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抓到罪魁禍首之前,所有的推論都可以成立。”趙無憂面色發白,“王唯庸處心積慮的要把你們趕盡殺絕,難道你們就沒想過,這是爲什麼嗎?搶回怪人的屍體,又是爲了什麼?消滅所有的證據,把自己暴露在衆人面前,這是有多害怕纔敢把事兒,都往自己身上攬?”
卓雷扭頭望着夏文書,二人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
阿放道,“我覺得如初公子說得很對,這知府老爺是出了名的小氣貪財,這會竟然不管不顧的想把楊柳村的人趕盡殺絕,肯定有貓膩。說不定,就是爲了他那個寶貝兒子。”
“那好,我馬上去探探王少鈞的下落。”卓雷蹙眉,“自從瘟疫爆發,所有人都處於恐慌之中,沒人注意過那小子。”
“好!”趙無憂道,“不要打草驚蛇。”
原本這個時候,也該給素兮一個信,可趙無憂不相信任何人。她寧可自己失聯,也不願相信只有一面之緣的卓雷。
她始終堅信,人都是自私的。
除了娘,所有人對她,都是有目的的。
可是妞兒呢?
趙無憂的一顆心又開始動搖,妞兒能有什麼目的?一個孩子罷了,卻爲她生生丟了一條胳膊。她是看着妞兒幾經生死,才勉強活下來的。
妞兒對她,是沒有目的的。
卓雷帶着人離開,沒走兩步又回頭道,“那天夜裡的殺手,到底是誰殺的?”
“這話,你該去問溫大夫。”趙無憂道,“或者阿放和狗子,他們都比我清楚。”畢竟當時她在屋內,他們在屋外。
該說的,阿放和狗子早就說了。
卓雷點點頭,也不再多問。他已經查過,這狼谷內外如今是最安全的,他已經在天險那頭設了一道防線,如今外人再也別想悄悄進入狼谷。
這種事,絕對不能再發生。
“你相信他說的話嗎?”夏文書問。
卓雷頓住腳步,回頭望着小小的籬笆院,眸色微沉,“看上去是個很聰明,也很隱忍的人。”他想起她拔箭時,那若無其事的表情,竟有幾分關公刮骨的氣魄。
夏文書點點頭,“可太過隱忍的人,終究是很危險的,狼的本性始終是狼。”
“我知道。”卓雷深吸一口氣,“可是現在,你還有別的法子嗎?該做的咱們都做了,除了保住這一羣人,我們還能有什麼法子?難道要在狼谷裡待一輩子,眼睜睜看着外頭的人,全部死於瘟疫嗎?你我這般辛苦搶回屍體,爲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把王唯庸繩之以法嗎?”
輕嘆一聲,夏文書道,“可嘆我是個文弱書生,不能入得朝堂,不能將這些惡人一個個都千刀萬剮。”
“如果這場瘟疫真的跟王唯庸有關,我必定撕碎了他。”卓雷大步離開。
夏文書抿脣,“我也要撕了這老王八。”
目送卓雷與夏文書離開,阿放寬慰道,“公子你別往心上去,卓教頭和夏文書慣來有自己的主意,他們不是真的不相信你,只不過——”
“連你都看出來,他們不信我。”趙無憂笑了笑,自嘲般揶揄,“罷了,其實不相信我也是應該的。畢竟我這病秧子,第一眼看上去,就不是幹實事的人。”
“不不不,我相信你。”阿放搖着手,“我相信公子,你是對的。”
“你爲何要信我呢?”趙無憂輕笑。
阿放道,“因爲你是讀書人,溫大夫說你學問好。你還來自京城,還見過皇上,那你說的話肯定是對的。我沒念過書,說的話也不粗糙,不太中聽。如初公子,你方纔對夏秀才說的那番話,說得他都答不上來,你在阿放心裡,是真的有本事的。”
“他是個秀才?”趙無憂挑眉。
“是!”阿放道,“咱們村裡就一個秀才,所以格外尊重他。不過他說不過你,你比他厲害。”語罷,阿放癡癡的傻笑着,“所以阿放覺得,公子的學問比他好。”
趙無憂忍俊不禁,“鬥嘴也能看出學問?”她忽然在想,那穆百里的學問,豈不是要比自己好得多?似乎每次,都是穆百里佔了上風。
一個死太監,竟然比她這個金榜題名之人,還要了不得,豈非教人笑掉大牙。
阿放愣了愣,“公子,你怎麼了?”
趙無憂一怔,當下回過神來,“什麼怎麼了?”
“你方纔——”阿放道,“笑得怪怪的。”
撫上自己的面頰,趙無憂道,“有嗎?”轉而道,“好了,且不說這個,狗子呢?”
“他早前被卓雷叫走了,這會還沒回來。”阿放一五一十。
趙無憂點點頭,“你去看看溫大夫那頭,他好像研製出瞭解決瘟疫的方子,你去幫幫忙。”
“真的?”阿放欣喜若狂,“我馬上去。”
瞧着阿放奔走的背影,趙無憂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下來,這方子能不能見效還是兩說。是故單從妞兒身上實驗是沒用的,畢竟人的體質都不同,對於藥效的吸收也是因人而異。
若真的要驗證,這方子能否起作用,還得找不同的人,男女老少,老弱婦孺,都得試一試。
趙無憂揉着眉心,這工作量恐怕不小,也不知溫故能不能吃得消。想起溫故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她便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
小時候生病,娘總是坐在牀邊不眠不休的守着她,以至於她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孃親佈滿血絲的雙眼。也是因爲這樣,從小到大,不管是扎針還是吃藥,她從不皺眉頭。她不想讓娘擔心,儘量做個讓娘放心的孩子。
一聲輕嘆,趙無憂望着自己的傷,下次去雲安寺的時候,還不定得被孃親怎麼叨叨呢!
然則,事情似乎沒有這麼簡單。
當天夜裡,狗子急急忙忙的敲開了溫故的藥房門,驚得阿放當即衝出來摁住狗子,“噓噓噓,輕點輕點,溫大夫都兩天沒睡了,好不容易闔眼歇會!看你鬧騰的,真是不消停。”
“出、出事了!”狗子氣喘吁吁,舌頭打結,話也說不利索。
趙無憂本來就睡得淺,這籬笆小院就這麼幾間茅屋,動靜自然小不了。聽得外頭阿放與狗子的撕扯聲,趙無憂乾脆掀開被褥下了牀。穿好衣服,趙無憂開門出去,“怎麼回事?”
狗子總算喘過氣來,直接衝上趙無憂跟前,“如初公子,後邊的人出事了,有人染上了瘟疫。我這也是沒法子,所以趕緊讓溫大夫過去瞧瞧,晚了怕是來不及了。”
“瘟疫?確定嗎?”趙無憂面色微變,疾步朝着溫故的房間走去,“已經做好隔離了嗎?”
“還沒!”狗子一愣。
趙無憂深吸一口氣,“別慌,現在聽我說。狗子,你馬上回去疏散衆人,讓所有人都各回各屋,待在房間裡不許出來。接觸過病人的,全部得隔離開來,等到檢查過後確信沒有傳染才能自由活動。”
“第二,馬上把病人控制起來,不許任何人靠近,用米醋兌水,噴灑整個房間,暫時能起到消毒的作用。狗子你快走,我會讓阿放帶溫大夫過去的。”
“好!”狗子撒腿就跑。
趙無憂快速推開了溫故的房間,溫故就趴在案頭睡着,桌案上到處都是草藥,一旁的藥罐裡還煎着藥。
“溫大夫剛剛纔闔眼,他太累了。”阿放不忍。
“這個時候,也只能讓他撐一撐。”趙無憂道,“這狼谷裡又沒有大夫。”語罷,趙無憂輕輕的推了溫故一下,“溫大夫!”
溫故睡得正熟,他實在是太累,照顧妞兒還得照顧趙無憂,如今又一心撲在解除瘟疫的方子上,不眠不休的,饒是鐵打的也熬不住。
乍聽得趙無憂的聲音,溫故駭然睜開眼睛,脫口而出,“孩子!”
趙無憂一愣,她記得在自己拔箭暈厥之前,也聽到了這聲音。她蹙眉望着溫故,溫故面色瞬白,定定的盯着她看了半晌,這才擡手拭去額頭的細汗。
“做夢了?”趙無憂依舊是淡淡然的表情,似乎壓根沒往心裡去。
溫故點點頭,“是。”俄而才道,“怎麼了?”
“後面那些人,鬧瘟疫了。”阿放道。
“什麼?”溫故愣住,“這麼說,瘟疫已經傳到了狼谷?狼谷就這麼大點地方,一旦散播開來,可就死定了。”說完,
溫故快速收拾藥箱,“那我得去看看。”
“我懷疑跟你們帶回來那具屍體有關。”趙無憂望着阿放,“你們挖出了屍體,然後接觸過,所以被傳染了也不自知。”
阿放面色微白,“那屍體被卓雷藏起來了,說是來日能用來對付知府,所以——所以我們都不知道屍體如今在哪!”
“找不到屍體具體中的什麼蠱毒,就沒辦法對症下藥。”溫故輕嘆一聲,“別說了,我先過去看看!”
阿放讓人守着昏睡的妞兒,趙無憂便隨着他們一道去了後面。
狼谷的後邊住着楊柳村,以及附近幾個村的倖存村民,原以爲能在這裡避禍,誰知道終究是天意難違。縱然跑到狼谷,與世隔絕,還是沒辦法阻止瘟疫的傳播與蔓延。
“是瘟疫!”溫故輕嘆,瞧着牀榻上面如死灰的兩人,“你們接觸過什麼嗎?”
“沒有!”二人搖頭,突然將視線落在了卓雷身上。
卓雷與衆人一道遠遠的站着,斂眸時,面色凝重。
趙無憂輕咳着,“還不準備告訴我們,屍體在哪嗎?你是不是想讓整個狼谷裡的人,都死於瘟疫,才肯罷休?”
夏文書道,“那是我們留有最後的把柄,如果連屍體都沒了,王唯庸就更加無法無天,到時他會把我們都趕盡殺絕。”
“那麼現在呢?一旦瘟疫傳播,難道不是另一種趕盡殺絕?”趙無憂冷笑兩聲,“王唯庸是自私,可你們呢?你們何嘗不是?爲了看不見的結果,而死守着不肯變通,剛愎自用的以爲憑着一具屍體就能威脅王唯庸。我告訴你們,到了皇帝跟前,王唯庸只要一句話,皇帝只會信他不會相信你們。”
“所以你們留着屍體也沒用,反而會成爲瘟疫傳播的根源。只有找到瘟疫的出處,然後大家齊心協力的解決,纔是最後的解救之道。解決瘟疫,是治標;抓住拿活人煉蠱的罪魁禍首,纔是真正的治本。當務之急是抓住那人,解藥也許就在他手裡。”
夏文書扭頭望着卓雷,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辯駁。如今連狼谷都不安全,長此下去,還真是要被趕盡殺絕了。可就這樣把屍體交出去,又教人不甘心。
畢竟趙無憂與他們無親無故,憑什麼要相信一個外人。且看趙無憂病怏怏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能幹實事的,瞧着就像是吹牛的。
可說出來的話,還是成套成套的。
誰也不敢輕易相信,卻又無可奈何,惶然失措。事情到了這份上,已經是絕境了。縱然王唯庸殺不了他們,但是瘟疫一旦傳播開來,他們絕無生機可尋。
一時間,屋裡屋外的人都沒敢吭聲。
周圍靜得落針可聞,一個個心裡都直打鼓,沒了主意。
最後還是牀上那兩人開了口,“橫也是死豎也是死,卓雷,就當是我們求你了。帶他們去看怪人的屍體吧!又或者,現在就殺了我們,然後把我們處理掉,否則瘟疫散開,誰都得死。大家都是一樣的結果,爲什麼不能搏一搏?”
阿放道,“如初公子是京城來的,還見過皇上呢!我阿放拍着胸脯,第一個相信他。他一個京城來的,不去享清福,跑到這兒跟我們同生共死,你們咋的還要懷疑他呢?人家這是活膩了,特意跑來看屍體?”
扭頭便衝着卓雷道,“原本咱這兒還沒有瘟疫,藏着屍體,等着跟王唯庸那個老王八蛋秋後算賬也行。可是現在已經有了瘟疫,狼谷就這麼大,瘟疫散播很快,過幾天咱們都得死。卓雷,你拿個主意吧!”
說是讓卓雷拿主意,其實阿放已經給大家拿了主意。
是啊,人家大老遠從京城跑來,騙你一具屍體?就爲了冒着被瘟疫傳染的危險,看一看死屍?這不是開玩笑嗎?
京城來了的,還見過皇上,若是來日跟王唯庸秋後算賬,京城的客人這分量肯定比他們這些老百姓來得更重一些,更有話語權。
卓雷深吸一口氣,“好!文書,這裡交給你處理。”他擡頭望着趙無憂和溫故,“你們隨我來!”
趙無憂與溫故對視一眼,隨即跟在卓雷身後。
卓雷拿了幾根火把,頭也沒回,一直往山谷深處走去,四下狼嚎不斷。
走到曠地上,卓雷凝眸望着趙無憂,“其實第一眼見你,我便覺得你氣度不凡,雖然你病怏怏的,可看上去你跟尋常的男兒是全然不同的。我在公門辦事,見過多少人,看着他們的眼睛我便能多多少少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唯獨你——”
趙無憂面色蒼白,輕咳了兩聲,“有什麼不一樣,都是一個鼻子一張嘴。”
“你讓人看不懂,一點都猜不透。”卓雷皺眉,“這也是我爲什麼不敢相信的緣故,你眼睛裡的東西太深沉。”
“換句話說,是我眼睛太毒。”趙無憂道。
卓雷一愣。
“我沒有讀心術,我只是看得比別人細緻罷了!”趙無憂緩步向前,“連你自己都說了,我病怏怏的,所以我沒有自保的能力。既然如此,我必須有一技之長,而我的一技之長便是察言觀色,謹言慎行。不費氣力,也能自保。”
“走吧!”卓雷道,“衝你這句話,我覺得你絕非池中物。我楊柳村及其附近這麼多村子的人命,都交給你。如初公子,還望你莫要讓我們失望。”
“你們的失望與否,都跟我沒關係。”趙無憂繼續往前走,容色淡然,“治理瘟疫乃是我的分內職責,我的腦袋,也在你們的手裡。”
卓雷駭然,“你是——”
“走吧!”趙無憂不說破,卓雷隱約猜到了少許,卻也沒有確切的答案。
她只是想給他吃一顆定心丸,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得讓卓雷吐出來,否則——她如何能一查究竟?已經浪費了數日,還讓自己掛了彩,這事兒已經刻不容緩。
撥開厚厚的樹枝遮擋,一個黝黑的洞口出現在三人跟前。
一人一根火把點燃,卓雷走在前面,趙無憂緊隨其後,溫故殿後。
“小心點,注意腳下,跟着我的腳印走。”卓雷叮囑,“狼谷裡狼太多,我怕屍體會被野獸啃食,到時候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在地面設置了陷阱。我早前就探過,這個山洞裡的溫度比外頭要低很多,用來保存屍體,比埋在地下要好很多。”
果不其然,越往裡頭走,溫度越低。
趙無憂覺得,自己正跟着卓雷一步步的往地底下走,那種迎面而來的森森寒意,教她直打哆嗦。因爲覺得冷,趙無憂開始咳嗽,一張臉慘白如紙。
“如何?”溫故急忙上前,“帶藥了嗎?”
趙無憂點頭,將火把遞給溫故,顫顫巍巍的從袖中取出藥瓶,快速將藥丸生吞下去。
卓雷蹙眉,“如初公子,這是什麼病呢?要不要歇會?你的臉色很差!”
“不必了!”趙無憂喘口氣,“孃胎裡帶出來的毛病,是治不好的,都習慣了。走吧!”
“那你當心點!”卓雷轉身,繼續往前走。
溫故褪下外衣披在趙無憂身上,“這樣暖和些,你也能好受些。”
“不怕凍着你自己?”趙無憂有氣無力。
“你比我更需要。”溫故輕嘆一聲。
遇到這種情況,趙無憂是不會推辭的,她又不是傻子,溫故雖然年歲長,可是畢竟是男人,男人的體溫相對於女人而言,要稍微偏高一些。她本來就身體不好,一冷更是受不住。
裹緊外衣,趙無憂一張脣凍得直哆嗦,顏色都漸漸發紫。
一條地下河截斷了他們的去路,河中間是幾塊石頭。
趙無憂小心翼翼的跟在卓雷身後,踩着石頭過河,一扭頭,她發現溫故的動作很奇怪。就好像小時候自己跑得飛快,孃親在後面急追時的表情動作。在她身後張開雙臂,隨時預防她跌下河。
見趙無憂瞧了自己一眼,溫故急忙收了手,“水涼,若是弄溼了鞋襪,你這副身子怕是熬不住,會染上風寒。如今瘟疫肆虐,還是要保重身體纔好。”
她挽脣一笑,“你解釋這麼做什麼?”
此言一出,溫故面上微窘。
是啊,她只是多看了他一眼,他就急不可耐的解釋,實在是有些欲蓋彌彰了。尤其是在趙無憂跟前,他就成了不打自招。
深吸一口氣,溫故不敢再多說
什麼。
走過地下河,卓雷道,“這裡有地下河流過,所以就像個冰窖。如初公子,你還好嗎?”
趙無憂咳嗽着,方纔吃了藥,此刻稍稍好轉。點點頭,趙無憂道,“繼續走吧!早點解決這事兒,早點作罷,免得一個個的日子都不好過。”
卓雷指着前方,“就在前面。”
前面不遠處有個山洞,正如卓雷所言,這裡簡直就像個冰窖。踏入的第一感覺,就是一個寒慄。趙無憂的身子抖了抖,當即咳嗽起來。
洞內有個石棺,說是石棺其實是就地取材,把一塊天然大石頭在上面啓開一層石板,剩下的便從中間鑿開凹槽,剛好能躺下一個人。
“就這。”卓雷指着石棺道,“只有放在這裡,蛇蟲鼠蟻纔不會進來。”
“一起打開吧!”溫故將火把插在一旁的土裡。
卓雷頷首,也將火把放在一旁,二人搭把手,將石板擡開。
趙無憂輕咳兩聲,這地方寒涼,所以屍體雖然腐敗,但是氣味沒那麼大。又加上早前在移屍過程中,氣味已經散去不少,這會也沒那麼難受。
溫故拍去手上的塵土,緩步上前。
“屍體已經腐敗,但比起上次一具屍體,要完整得多。”趙無憂掩住口鼻,輕輕的咳嗽着。
“還算新鮮。”溫故眉頭微皺,“不要靠得太近,這屍身上殘留着蠱毒,也就是如今的瘟疫。對了,有刀嗎?”
“有!”卓雷從靴子裡取出短刃,“你要做什麼?”
“剖腹。”溫故言簡意賅。
卓雷一愣,“什麼?”
趙無憂以火把照明,屍身上的蛆蟲因爲耐不住低溫,看得見蛆蟲的屍體,卻不見蠕動。這怪人的面目早已模糊,分不清原本的容貌。且看身材魁梧,平素應該是個健壯至極的成年男子。
溫故小心翼翼的剖開怪人的胸腔、腹腔,因爲是大夫,所以他下刀自然是精準無比。
奇怪的是,明明刀子十分鋒利,但是下刀的時候卻很吃力。看得出來,溫故用了不少氣力,才能劃開怪人的肚子。
連卓雷都看出了端倪,當下愣了愣,“怎麼回事?”
溫故深吸一口氣,扭頭望着趙無憂。
“已經開始石化了?”趙無憂凝眉。
溫故點點頭,“這個比之前那一個更厲害,連肌肉都開始石化。可惜他逃了出來,所以距離活死人差了最後一步。”
“也就是說,他原本是可以成爲活死人的?”趙無憂心頭一窒。
“對!”溫故瞧着屍體,“這人身材魁梧,所以身體素質應該也不差,否則熬不到最後一關。”
語罷,溫故用刀子狠狠戳着胸腔裡的臟器,能清晰的聽到,刀刃與臟器碰撞的脆響。
卓雷駭然,這已經不是人的內臟了。瞪大眸子,卓雷不敢置信的望着二人,“這是怎麼回事?什麼叫石化?什麼是活死人?”
“如你所見,這個人還差最後一步,就可以徹底成爲活死人。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溫故道,“現在你該相信我們說的話了吧!這個人是被人拿來煉蠱,但是不堪折磨而逃出來的。所以他的身上,從一開始就帶着蠱毒。你們看到的血淋淋傷口,其實是每次煉蠱造成的。”
卓雷面色慘白,“也就是說,如果不抓住那個人,他還可能在瘟疫平息之後,再繼續拿人煉蠱。只要他煉成了,那——”
“那這危害,遠勝過瘟疫。”趙無憂眸色幽邃,“此人不除,天下難安。”
“難怪他的屍身這麼沉,卻原來他已經不是人了。”卓雷懊惱不已,“可惡,世間竟還有這樣惡毒之人,真該千刀萬剮。”
趙無憂深吸一口氣,“說這個還爲時太早,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
卓雷道,“該說的一些事情,狗子和阿放想必都告訴你們了,我也就不再重複了。這怪人當初來的時候,有人看見是從我們村外的後山裡跑出來的。後來爆發了瘟疫,大家也都沒往這兒去想。村子很快被包圍,村民們只顧着逃命,哪裡還去想瘟疫的根源。”
“後山?”趙無憂低吟,“你去那裡看過嗎?”
卓雷搖頭,“我也想去看,但是我人單力薄,根本闖不過去。裡面有重重防守,不像是官軍,一旦有外人闖入,當即格殺。”他撩起袖子,胳膊上有一道新鮮的傷痕,雖然已經癒合,但是仍舊有些紅腫,“這就是前兩日,我闖後山的結果。要不是我跑得快,此刻已經死在了那裡。”
“重重防守?”趙無憂冷笑兩聲,“還真是有趣,這個破地方,還用得着重重防守?這就說明,問題嚴重了!”
“爲何?”卓雷不解。
溫故深吸一口氣,“這就說明,他們根本沒有挪窩的準備。也就是說,等到瘟疫之事平息,他們還會繼續做這傷天害理的勾當,繼續拿活人煉蠱,直到成功爲止。”
卓雷一拳砸在石壁上,“這般狗雜碎。”
“這事交給我。”趙無憂道。
卓雷一愣,“你有法子?”
聞言,趙無憂眸色肅殺,冷颼颼的剜了卓雷一眼,“如果不是你的疑心生暗鬼,早點說出後山的秘密,我早就把那兒一鍋端了!你辦不到,不代表別人也辦不到!”
“後山!”趙無憂切齒。
就因爲這些狗東西,害妞兒斷了胳膊,還讓她也捱了一箭。趙無憂的肚量慣來小得很,她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所以嘛——不管是誰,最好別落在她手裡!
“溫大夫,查清楚到底是什麼蠱。”趙無憂瞧了溫故一眼。
溫故還在用短刃翻找屍身,“種類應該不少,但到底是哪種蠱造成了這一次的瘟疫,還得慢慢找。他身上的傷口很多,但因爲死去長久,想找清楚並不容易。然則,我會盡力。”
“自己小心,當心傳染。”趙無憂低聲提醒,褪下溫故的外衣,悄悄放在一旁的石頭上,轉身往外走。
她對於這些並不在行,而且這裡溫度太低,她的身子有些吃不消。
溫故擡頭,若有所思的望着趙無憂離去的背影。
“溫大夫?”卓雷面露愧色。
“出去吧!”溫故熄滅了一個火把,留待後用,“你在這兒也幫不上忙,我先試試看,如果不行我再出去與你們商量。”
卓雷畢恭畢敬的抱拳躬身,“有勞溫大夫了。”
“照顧好他。”溫故輕嘆一聲,“她身子不好,讓她離瘟疫病人遠點。她的命比誰的都金貴,斷斷不能出事,否則就是天塌了的大事!懂嗎?”
卓雷一愣,當即點點頭,拿着火把出去。
趙無憂已經站在了地下河的河岸邊,卓雷快速迎上,“我們現在要幹什麼?”
“幹什麼?難道要等瘟疫徹底蔓延,纔去清理屍體?”趙無憂口吻森寒,“我現在問你,你可信我?”
卓雷苦笑,“都這個時候了,如何敢不信。我已親眼所見,你們所言不虛。這所謂的蠱毒,着實害人不淺,荼毒蒼生。”
“荼毒蒼生我管不着,可這一箭之仇,我是必然要報的。”趙無憂踩着石頭過河,“事不宜遲,你帶出狼谷吧!”
“現在嗎?”卓雷心驚,“到了夜裡,狼谷都是狼,萬一遇見狼羣怎麼辦?”
“這就不必你擔心了,你只管帶我去後山就是。”趙無憂的記性慣來是最好的,這條路走過一次,她就知道該如何原路返回。
出了山洞,卓雷重新用樹枝將洞口蓋住。
山谷裡的夜,寒涼至極。
“就咱們兩個,去後山?”卓雷撫上自己的傷口。
“怕了?”趙無憂問。
卓雷搖頭,“爲了鄉親們,我願意一搏。”
趙無憂面無表情的走到平地處,從靴子裡取出一枚小竹棍,一道絢爛的焰火快速衝上天空,頃刻間綻放如蓮。如此星辰如此夜,果然很適合去殺人。
“你這是幹什麼?”卓雷駭然,“你到底是什麼人?”
“你不是說,這狼谷都是狼嗎?單憑你我是不敢輕易出谷的。”趙無憂笑得涼薄,“既然如此,那我只好讓人來帶我們出去。你不介意,我讓人來接我吧?”
月光下,卓雷面色發青,實實不清楚這眼前的一介布衣,到底是何方神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