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尼姑,其實,便是先前那住持師太,輕嘆道:“哎,果然如你所料啊!對了,幽兒,我這次出去,也去看了看盈兒。她……”
沒等師太說完,青衫女子便微微一笑,輕道:“師傅,盈兒自然有盈兒的緣法。當初,幽兒初創憶盈樓的時候,不懂得這一點。但如今幽兒明白了。師傅,你還不明白麼?”
住持師太微微一怔,隨即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待到住持師太走後,青衫女子望了望眼前的棋盤,也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氣,輕嘆道:“哎,心兒,不,小七,你……哎……”
不由得,她眼前卻閃現出了,當初,那個她在路邊草叢中發現的哭泣不止的嬰兒……一世又一世,她七世之中,居然與她有過五次師徒緣分……難道,這還不足以讓她對她有着特別的關注麼?
不由得,她再次想起了她在這一世,與她的種種……
………
沈奕風抱着沈素心剛要走出素雅居,卻見門外一位輕紗蒙面風姿卓越的女子正要進來。沈奕風看到來人,趕忙退了一步,躬身道:“藥姑祖!”
這來人,便是當世神醫藥先生。
藥先生望了望他懷裡的沈素心,又望了望內室,輕道:“這便是沈府九小姐?她怎麼了?”
沈奕風道:“九妹妹剛回來,見了大妹妹這般模樣,極是傷心,哭得太厲害了,亦風怕她哭壞了身子,便打暈了她,正要送她回退思園去。”
藥先生眼中微光一閃,輕斥道:“胡鬧!這般小的小孩子,便是如何哭,只要有我在。又能哭出什麼毛病?你打暈她,又可知會給她造成什麼後果?”
沈奕風垂首道:“亦風莽撞了。”
藥先生伸手摸了摸沈素心的脈門,又看了看沈素心的小臉,回頭望向沈奕風,輕道:“遇到悲事,若能哭出來,便是如何哭,總是好的。若是哭都哭不出來,憋着悶着,鬱結於心。這才更加容易出事。只是哭。哭的再傷心。若能泄出心中鬱結,哪怕是傷了身子,也容易調理。但若是哭都不會哭了,那纔是壞事。”
沈奕風眼中閃過恍悟之色。看看懷中的沈素心,不由得又泛起幾分歉然,向着藥先生輕聲問道:“藥姑祖,九妹妹……沒事吧?”
藥先生輕道:“還好,你下手還算有分寸。”說着,便從身上背的藥箱裡取出一個小瓶子,打開來在沈素心鼻下一晃。
“阿嚏!”沈素心悠悠醒來,首先望見的便是沈奕風,雙眼略顯迷離的眨了眨。輕道:“大哥哥……我……”
沈奕風輕道:“九妹妹,你哭的太厲害了,我便打暈你打算送你回退思園,卻正巧遇到藥姑祖。”
沈素心順着沈奕風的目光望去,只見眼前的是一名輕紗蒙面風姿卓越的女子。她一襲淡青色的衣裙。背後揹着一個藥箱,身上一股淡淡的藥香味聞着很是舒服。她似乎年紀不小,又似乎正是妙齡,便是兩世爲人的沈素心,竟然瞧不出她的年紀。只是那一雙如兩汪清泉的雙眸,清澈如斯,卻又深不見底。此刻,這雙眸子正柔柔的望着她,眼中帶着一股讓沈素心心中溫暖的顏色。
沈素心略怔了怔,趕緊掙扎下地,輕道:“素心見過藥姑祖。聽長輩說起,藥姑祖曾多次出手救我沈家人性命,其中便有素心的孃親和素心自己,素心在這裡謝過藥姑祖!”說着,竟是屈膝跪下,便要行大禮!
藥先生一驚,趕忙伸手扶着,輕道:“素心莫要如此,藥兒受不起。藥兒當年,曾受沈家再造之恩。滴水之恩,尚須涌泉相報,何況如此大恩。”
沈素心聞言,卻是有點愣愣的。
藥先生見狀一笑,輕道:“藥兒平生,以救人爲己任,以醫藥爲全部,眼中殊無輩分、尊卑、貴賤。上至皇帝,下至乞兒,無論男女老幼,藥兒便都自稱藥兒,沒分別的。”
沈素心眨眨眼,壓下心中詫異,略一猶豫,卻自顧掙開藥先生的手,退了半步,卻又屈膝下跪。
藥先生卻沒再伸手扶,望着沈素心的雙眼,輕道:“素心可是要求藥兒救你大姐姐?”
沈素心垂淚道:“是!藥姑祖,素心求你,救救大姐姐吧!”說着便盈盈下拜。
藥先生側身讓過沈素心的大禮,垂首輕道:“素心,不是藥兒不救你大姐姐。世事皆有定數,人力時有窮盡。對於你大姐姐,藥兒的本事已經用盡。現今,能讓你大姐姐不死不活,已是藥兒傾盡全力之果。至於其他,只能看你大姐姐的造化了……”
………
藥先生和沈素顏待了好久,也沒能說出話來。
等到沈素心已經止住哭泣,藥先生才道:“素心……你說,素雅也是那個世界來的,在那邊是個法醫?”
沈素心點點頭。
藥先生思索了一會兒,望着沈素心的雙眼,輕道:“那……素心你呢?”
沈素心雙眼閃過一抹異色,但趕忙垂下眼簾,輕道:“藥姑祖,素心……便一直是素心啊……”
藥先生微微一笑,雙眸卻是閃了幾閃,沉聲緩緩道:“素心,藥兒兩世爲人,加起來足有一百二十餘歲。你說,你若有什麼不對,能逃得過我這雙看了一百多年世事滄桑的眼睛麼?”
沈素心猶豫了許久,才擡起雙眼,極是複雜的眼神對上了藥先生一雙古井無波的雙眸,卻又是一顫。
………
沈素心走到藥先生身邊,輕道:“師傅,我來了。”
藥先生全神貫注的爲傷者颳着傷口上的腐肉,輕道:“心兒,將三七粉取來。”
沈素心利索的打開身邊的藥箱,從中取出一個瓶子,打開,放在鼻下聞了聞,便遞給了藥先生。
藥先生接過,也不查驗,直接便將瓶子中的三期粉均勻的撒在傷者的傷口上。
而沈素心,則伸手取過紗布,開始一點點的包紮藥先生已經撒上三七粉的傷口。
兩人身體幾乎是緊貼着的,但兩人的動作卻沒有半點相互干擾。藥先生撒過三七粉之後不到兩秒,沈素心的紗布便能將傷口覆蓋。幾乎眨眼間,傷者的傷口,已經全部處理完畢,並且完成包紮。
待沈素心打好最後一個結,兩名早已等待着的士卒,便迅速將傷者擡走。而另兩名士卒則迅速擡過另一位傷者,放在藥先生和沈素心面前。
………
待到屋裡只剩下了沈素心和藥先生、餘青三人時候,藥先生望了望仍然低着頭的沈素心,輕嘆一聲,輕道:“心兒,你這脈,準備把到什麼時候呢?”
原來,沈素心的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然把在了藥先生手腕的脈門上。
沈素心木然擡頭,望向藥先生,滿眼都是不可思議。
愣了好久,沈素心輕道:“師傅,一定是……一定是心兒學藝不精,出錯了……對!一定是這樣!師傅,你……你告訴心兒,心兒應該怎麼做,心兒到底哪兒錯了,好不好?心兒……心兒……”
藥先生又是一聲輕嘆,抽出被沈素心握住的手,在沈素心的臉蛋上輕輕撫了撫,輕道:“心兒,師傅教給你的,你都學得很好。哪怕是在這心神不寧的時候,你把脈的手,也沒有太多抖動。對此,師傅很欣慰。但,心兒,醫者常年面對生死,便應當對生死看得開一些。人,總是要死的,沒有人可以例外。醫者在面對死亡之時,無論是至親、至愛,都不能太過悲痛。因爲,還有許許多多身染病痛、傷痛的人,等着你去醫治。心兒,知道了麼?”
沈素心聽着藥先生的話,緊緊咬着嘴脣。終於,她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猛地爬了起來,一頭鑽進藥先生的懷中,雙手抱着她,深深埋着頭,薄薄的中衣下的肩頭,微微地顫抖着。
藥先生輕輕拍着沈素心的後背,又是一聲輕嘆,擡頭望了望已然背過身去的餘青,低頭望了望懷中的沈素心,頓時有些百感交集。
………
想到這裡,藥先生不禁微微一笑。當初初見素心,她可萬萬沒有想到,眼前的這小丫頭,便是小七……
沒錯,這青衫女子,正是藥先生。藥先生怎麼會在這裡?怎麼會叫住持師太師傅?那個在她與住持師太交談中,出現過的“盈兒”是誰?沈素盈麼?她爲什麼會稱呼沈素心“小七”呢?
這,至少現下,恐怕只有少數人知道。至少,藥先生和住持師太大約都是知道的。但,旁人恐怕就很難知道了……
而此刻,藥先生卻是忽然眼前一亮!她方纔記起的,與沈素心最後分別的時刻,卻讓她記起了一個人……
“他……我真是笨!怎麼沒早些想起他……”霎時間,藥先生滿面喜色,揮手便將面前的棋盤推倒,猛然起身道:“心兒……心兒的眼睛,或許……或許還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