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娘,事已至此,咱們也沒辦法,還是順其自然吧!”
“唉,如今也只能這樣了,但願大姐他們能早點兒消消氣,冷靜下來纔好啊!”
二人在李家大院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挽着手慢慢往回走。路過竹林時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年輕女子走過來,微笑着跟二人問好:“三姑姑好,雲舒姐好!”
老孃盯着她看了會兒:“你是……”
那姑娘不好意思的笑笑,“三姑姑,我是明珠啊!”
“明珠?……如香家的明珠?”
姑娘點頭,“是啊,好些年沒回來了,沒想到三姑姑還記得我!雲舒姐,好久不見,你變了好多,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雲舒抽抽嘴角,原來是李明珠,唐多智和李如香的女兒!呵,虧她還能笑眯眯的像個沒事人兒一樣打招呼,想當初外婆家差點兒被他爹害得家破人亡,舅舅也因爲他爹被打斷一條腿趕出家門。
不過唐多智也沒得什麼好,被周家利用完後一腳踢開,他那賭窩般的茶樓也被仇家給端個乾淨,忙活了好幾年的他們最後什麼都沒得到,一家人帶着賣田賣地的錢跑到幾十裡外的安樂鎮上去做生意了。
這一去就是好些年,這還是雲舒第一次見他們回來,真是冤家路窄,舅舅一回來他們也回來了,那唐多智不會又是衝着舅舅來的吧?想想鎮上那老七茶館,也不知跟唐多智有沒有關聯?如果當真如此的話,舅舅一家離流落街頭可能真的不遠了。
雲舒心思轉了幾轉,臉上淡淡的,這邊老孃臉色也不怎麼好看,她盯着明珠看了會兒,想了想道:“明珠。你們……何時回來的?你爹孃可有回來?”
明珠毫不猶豫的回答:“我們今兒早上纔到,爹孃弟弟都一起回來。三姑姑,我們一回來就聽說您和雲舒姐都在,又聽說雲舒姐已經訂了親,不久就要出嫁了,所以特地過來看看。三姑姑,我想跟雲舒姐說會兒話,可以麼?”
老孃有些猶豫的轉頭看向雲舒,雲舒也不太想跟她說話,明珠道:“雲舒姐。咱們小時候經常一起在這竹林裡玩耍的,現在回來一看到這林子就親切。我們這次回來是因爲大舅明天五十壽辰,等喝完壽酒明天下午就要走了。雲舒姐就陪我一會兒吧,行麼?”
老孃道:“哦?你們明天就走?”
“是啊!我們家在安樂鎮那邊,鋪子經常關門不好,得趕緊回去。”
“是嗎?你們……在安樂鎮那邊……還好吧?”
“謝三姑姑關心,我們挺好的。”
“是嗎?那就好。雲舒,那你陪明珠走走吧,待會兒早些回來,啊!”
明珠樂呵呵的謝過老孃,等老孃離開後,竹林下就只剩她們二人了。二人對望半晌。雲舒轉開頭去,多年不見,感覺生疏得很。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雖然當年他爹作惡時她還小,這事兒怪不到她頭上,可想起來總還是覺得有些彆扭。
“雲舒姐,你……你……”
“怎麼了?”
“我說你長變了許多,越來越漂亮了!”
雲舒淡淡的笑笑:“多謝妹妹誇獎。你也是。”
明珠臉上一紅,不好意思道:“我哪有。我娘常說我小時候更好看些,現在反而沒有小時候那麼乖巧了!”
“一個人是好是壞不是看外貌美醜,而是看你心腸品性,如果連自家兄弟都要陷害的話,那人品性肯定好不到哪兒去。”
明珠聞言頓了頓,立刻臉紅到了脖子根兒,她結結巴巴道:“雲……雲舒姐,你……你是不是還……還在記恨當年我爹騙你舅舅那事兒?那件事我和娘當時都不知道,要早知的話如此一定會阻止他的,真的,雲舒,你……你舅舅現在怎樣了?”
“當年被外婆打斷一條腿趕出家門,在城裡做了幾年工,如今回來沒兩天又開始賭,昨天正好被我娘和姨姨們撞見,綁到我外婆墳前去謝罪……”
“啊?真的?!他現在還在賭?”
雲舒看她一眼,她心虛的低下頭去,“雲舒,那個……當初是我爹不好,不過…不過……唉,其實你不知道,我們家這些年日子也不好過,自從那茶樓被人砸了過後,時常有人上門尋仇,即便搬到安樂鎮上也是如此,我弟弟被那些人綁去好多次,我爹以前賺的昧心錢全都貼給了那些土匪,還欠下不少外債。
這些年我爹孃起早貪黑的幹活兒,好不容易還清了債務,這兩年總算清淨些了,我們纔敢回來走親戚。”
雲舒淡淡道:“那又怎樣,因果報應相輔相成,你爹當年種下的因就該得那樣的果。”
明珠難過的低下頭:“我知道,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別看我爹現在表面看着好好的,其實他前兩年就得了肺癆,一直用藥拖着,稍不小心可能連命都沒了。我爹現在對當初的事後悔得很,這次回來也想親自給富貴大伯賠禮道歉。”
雲舒聞言有些驚訝,唐多智得了肺癆?要知道這年代的醫術,那肺癆跟癌症沒什麼區別,一得那病就是拖日子等死的。看李明珠暗暗傷神的樣子,雲舒也說不出再狠心的話,可安慰的話也不是那麼容易說出口的,她只能低頭沉默。
好一陣過後,李明珠深吸一口氣擡頭道:“雲舒,說說你相公家吧,他是哪兒的了?你見過了麼?大日子定在什麼時候?”
雲舒看看她,經過方纔那一通談話,原本對她敬而遠之的心思也淡了些,她回道:“見過的,我們小時候就見過,不過他家卻是京城的,日子定在五月十八,不過路途太遠,我下個月中旬就要走了。”
“下個月!這麼快!……京城啊,唉。原本以爲以後我們能時時見面了,看來是不可能了!”
雲舒擡頭看她:“怎麼,你……”
“我也定親了,而且大日子也是五月初十,不過對方卻是縣城的人家,原本以爲你那相公家也是城裡的,以後能時常見面,沒想到此城非彼城,離得太遠了,看了我們註定不能一起了。”雲舒淡淡一笑。確實,也許自己跟她無緣吧。
二人又是一陣沉默,明珠道:“唉。也不知我那相公和他傢什麼模樣?真想去看看。”
“哦?你們都定親了,還沒去看過嗎?”
明珠搖頭:“我沒去過,我爹孃和姑姨們都去看了,他們說挺好的,也不知到底如何?”
雲舒想了想:“既然……他們都說挺好。那應該是挺好的吧!”
“唉,現在也只能這麼想了,我也沒多少奢求,只求他老老實實跟我過日子就好。”
看她一臉感慨似乎看透一切的模樣,雲舒真有些意外,這表情不該出現在這個年齡少女的臉上。莫非她這幾年也經歷了許多事情?安樂鎮嗎?說來前些日子爲堂姐雲秋的事情老爹和大姑大伯他們還去過一趟了,對了,也不知潘家有沒有消息?
於是。雲舒問道:“明珠,你知道安樂鎮東面有個叫潘秋文的人嗎?”
“潘秋文?知道啊!那是我們安樂鎮有名的花心公子,怎麼,你……”
看明珠那詫異的眼光多半是想歪了,雲舒好笑道:“那種人我怎會看上他?我問你自有緣由。你先說認不認得再說。”
“這個……咱們安樂鎮的人怕是沒人不認得他,我也見過那人幾次。長得確實一表人才,可惜……”
“一表人才個屁,那種人就是批了張人皮的畜牲。”
明珠聞言頗爲驚訝:“雲舒,你……你與他有什麼瓜葛麼?”
雲舒發現自己失言了,她整理下情緒道:“聽說那人欠下不少外債,攜家逃跑了,不知最近那家人回來了沒有?”
明珠想了想:“嗯,我好像聽說是有這事兒,雲舒,莫非那人也欠你們家的錢?”
雲舒頓了頓,點頭道:“對,他是欠我們家錢,而且欠得還挺多!”
“是嗎?沒想到他連這邊都欠債了,唉,可惜了!”
“什麼可惜了?”雲舒覺得不對,盯着明珠看,明珠不好意思道:“雲舒,你別誤會,我跟他完全沒關係的,我認得他,他卻完全不認得我的。
我是說那潘秋文以前家境殷實,在咱們安樂鎮極其有名,我們安樂鎮的女子無比以與他結識攀談爲榮,沒想到最終落得如此下場。唉!還是他遇人不淑,如果娶個賢惠溫順些的娘子,興許就不是現在這樣……”
“什麼?”雲舒皺起眉頭:“你說他娘子如何了?”
明珠看雲舒臉色不對,稍稍猶豫道:“這個……我也是聽別人說的,聽說她娘子極其厲害,嫉妒心極強,見不得潘相公跟其他女子說笑,每每看見,定會衝上去把對方一陣羞辱謾罵,後來以至於潘相公看別的女子一眼,她都要吵吵半天。
後來潘相公煩了,歇了心思躲在家裡極少出門,誰知那娘子依然不罷休,把他家繡坊的繡娘、家裡的小丫鬟全都打了出來。唉,如此妒婦,跟了潘相公這樣的人怎麼的得得了好了?大家都說潘相公落到如此地步,跟他那娘子脫不了干係?”
雲舒深吸一口氣,沒想到安樂鎮的人都是如此想法!明明雲秋貼錢又吃苦還差點兒丟了性命,可經過這些人嘴裡一過,就完全變了個樣兒,好似那人面獸心的潘秋文吃了多大的虧一樣,輿論這個東西啊……
“對了,雲舒,你怎麼會突然問起潘相公之事?你也認得他麼?”
雲舒冷笑一聲:“當然,他化成灰我都認得,要是再讓我遇見他,定把他抓來剝皮抽筋,給他臉上畫兩隻大王八,看你以後怎麼去勾引小女娃娃。”
明珠頗爲驚訝的樣子:“雲舒,你……”
“明珠,最近鎮上可有潘家人的消息?”
“最近……”明珠皺眉想了會兒,“最近只聽說他家欠了許多錢,債主找不到他家人,就到處找替罪羊,聽說她那姐姐已經被婆家休了出來。後來也不知所蹤,潘家村時常有人去鬧騰,他那些三親六戚家家都不得安寧……”
“有潘秋文的消息麼?”
“肯定沒有,要有的話債主們早把他撕爛了。哦,對了,聽說有人說潘相公他娘子回了孃家,債主們商量着要不要去她娘子孃家找找鬧鬧看,要是能補回點兒損失也好。”
“什麼!你再說一遍。”雲舒突然拔高聲音,明珠被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說……說什麼啊?雲舒。你……你想問什麼?”
“你說潘家那些債主想去潘秋文娘子她孃家鬧騰,是不是真的?”
“這個……你知道我們家開的是茶館帶飯館那樣的,來我們家喝茶的人多。時常聽他們閒聊,上次我給幾位客人斟茶時聽他們那麼說,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雲舒皺起眉頭,心裡大罵潘秋文,這個害人精。真是可惡至極,咒他一家出門就遇上山賊,死無葬身之地……
明珠看雲舒臉色陰晴不定,她仔細想想,不覺得自己什麼地方說錯話了,爲何雲舒如此表情?可方纔雲舒那麼兇。她想問又不敢問。
好一會兒過後,雲舒回過神來,見明珠依然一臉狐疑的盯着自己。她抿抿嘴,乾脆對她實話實說:“明珠,不瞞你說,你口中那個潘相公的妒婦娘子就是我親大伯的女兒雲秋,她懷着潘秋文的孩子。卻被他打得只剩半條命,又收了她的嫁妝錢財。一封休書把她趕回孃家來。”
“啊!潘相公已經把他娘子休了?”
雲舒不高興的微微眯眼,明珠趕緊改口:“不是不是,我是說……那個……以前在鎮上都是聽別人說,具體怎麼回事兒我也不知道,雲舒,你……你別往心裡去啊!”
雲舒淡淡一笑:“沒什麼,呵,沒想到潘秋文那僞君子在你們安樂鎮女子眼中形象那麼好,我堂姐跟着他受盡折磨最後卻落得一個妒婦的惡名!遇人不淑當真沒好下場!”
明珠一陣臉紅,結結巴巴道:“我……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謠言就是如此人云亦云的傳出來的,不過也不怪你,潘秋文那廝太會裝了,也怪我堂姐命不好,遇上那麼個剋星。罷了,萬事有因有果,以前都過去了,只有她想通了,以後好好過日子就好。”
明珠相當尷尬,一時不知該怎麼接話。二人又是一陣沉默,明珠四下看看,想了想道:“雲舒,要不咱們走走,四下看看吧?你我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咱們把兒時玩過的地方都走走,就當跟兒時的我們道個別,如何?”
“跟童年告別嗎?……也好,走吧!”二人並肩緩緩踱步在竹林間走動,微風習習,空氣清新,兒時的記憶隨着風撲面而來,似乎多年前在此玩樂閒聊的事情就在昨天一般,二人都不說話,那氣氛卻比說話時融洽得多。
她們不知不覺走到竹林深處,舅舅家的柴房附近,明珠突然停下腳步道:“雲舒,裡面沒什麼好看的了,咱們換個方向吧?”
雲舒往那邊看了看,突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和明珠、李淑梅在此閒聊,明珠的舅舅那瘋子李賢常突然衝出來就把幾人往柴房裡拉,自己和明珠都逃脫了,而淑梅卻……
雲舒心裡一陣不舒服,趕緊轉身快步走開,明珠也小跑了追了上來,二人走出老遠才停下,那段不堪的往事在雲舒心裡都留下一段烙印,相信對淑梅和明珠更是一輩子都抹不去的噩夢,特別是淑梅,經過那事後她幾乎是性情大變。
唉,那害人的李賢常,也不知到底死了沒有,要沒死的話,一定要抓出來凌遲處死。她長嘆一聲,回頭見明珠臉色慘白,額頭的汗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雲舒趕緊扶着她找個地方坐下,讓她休息好一陣才緩過勁兒來。她擡頭不好意思道:“雲舒,麻煩你了!”
“沒什麼。”
明珠低頭沉默好一陣,聲如蚊訥道:“雲舒,有……有淑梅的消息麼?”
雲舒怔了怔,看她雖低垂腦袋,聲音細弱、身上有些微微發抖的樣子,想來她對多年前的事也一直記憶猶新吧,雖然當時她出賣了淑梅,可那境況誰都不會好過。
雲舒抿抿嘴道:“有!我上午纔去過她家,聽她娘說淑梅前些日子託人送了信和銀錢回來,她現在人應該在京城。”
“京城!她也在京城?”明珠突然擡頭,一臉希冀的樣子。
雲舒微微點頭:“不過不知在京城何處,她信上沒說。”
明珠一把拉住雲舒的手:“雲舒,你……你一定要找到她!”
雲舒疑惑的望着她,明珠眼裡擠出淚來,低頭道:“自那事過後,這些年我從沒睡過安穩覺,時常半夜清醒,我知道淑梅她一定恨死我了。
我……我早就想跟她說聲對不起,甚至給她下跪讓她打我罵我都願意,可我一直沒有那個勇氣,每次看見她就恨不得挖個地縫兒鑽進去。
可我現在才知道,如果不親口對她說聲對不起,我這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雲舒,求你幫幫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