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滿意回覆的霍奕容,並未展露笑顏。
他看着坐在沙發上臉蒼白如紙的三弟,眼底深處藏着濃濃的哀傷。
心底也有許多想要問的疑惑,又不知從何開口。
霍雲艽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溫和開口:“二哥坐,咱們好久沒有說話了, 今天聊一聊。”
他手中把玩着剩下的十七顆坤天冥佛珠,白皙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在破裂的佛珠襯托下更顯美感。
霍奕容走上前,在他身邊坐下。
他雙手放在膝上,看起來有些坐立不安。
霍雲艽偏頭看他,臉上掛着盈盈笑意,語速緩慢溫和:“二哥, 有什麼想問的?”
霍奕容雙脣緊抿, 壓下心慌意亂,開滿見山地問:“你是誰?”
既然你不屬於霍家, 那你又是誰,屬於哪裡。
霍雲艽周身的尊貴雍容華貴氣勢與生俱來,俊美容顏神情淡漠,薄脣翕動:“酆都城之主。”
霍奕容脣角抽搐,臉色極爲扭曲。
他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喉嚨像是堵塞一般,聲音艱難地問:“是我認爲的那個酆都嗎?”
霍雲艽眉梢微挑,嗓音戲謔地問:“二哥知道的還有哪個酆都城?”
他閒着的那隻手搭在腿上,隔着睡衣一下下敲擊着,又道:“或者說是鬼城,有人還稱它爲幽都,那裡是人死後靈魂歸宿的地方,諸天萬界所有生靈隕落後都會前往酆都城。”
“操!”霍奕容爆了聲粗口, 整個人都感覺不太好了。
怪不得剛剛霍雲艽說,霍家衆人百年之後終有相見的那一天。
感情他們死後, 要去的是這人的地盤。
霍奕容擰了擰眉, 黑眸裡散發出疑惑光芒:“那伱爲什麼會來到霍家,秦阮的劫難又是怎麼回事?”
霍雲艽把玩手中的佛珠動作一頓,眼底戲謔笑意散去,蒼白俊美的臉色也隨之沉下來。
他身體後仰,姿態懶散地倚在沙發背上,斂起眼底一抹暗藏的危險,嗓音淡淡道:“我跟阿阮都不屬於這裡,是來人界歷劫的。”
霍奕容滿臉麻木表情:“歷劫?什麼意思?”
霍雲艽語氣冷淡道:“諸天萬界所有生靈都有自己的劫難,凡人有凡人的渡劫,劫難是自然規律,是陰陽之道,更是不可控的,它從宇宙誕生的那一刻便開始了。
我跟阿阮是與生俱來就脫離肉體凡胎的上古神一族,所有神靈最短每隔數千年,或者間隔數萬年會得到指引歷經劫難。
每一次劫難我們獲得的開悟就是道,所理解的世間萬物法則一次比一次通透,唯有歷經生死劫後,才能與天同道。
而凡人劫難與自身的福報有直接關係,大福報的凡人一生順利,中福報看自己造化, 低福報一生中劫數較多, 這些都和前世修行的福報息息相關, 這是道。
劫難不是高於神明的某個存在來安排的,是世間萬物法則的道,也就是天道,類似命運使然的輪迴。”
霍奕容嘴巴微張,臉上的神情極其震撼:“是不是用孟子那話來說,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霍雲艽輕輕頷首,嗓音透着怠倦之意:“差不多的意思,無論是神還是人,乃至世間的花草樹木,都有自己的劫難,這是萬物不可避免的秩序法則。”
霍奕容追問:“那你走後是不是就歷劫成功了?”
霍雲艽搖頭,笑了笑:“我這一世是陪阿阮歷劫,待她成功後離開,我也沒多少時間了。
年前或者年後巫族的人差不多就要來京城了,他們是阿阮生死劫的罪魁禍首,也即將成爲她歷劫成功的腳踏石。”
霍奕容哪裡還有心思關注巫族,他語氣急切:“秦阮歷劫成功也會跟你一起離開嗎?阿遙、安祈、阿暖他們三個孩子怎麼辦?”
想到三個侄子侄女,霍二爺清雋臉色變得極爲難看。
難道讓這幾個孩子,幼年就失去父母的陪伴成長,他們還那麼小,這何其殘忍。
霍雲艽面露詫異地看着他,風輕雲淡道:“阿阮不會離開,她會陪着孩子成長,這是我給她的百年孤獨懲罰,總要讓她體會我千年等待的煎熬與佈局之苦。”
霍奕容聽得雲裡霧裡,滿心疑惑:“你們之間怎麼回事?”
霍雲艽沉默片刻,嗓音疲憊帶着些許甘之如飴的無奈:“無非是一筆糊塗賬,起初我見色起意,她包藏禍心。
後來才知她是我的情劫跟生死劫,兩種劫難註定我無法全身而退,即便我早已準備好面對,誰知她竟如此狠,生生被她挖走了心。
裝着她的那顆心沒了,對她的感情也隨之消散,連對她的最後一絲憐憫也不在,最終造成我們兩敗俱傷,阿遙跟安祈早在千年前就孕育在阿阮的腹中,可惜我在她隕落後才知曉。
也虧着這兩個臭小子的存在,我在一世世輪迴尋找過程中,當年那份因見色起意失去的情感,這麼多年兜兜轉轉再次迴歸。
如今我早已不捨得動她分毫,接下來的餘生百年,是我對她的最後懲罰,待百年之後我與她種種恩怨將不復存在。”
“……弟妹的心,也是夠狠的。”
聽到酆都大帝被人挖了心,霍奕容還是下意識偏向霍雲艽,覺得秦阮的心太狠。
坐在他身邊的人,是他相伴三十年的兄弟,他無法做到把對方分割成傳說中的人物。
霍雲艽笑了,對此表示十分贊同:“那丫頭可不止心狠,諸天萬界之內就沒有她不敢招惹的人。
遠古神入了我酆都城都要客客氣氣的,她卻奔着我的心臟而來,只爲了挖心救兄,這份膽量諸天萬界也只有她阿阮一人了。”
霍奕容聽出他的縱容與維護之意,挑了挑眉問:“你就不恨她?”
霍雲艽面露寵溺溫柔笑意,低笑出聲,語氣輕鬆道:“被挖心之時是恨的,恨她的無情,恨她對我不曾有半份感情,恨往日的一切都是虛假。
後來知道她離開後過得不好,我也未曾有半分憐憫之心,知道她隕落時腹中孕育子嗣後,我親自前往這萬丈紅塵尋她。
一世世與她相遇,我慢慢找回曾丟失的情感,看着她每一世都歷經苦難不得善終,那份深入骨髓的恨意也隨之散去,更多的是無可奈何與心疼。”
他該慶幸當年阿阮腹中懷着阿遙跟安祈,否則他不會親自前往滾滾紅塵尋人。
當年他被挖走的不止是心臟,被生生挖去的還有對阿阮的那份喜愛的感情。
在一世又一世的糾纏中,他重新擁有對阿阮的偏愛與縱容情感。
昔日的一切不能說誰對誰錯,情劫與生死劫不是誰都能安然挺過去的。
霍奕容聽後,不禁感嘆:“這愛恨情仇的糾葛,你們沒反目成仇果然是真愛了。”
霍雲艽脣角掀起一抹淡笑:“怨憎會,愛別離,放不下,這份感情既然不願割捨,要想求而得之,唯有扭轉幹坤。”
這麼多年他放下很舊事,唯有曾經的付出得到的回報是挖心之痛,讓他無法釋然。
如今這份不甘心,很快也將要消散。
千年來的不停追逐,如果他再不能得償所願,怕是要走火入魔了。
霍奕容身體後倚靠在沙發上,聲音透着複雜,帶着一絲不理解:“我自認做不到你這麼大度。”
換位想一下如果有人挖他的心,即便再喜歡對方,他也無法原諒。
霍雲艽握着手中的佛珠,站起身,意味深長道:“等你遇到對的那個人,就能明白了。”
他彈了彈衣角不存在的灰塵,眸光不經意掃向二樓的拐角處,優美蒼白脣彎起玩味弧度:“我去樓上看看阿阮,她也該醒了。”
“你去吧。”霍奕容對他揮手。
他腦子還處於混亂中,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