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現在不行
“我叫她娘啊!”
囡囡回答的理直氣壯,黑眼珠,閃啊閃,像黑珍珠,聲音甜甜能膩死人。
蕭縉又勾了一個笑:裝愣賣假的功夫,和秦七如出一轍。
“我知道你的娘,你叫她娘。我問的是你娘姓甚名誰?”
“這個啊!枳”
囡囡抿了抿嘴,把眼睛睜的大大的,雙手往桌面上撐着,仰望,一頭黑亮的秀髮,甩了甩,一派天真,卻又微帶疑問:
“伯伯,你是壞人嗎?我娘說了,不可以跟別人說她的事的。要不然,她會拿一根小柳枝,一下一下的打我的小屁股……”
這個畫面,可以想象出來——蕭縉含笑而問蒸:
“嗯,那囡囡覺得伯伯我像是壞人嗎?”
囡囡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一遍,而後認真搖頭道:
“伯伯身上沒寫好人兩字,也沒寫壞人兩字。唉,好壞之分,太難了。就像剛纔啊,我在西市玩的好好的,忽然就被幾個看上去很正人君子的人硬拖了過來,說什麼帶我去找孃親……”
唔,打起馬虎眼來了。
他沒有揭穿,只順着孩子的語氣問下去:
“怎麼,你孃親走丟了嗎?”
“可不是,我孃親進城來賣雞蛋,已經走丟好幾天。我一個人在家實在不放心,所以,跑進來找找看啊……伯伯,我就這麼一個我寶貝孃親,要是弄丟了,我得找誰賠去,您說是不是……”
雲沁心頭狠狠一抽:小囡囡,你的屁股的確該被狠狠鞭策一番,這故事編得……
蕭縉差點笑出來,太樂了:這一大一小騙子,還真能胡謅騙人。
寧以春楞了楞,不對啊不對啊,剛剛她可不是這麼說的:她說她娘沒良心啊,撇下她進城來玩,她在家裡實在餓的慌,這才跑進城來找找。怎麼,一轉身,這說詞又變了?
“嗯,那你倒說說看,你是怎麼被他們騙來的?”
孩子的頭髮上沾着幾片殘葉片子,小臉上沾着一小片一小片污漬,他細心的撿掉那些葉片子,又示意如絹送上一條面巾過來,那麼一擦,雪白粉嫩的小臉孔顯露了出來,越發的可愛。
囡囡也有點發楞,覺得這位伯伯待她真是好,一點也不嫌她髒——以前,她曾扮小乞兒,去試探那些公子哥兒,嘗一嘗那種“世態炎涼”,這是母親的主意,幾乎沒有例外的都嫌棄她,不是嫌髒的厲害,就是喝令手下將她驅趕。
眼前這位王爺,是個例外。
而她喜歡這個例外,在享受這樣一份“疼愛”的時候,又開始編故事了:
“事情是這樣的,下午的時候,我在涼亭裡玩,幾個侍衛伯伯突然把我圍住,二話沒說,就把我逮住,帶到了一座酒樓,然後,給我點了好多好多好吃的,說是奉主子之命,前來侍候我吃點心的。本來,無功不受祿,可我肚子真的有點餓,就吃了一些。吃完後,就是這位姐姐……”
她指指寧以春:
“跑來問東問西,最後還說要帶我去找孃親。我原本是不肯的,可也不知這位姐姐給我吃了什麼,我渾身使不上力,很快就睡了過去。等我睜開眼,人已經在這裡!伯伯,這位姐姐是不是拐帶幼童?這是不是已經觸犯了西楚的大律?大律第三百零一條就註明了:不可買賣良家女子,凡觸犯此令者,流放塞北做苦力六個月。”
寧以春聽着瞠然:這才五歲的孩子,居然熟通西楚大律,太不可思議了。
蕭縉不覺心頭驚歎,秦七教出來的女兒,果真是不同凡響,這麼小,就知曉大律,以後還了得?
“的確有這麼一條!”
“爲政者,對於天下臣民,是不是該做到執法必嚴,違法必究?”
“的確應該如此!”
囡囡大喜:
“伯伯這是認可囡囡的話了是不是?”
“嗯!”
“那您能能幫我去擊鼓,我要報官!絕對不能讓罪犯逍遙法外。”
說着,把兩片嫩嫩的粉腮,鼓成青蛙嘴,鼓鼓的吹着,萌死人。
這樣的孩子,日後長大了,保定會是一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而且還是那種狡猾若狐狸的巾幗英雄,國之棟樑之才——如果這天下能重興女子可入政這樣一條舊例的話,將來,九洲的政壇,必有她一席之地。
“你想報官啊?”
蕭縉笑着問。
“嗯!”
“想要報官,就得有自家大人陪着,你還是先告訴我,怎麼找着你的孃親,或是你的父親,然後,我們再商量着,看看如何報官,怎麼報官,怎麼治人家那條拐帶之罪……”
這是誘騙之計。
雲沁聽的眼皮跳了一下。
寧以春聽着,氣的差點跳起來:她可是寧家大小姐,誰敢治她的罪?
再說了,有罪的從來是她們母女倆,只要茶姑姑來了,一切都好辦了。
她把氣兒壓下來,忍着。
囡囡沒留心到她的神情變化,一直歡歡喜喜晃着腳丫,歪着小臉蛋,聽着這話,又斜眼看了一個,摸了摸臉蛋兒,才道:
“這樣子啊!”
“嗯!”
“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娘在哪裡呀,這可怎麼辦好呢?”
“那你爹呢?”
“我爹到很遠的地方賺錢去了。根本找不到!”
這句話,一年前,囡囡也是這麼說的,可見秦七所言當中,有句話說的可能是真話:她喜歡的男人死掉了,所以,她纔會騙她女兒說她爹賺錢去了。想必是不想讓孩子的心靈上蒙上陰影吧!
不知怎麼的,現在,他越發好奇起來,這個男人會是怎麼一個角色,至令她甘願爲他含辛茹苦的獨自養育出這麼一個娃娃出來,而且把這個精靈似的女娃兒,養的這麼出色,這麼的臨危不懼。
“不過,我又聽說,我爹已經回來了,就在洛京城裡。我娘藉着賣雞蛋進城裡來,就是爲了找他!我沒見過他,不曉得長啥樣。但是,囡囡覺得,父女連心,要是我能見着他,也許我能一眼就認出他來。”
蕭縉笑了一個,這話,有點天真,到底還是孩子:
“那囡囡有沒有其他親人?”
“有!可是……”
她皺起了可愛的小眉毛,一攤手道:“我是偷偷跑出來的,要是找他們來,肯定會被活活打死了。他們可兇了,逼着我娘出你門掙銀子去,還苛扣我的飯食,我是忍無可忍,才跑出來找我孃的。”
雲沁翻白眼,你就編吧,臭丫頭啊……唉,這騙人的本事,快要青出於藍而勝於籃了——她的教育,是不是出問題了?
蕭縉也嘴角抖了一下,還真能自編自演,可見這孩子,對於自己不認得的人,防備之心是相當重的。
“既然沒有找不着長輩,那你接下去該怎麼辦呢?”
他將這個問題扔給了她去解決。
囡囡認真想了想,又笑眯眯起來:
“不如,囡囡先住在伯伯家幾天好不好!白天我到城裡去找爹和娘,晚上我在這裡過夜……”
她現在,還不想回去,既然出來了,那就玩幾天,反正,現在回去也是一個捱罵,那就讓孃親着急一下。
哼,誰叫她出去也不帶上她——
她盯着面前的大帥哥看得一煞不煞……相逢不是緣份呀——她想在這裡住住,看看這位有緣份的伯伯,有沒有做爹爹的潛質。
她好喜歡他哦!
感覺特別的親切。
嘿嘿嘿。
小丫頭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盤。
蕭縉哪會知道自己已經光榮的成爲了某個孩子心裡“準爹爹”的考覈對象,心裡有點詫異這孩子的行爲,不急着回去,反而樂意住在這個“危險”的地兒,本能的懷疑起娃娃的動機起來,可是對上的是孩子明亮如水的大眼睛,哪藏得住什麼心機,這麼幹淨而美好。
他不覺爲自己的想法,而覺得可恥。
“這樣子啊!那我得想想了……嗯,這算不算是拐帶?”
他聲音溫溫的發出疑問。
“不算不算。伯伯是大好人。”
一雙小手軟軟的抓住了蕭縉的手,那細膩的觸感,令他不覺失笑,平常冰冷的眼底,流露出了絲絲縷縷的柔軟來。
這樣的柔軟,令邊上的寧以春看傻了眼:冷酷無情的懷王,竟會有這樣迷死人的表情?
可爲何獨獨只對這樣一個孩子流露出來,爲什麼不是對她?
她狠狠的揪着帕子,恨恨的看着。
一個孽障而已,王爺這真是叫她們母女給蠱惑了。
這樣的柔軟,也令雲沁看楞了眼:腦海裡浮現的是在中國時發生的某些情形。
有一回,龍奕讓她陪着去給一個孤兒院看望孩子們,他就曾經笑着這樣一副明亮的笑容,把一個重病的孩子抱在懷裡,還在那孩子的臉上親了又親,完全沒有半點嫌棄之心,而她對於龍奕的那份異樣的感情,好像就是被他那一點點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良善之心所融化的。
現在,她卻在蕭縉身上感覺到了那樣一種相似,真是太奇怪了。
雲沁原是想過去和囡囡說幾句話的,她走的那麼近,那麼近,近的一伸手就可以觸到她的身體,可是這孩子把所有注意力全落在了蕭縉身上,完全看不到她的存在似的。
她差點就要鬱悶的伸手摸自己的臉。
這張臉,好說歹說也夠美的好不好,這丫頭對於美人怎麼這麼沒禮貌,只知道和帥哥沒完沒了的說話,還親呢的把一雙小手勾到了蕭縉的脖子上。
死丫頭:懂不懂男女授受不清啊?
這抱怨過後,她想的更深是,在囡囡身上到底發現過一些什麼事?
以至於令她一個人會出現在這裡?
有一種可怕的感覺籠罩着她。
到底誰在暗算她?
*
一個半時辰以後,當八姑姑從外頭走來的時候,看到那個玩的一團髒的小毛孩子,正趴在自己的主子懷裡呼呼的睡覺,而懷王爺呢,而坐在書桌後面的太師椅上,一懶懶的靠着,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拿着一本書,正大看書。
寧側妃端坐在邊上,王妃則倚着窗口,看着落日殘霞。
聽得聲音,一個個全往她身上瞅了過來。
寧以春第一個發問,而且還急急的站了起來:
“茶姑姑呢?人呢?”
她往外探看了出去,怎麼沒跟進來。
八姑姑瞥了一眼以後,走向放下書本的懷王:
“殿下,事情有點古怪!”
“怎麼古怪法?”
他低低的問,聲音儘量壓的很低,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孩子,這個叫囡囡的小姑娘,睡覺很淺,聽得聲音,眉心就皺了皺。
“茶姑姑午後去御廚房做太后想吃的茶包子。就再也沒有回去。奴婢進宮時,見到了太后,太后的精神略略好了一些,叫人裡裡外外的找。有人看到茶姑姑往宸宮方向走去,後來從那密林子裡轉了進去。之後就沒有人再見過她了。太后依着那些人說的去尋了一遍,只找到從茶姑姑身上掉下了一個配飾,再無其他。生不死人,死不見屍,奇怪的不得了。”
“茶姑姑不見了?這怎麼可能?”
寧以春差點就驚跳起來。
雲沁抿了抿嘴,覺得這事,絕不是“不見”這麼簡單的。
蕭縉也是這樣的想法,眉收皺了一下:
“這邊的事,太后有沒有問及?”
“問了!”
“你是怎麼回稟的?”
八姑答道:“八姑如實回稟。太后覺得這個事兒好生奇怪,是故,剛剛和八姑一起來了懷王府,現正在前院,原本該早早差人過來通傳一聲的,是太后沒讓。進了王府,卻巧又遇上了秦逍秦五公子遞拜貼求見,這不現在太后正和秦五公子在前廳說話,特令奴婢過來請王爺前去接鳳駕!”
寧以春聽着大喜,這下可好了。
雲沁聽着呆楞,秦逍這個時候怎麼來了?
蕭縉低頭看這孩子,會驚動太后,他一點也不意外,意外的是秦逍。
有句話說的好,無事不登三寶殿,秦逍這種人,和他雖然有性格上的差異,但是,做事情都懷目的,這樣一個大致的方向是相通的。
也正這個時候,窩在蕭縉懷裡美美睡覺的某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噌的睜亮了眼:
“誰來了誰來了?秦逍伯伯嗎?”
蕭縉一怔,眼色一深:
“怎麼,囡囡認得秦逍?”
眼光那麼斜斜的掃了一眼過去,看到那個大騙子正在那裡斜斜的瞅他們,眼神是怪里怪氣的:
這女人,果然不是西楚的人,她來自南燕,這也就能很好的解釋爲何那天晚上,秦逍會那麼好心的護着她,原因在於,人家是舊相識。
他挑了挑眉梢。
雲沁則是一陣忐忑不安。
“認得啊認得啊……人家差點就做了我的爹爹,我也喜歡秦伯伯啊,可是孃親不喜歡,真是生平一大遺憾!唉……”
說完,還小大人的長嘆一句,而後又蹙眉:
“完蛋了,我出來溜達的事,連伯伯都知道了,那孃親肯定也知道了,完了完了完了,我娘來了沒有,我娘來了沒有啊……”
她急巴巴的往八姑那邊衝過,着急的抓住了人家的衣角,可憐兮兮的問。
雲沁眼神幽森森的瞟過去:哼,現在知道害怕了啊?你這頓屁股,別想逃掉!
“沒有!”
八姑的回答令囡囡重鬆了一口氣,卻滿心歡喜的收接到雲沁寒凜凜的目光時,不自覺的摸起屁股,心下惶惶的發現了一個事實:
天吶,地吶,她她她,她居然真的是孃親……
對對對,絕對是:那打屁股前的眼神絕對不會有錯的……
啊啊啊,孃親怎麼在別人家唱大戲啊……
啊啊啊,她是不是攪了孃親一臺好戲啊……
完蛋了,完蛋了,屁屁保不住了。
小臉蛋立即又愁起來!
蕭縉正好與這個小鬼正面對着,正好看到了這小鬼頭莫名的一悸,那捧屁屁的舉動令她嘴角一抽:嗯,要是他有這麼一個女兒,膽大妄爲的跑出來,擾了別人的原定計劃先不說了,把自己整的身陷險境,光這一條,就夠頓屁屁好打。
還好,她不是他的女兒。
否則,他也想揍。
而作爲旁觀者,作爲慕容瑤身份的研究者,這個小鬼的出現,無疑就令他發現更多有用的信息……
“走了,小鬼頭,帶你去見你的秦伯伯!”
能和秦逍認得……
呵,大騙子啊真是大騙子,那天晚上,一個秦逍,一個司靖,你他媽認得,的居然還在那裡裝不認得,演的那叫精彩,真是他媽的絕了你……
蕭縉上前,牽起了囡囡的小手,往門而去。
這一齣戲,還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
前廳。
太后正坐在座北朝南的位置上,秦逍坐在下首座上,管家已經上了茶,聽得有人進來,二人衝這邊投遞了過來,停止了說話。
秦逍在看到蕭縉牽着囡囡出來的那一刻,臉上的溫笑微微收了一收,而後,站了起來,柔柔淡淡的叫了一聲:
“囡囡,過來。你這淘氣鬼,昨兒個上午悄悄走掉,你可不知道家裡人有多着急?
囡囡掙脫了蕭縉的手,往秦逍那邊撲了過去,露着討好式的甜笑:
“伯伯,伯伯……”
軟軟的身子撲進了秦逍懷裡,下一刻,就被抱了進來,鼻子叫狠狠的捏了一下:
“你啊,你這小鬼頭,真真是叫人急死了,害得我們找了你一天一夜,你呀你,就像你孃親一樣,都愛給伯伯惹禍生事。”
小鬼頭嘻嘻嘻的笑。
秦逍溫溫的捏她臉。
那一幕,是那麼的溫馨自然。
看在蕭縉眼裡,那滋味卻是怪怪的。
雲沁看着,壓着心頭的疑惑,重重吁了一口氣。
寧以春瞅着,目瞪口呆:這位秦逍公子,以前,她是見過的,有幾回,他代表南燕來西楚公幹,進過皇宮,乃是絕對的人才,南燕皇廷上舉足輕重的權臣。
這個穿的就像小叫花子一般的小賤奴,怎麼和這麼一個大人物搭上關係了啊……
她想不通啊!
太想不通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