君洛寒的人皮面具,卻忘了在自己身體上做些手腳。
可如今不見慕容殤,她只得兵行險招,反正這些官兵也不常見到君洛寒,應該不至於被發現吧?
抱着這種僥倖的心理,她正打算去找家成衣店買件衣裳,肩上卻驀地被人拍了一下。
她一驚,手心猛地攥起。
回頭,卻讓她原本詫異的表情變得更加愕然,滿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硃紅華服,鳳眼妖嬈,流暢飄逸的墨發被風揚起,嘴角還掛着一抹肆意風情的淺笑。
呼吸早已滯住,蘇紫染嘴脣動了好幾下,才緩緩發出聲來,帶着一絲黯啞與複雜:“雪炎?”
他不是一聲不吭地走了麼?
在她成親前特意來找她說要帶她走,明明那只是一個玩笑,可他,卻真的在她成親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紫,許久不見,可有想我?”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笑顏,熟悉的調侃……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雖然才見過三次,可她卻有種認識了他好多年的錯覺,爲他的不告而別,她還抑鬱了好一陣子。
思及此,她恨恨地眯了眯眼:“這些日子你上哪兒去了?”
雪炎一怔。
轉瞬,他嘴角的笑意又濃了幾分,滿含風情流轉的鳳眸閃着旖旎的光澤:“阿紫定是想我了。”
雖然蘇紫染早已習慣他這種自說自話,嘴角還是不免抽搐了兩下:“你不是走了嗎?”
“阿紫莫不是忘了你我的約定?”他不答反問。
“什麼?”蘇紫染狐疑地炸了眨眼。
他輕笑一聲,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起,一抹深邃的幽光閃過,一字一頓地吐出三個字來。
“玲瓏珠。”
明明答應過她,卻險些連他自己也忘了,只因爲求而不得,他就離她遠去,這樣的他,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
她驀地一怔。
這個所謂的約定,就連她自己都忘了,他竟然還放在心裡?
難道就是爲了這個,他才特意回來麼?
心中似有暖流涌動,她悶悶地“恩”了一聲,不自在地別開視線,低頭去取懷中那張人皮面具。
像是爲了讓她安心一般,他似承諾似自語地輕喃了一句:“阿紫,你放心,我再不會離開你了。”
蘇紫染低着頭,似乎並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擡眸的時候也沒再問,揚了揚手中的人皮面具:“幫我個忙,就當是補償你之前不告而別的混賬行跡!”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流螢般的瞳孔中斂着幾分縱容與寵溺:“好。”
“你得先隨我去成衣店去換件袍子……”
雖說雪炎和君洛寒兩人都是穿什麼都好看的主兒,可君洛寒若是哪天穿了這麼鮮豔的顏色,非把那些官兵嚇死不可!
“……”
驛館門口把守的官兵見到睿王帶着王妃一道前來,立刻恭敬行禮:“參見王爺,參見王妃!”
男人擡了擡手:“免禮。”
“王爺深夜來此,是……”爲首的官兵詢問出聲。
“漠淵太子的死仍是不解之謎,而王妃恰巧學過些驗屍之術,所以本王帶她來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新的證據。”
那人不由對蘇紫染露出崇敬的眼神:“既如此,王爺與王妃快請入內吧。”
沿着白日裡走過的路徑來到案犯現場,雪炎又把方纔的話與門口的守衛重複了一遍。
走進院裡,蘇紫染用一種調侃的目光盯着他,煞有介事地道:“真沒想到,你學得還挺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