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和月圓 902 雷霆之勢
素妍道:“我瞧着不像呢。王爺壯實,膚色稍黑些,眼睛更有神。”她連自己的丈夫都分不出來,可不就鬧笑話了。
大門上,傳來門丁的高呼聲:“老候爺回府嘍!”
父子幾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家門,進了二門就覺得有些不一樣,家裡多了一份熱鬧、喧譁,還多了一份喜慶,就連下人們的臉上都掛着笑容。
江舜誠輕聲問左右:“今兒府裡有喜事?”
婆子含着笑,答道:“今兒一早,老太太遣人把郡主接回來了,這會子正在如意堂說話呢。”
父子幾人亦有些日子沒見着素妍了,素妍一出閣,這府裡就冷清了許多,待字閨中時,府是上下衆人時不時提到“郡主”,這家裡似乎也有了許多的話題。
幾人進了如意堂,遠遠地就聽張雙雙在那兒講笑話。
“有一戶鄉民,從來沒進過城,更沒到過皇城。某日,有過路的商人住在家裡,說到外面的趣事,這丈夫就決定跟他們一走去縣城瞧熱鬧。夜裡,妻子說:‘聽說城裡好東西多,聽人說城裡的炊餅最好吃,你給我帶一個炊餅回來。’又說,‘我的梳子不好使了,你再給我買把梳子’。生怕這男人記不牢,又說‘你記住了,明早見太陽,就想起我的炊餅,看到夜裡彎彎的月亮,就想到給我買的木梳。’叮囑了一番,次日丈夫就隨着商人們進城了。
一到了城裡,這丈夫就把妻子說要的東西給忘了個乾乾淨淨,怎麼也想不起自個該買什麼了。他坐在路邊想。只記得妻子說了太陽、月亮的話。
正在犯愁。就瞧見有賣鏡子的商販,正在大聲兜售。他想‘那像太陽的,莫不就是這東西了’於是買了下來。又尋像月亮像的東西,好歹是想起來是梳子。
回到家裡,妻子遠遠地就迎接上丈夫。
丈夫拿出鏡子,妻子一看,那鏡子裡是個長得眉清目秀的年輕女人,她立時就秀眉倒豎。氣得破口大罵:‘你這個沒良心的,讓你進城,就帶個狐狸精回來,還對我瞪眼睛’。
老婆婆聽到媳婦罵人,就接過鏡子,愁眉道:‘天下哪來這麼醜的狐狸精’,也跟着媳婦一起罵,‘你好歹找個年輕的,頭髮都白了,弄回來吃閒飯’……”
江舜誠父子站在花廳門口。張雙雙見長輩們回來,頓時起身相迎。
虞氏笑着打趣道:“回頭傳嗣給你買了東西。可別給你婆婆瞧!”
張雙雙一臉臊得通紅,原就是個笑話,反被虞氏給打趣上了。對江舜誠等人行禮道:“祖父、翁爹,我該去大廚房了。”一溜煙就出了花廳。
江舜誠道:“妍兒回來了!”笑眼微微,竟有說不出的歡喜,將素妍從頭到腳地審視了一遍,似要尋出不同來。
素妍起身見了禮。
江舜誠脫了官袍,只着中單衣,洗了把臉。
江書鴻與江書鵬在一邊坐了下來,吃了井裡湃過的西瓜,兩塊下去,頓覺涼爽。
虞氏道:“你們父子幾個去偏廳說話,我讓丫頭取了冰塊,擱在偏廳那邊正涼爽着。書房那邊太悶,就別去了。天熱,仔細染了暑氣。”
江舜誠應了,領着兒女折入偏廳。
虞氏依舊坐在花廳,閉目養神,臉上掛着淺笑,看着素妍日子過得順暢,她這個當娘總算是放心了,可想到素妍中毒的事,心裡就有些擔心,好歹得多幾個兒女纔好。只盼着降魔觀的佐觀主能替姚妃解毒,若是姚妃身上的毒能解,素妍身邊的毒自然也能解。
身側,站着兩名打扇的丫頭,不緊不慢,輕緩適宜地扇着風兒。
偏廳很涼爽,中間放了兩隻銅盆,盆裡擱着大半盆冰塊,正冒着白氣兒。
江書鵬問:“妹妹這幾月在忙什麼?去年是百花圖,今年又是什麼?”
素妍道:“就畫了五幅花鳥圖、兩幅大字。”
江書鵬望着江舜誠,看女兒回家,江舜誠的臉上有了一些笑容,在兒子們面前,他更像是個嚴父,偶爾也有慈祥的一面,在素妍面前,更多的則是歡喜與寵溺。
江書鴻問:“爹,皇上今兒找你商量什麼事,到現在纔出來?”
江舜誠捧着涼茶,一口下去,消了大半,再一口,一杯就沒了。
素妍正要起身蓄茶,江書鵬卻先一步蓄上了。
江舜誠道:“君心難測,皇上今兒與爲父說,平叛之事上得用釜底抽薪之計,瞧他的樣子,是胸有成竹。”他用眼瞧着素妍,一如他預料的那樣,素妍神色淡淡。
她真是猜中了!
江書鴻問:“妹妹以爲呢?”
在他們父兄眼裡,很少拿素妍當小孩子看,尤其在說這些大事時,素妍更與他們一樣。
素妍道:“江湖門派中,有不少投到宇文琮名下,就是朝堂內也有不少上明裡向着皇上,背裡投靠了宇文琮,這皇城瞧起來平靜如常,實則暗潮洶涌。皇上所說的釜底抽薪之計,要仿幾年前爹對晉地的平叛之計。”
一言落,江舜誠面色俱變,“這……”可與上回不同,上回宇文理還沒來得及起兵造反,這回宇文琮已經反了。
“皇上不動聲色,實則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這麼久了,只怕朝堂上哪些人投靠了宇文琮,他已經瞭然於心,就是江湖各派,哪些效命宇文琮他亦心中有數。”
幾年前,宇文理的案子就牽連了不少人。
而今,又有個宇文琮造反。
江舜誠微微頷首,“妍兒這麼一說,爲父明瞭。”
有了這些人的名單,江湖各派倒也好應付。新皇手裡握有兵權。遣出御林軍、禁軍剿滅。不需所有門派都剿,拿出幾家有聲威的,殺雞儆猴便能起到威懾之效。
對於私通叛賊的朝臣,恐怕這回更不會心慈手軟。
宇文理的妻小爲何會被亂箭射殺天牢,江舜誠覺得,這都是新皇尋了名目的所爲,皇家子孫不能如百姓那般的斬殺,也只有這樣莫名的死去。才能減少百姓們的非議,況且是他們意圖逃獄、劫獄,更被官員們說成了‘天牢暴動’,既是暴動,朝廷就能鎮壓。
江舜誠對江書鴻道:“告訴傳嗣兄弟三人,事事謹慎小心,近來少與應酬,無事就呆在家裡修身養性,多讀些書。”
江書鴻應下。
江舜誠猜不透新皇的用意,素妍卻能說出個來龍去脈。
江家父子議論朝政時。新皇正負手站立於皇宮最高處:摘星臺上,俯瞰着整座皇城。彷彿手握天下。
釜底抽薪……
他心下暗自沉吟,普天之下,他以爲再無人能猜透自己的用意,竟是她能知曉。
她太聰明瞭!
也至於,他就算瞞過天下人的眼睛,卻唯獨不能瞞過她的眼睛。
大總管看到如此不安的新皇,抱拳道:“明兒可要皇后請安西郡主入宮?”
新皇擡手,止住了大總管,他挺胸道了句:“用不了多久,安西就能瞧見朕是如何不擾百姓生活平息了這次叛亂!天黑之後,密令各路暗衛來見!朕有事吩咐!”
大總管應聲。
夜,漫長。
夏天的夜,炎熱難耐,素妍搖着錦扇,在得月閣裡來回踱步,宇文琰離開已經有幾日了,明兒一早她也得回王府。
回孃家一住就是五日,不能再久住了。
再住下去,耀東就該把她給忘了。
就如他忘掉她,不再依賴她,只用了兩三日的時間。
隱約之間,聽到一陣步潮翻滾之音,府裡的狗吠之聲不絕於耳,她走到窗前,張望着夜色裡靜寂的府邸,府門外有火把掠過,人影憧憧。
“白燕!”
白燕正悶熱着,躺在值夜的小榻上睡不着,翻身起來。
“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白燕道:“王妃,奴婢去打聽一下。”
她靜心聆聽,似從對面傳來的,還有女人孩子的尖叫哭泣聲。
等不回白燕,她搖着扇子下了樓。
白茱也出來了,藉着月光,緊跟在身後。
後花園裡,江舜誠與江書鵬正相對奕棋。
素妍止住腳步,折身進入涼亭,“爹、大哥!”
江書鴻笑道:“妹妹最是個淡然的,今兒坐不住了?”
江舜誠落定棋子,便是泰山崩於前也不驚的淡定,“當真是雷霆之勢啊!幾日前連連搗毀了流星閣的兩處分堂;名劍門、神兵山莊一夜滅門!”
素妍暗抑錯愕,難道說這些都是與宇文琮勾結的江湖門派。她目光定格在棋盤上,“這麼說,今晚動的不僅是胡家,還有其他人?”
江舜誠道:“胡四姐兒是宇文琮的承儀,又育有庶子,兩家是姻親,胡家能脫得了干係?皇上既然下令捉拿胡家,自是手裡握有證據!”
江書鴻面含淺笑,“爲了今夜一動,皇上可從滄州秘密調回八萬禁軍,由十二衛心腹侍衛各領人馬,捉拿叛黨。”
而這些,素妍沒有聽說過。
雷霆之傾的氣勢,只怕明日,整個皇城亦會人心惶惶。
這些朝臣裡,第一次做了宇文理的黨羽,新皇也許不會計較,只讓他們上呈請罪書。這一次,再做宇文琮的黨羽,他還能容忍麼?
素妍問:“爹以爲,胡家會獲罪麼?要是皇上治罪,會至滿門抄斬?”
江書鴻道:“這要看皇上是否會仁慈?”
有她前世的記憶裡,宇文軒直至失了江山天下,對宇文理、宇文琮的妻小也只是軟禁兩府,沒有殺他們。這也許是後來宇文理登基爲帝對外宣佈宇文軒喪命火海,不予通緝的理由。
但這一世,宇文軒殺了宇文理妻小,唯剩宇文軻一家苟延殘喘。
如今的新皇,更像一個雷厲風行的帝王,說一不二,小心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