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愚不可及。”穆百里長長吐出一口氣,“即便提蘭國破,你覺得那些大鄴和荒瀾的叛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衝入國都嗎?退步講,如果一名侍衛有這樣的能力,怎麼可能救你而不去救自己的皇和皇后?”
這些雪蘭着實沒有想過,至今也沒想過。
“你的意思是,師父他——”雪蘭倒吸一口冷氣,“他到底是誰?”
“這話不是該問你嗎?你既然能得如此功夫,想必在他身邊也待了很久。”穆百里眯起危險的眸子,冷冷的盯着雪蘭。
“我——”雪蘭抿脣,“我當時住在山谷裡,與世隔絕的過着生活,前半年時光師父經常來,後來師父就不常來了。我一心想着能快點練好功夫去找你,所以什麼都沒有多想,一心撲在勤學苦練之上。”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你勤學苦練的同時,也在拼命的學會去如何與人棋子?”穆百里已經意識到自己輸了一截,爲何會輸呢?因爲雪蘭的出現,因爲自己的收容,沒想到雪蘭的身後還有他人,於是乎……
但是事已至此,他後悔也沒用。
對方想必已經藉由雪蘭而懷疑他的真實身份,但是遲遲沒有動靜,就說明對方也不是極爲肯定雪蘭的抉擇。畢竟雪蘭在大鄴中兜兜轉轉了多年,忽然有一天良禽擇木而棲也是情理之中的。
雪蘭自然也聽出了穆百里的言外之意,“這就是說,我的出現其實已經把你的身份暴露了?”她頓了頓,“如果我的師父——就是叛徒,那、那你是不是也會有危險?退一步講,叛徒就在身邊,很可能就在京城裡蟄伏?這叛徒到底是誰?”
穆百里冷哼兩聲,“現在纔想起來,是不是太晚了點?從今往後,不許再提冉恆二字,以後你是千歲夫人,本座乃當朝九千歲,至死都不會改變的事實。”
“我懂了。”雪蘭頷首,“你放心吧,我以後再也不會莽莽撞撞,有什麼事我會先問過你。”她長長吐出一口氣,“今兒你告訴我那麼多,其實還有話沒說完吧?外人皆道東廠提督,當朝就千歲心狠手辣。我想着你不會因爲我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是故……”
雪蘭微微凝眉,“你想讓我做什麼,只管開口吧!但凡我能爲你做的,我都會做,即便是這條命。只要你不會再趕我走,只要能讓我再留在你身邊,我將不惜一切。你當知道我的執着,權當是給我一次機會爲義父義母做點事情。”
“如果叛徒真的是你所謂的師父,你還敢這樣說嗎?來日相逢,你能下殺手?”穆百里問。
雪蘭冷笑兩聲,“爲何不能?義父義母的恩德在前,師父雖然教授我武功,可目的本就不純,我爲何要尊師重道?連養育之恩都被剝奪了報答的權力,還談什麼師父?所謂的師父,只是披着羊皮的狼。他只是想利用我,來找到你然後對付你罷了!”
“我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傷你!保住你,就是我對義父義母所做的,最後一件事。”
終不知,這話終究會在某年某月的某個時候,一語成讖。是以這人世間所有的承諾,切不可輕許。
對於雪蘭,穆百里自有打算。
“你最後一次見到你師父是在什麼時候?”穆百里問。
雪蘭仔細的想了想,“三年前我還遇見過。”
“什麼?”穆百里凝眉。
雪蘭仔細的想了想,“三年前我在雲幽州的青樓裡待着,不知道爲什麼師父竟然找到了我,說是讓我朝着大鄴的都城過去。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師父的大概意思是京城裡人多,消息更好一些。可我因爲心裡抗拒着大鄴的皇城,遲遲不肯進京。”
三年前?
穆百里想着,三年前自己剛坐上司禮監首座的位置,然後正着手奪東廠大權。有些東西,還真的沒有太過注意,畢竟當時東廠的規模也沒有做到現在這樣,眼線遍佈天下的地步。
但是聽雪蘭這麼一說,想必早前就有人疑心了自己的身份,所以特意去找了雪蘭,想要確定自己的身份。是刻意去找雪蘭,還是偶然相遇呢?
三年前的雲幽州——雲幽州的知府是誰呢?
他猛然間僵直了身子,三年前的雲幽州爆發了蝗災,當時朝廷派了重臣前往雲幽州,爲的就是安撫民心。當時是誰一起去的呢?
想必查一查就能有所端倪!
思及此處,穆百里轉身離開,腳步匆匆。
雪蘭一愣,疾步跟上去。
三年前的事情想要查起來也簡單,畢竟當年雲幽州的蝗災的確鬧得厲害,此事人盡皆知。能讓提蘭國破之人絕非泛泛之輩,想必有其更深層次的目的,那這目的到底是什麼呢?這叛徒是否跟朝廷官員有所聯繫,或者就是朝廷中人。
否則尋常人不可能知道蝴蝶蠱,也不可能有這麼大的本事挑動國與國的戰爭。
所以穆百里做了一個大膽的假設,假設這叛徒就在朝廷之中。所以那人才能將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裡,並且不被任何人找到,畢竟一個叛徒能隱藏這麼多年而杳無音信,連東廠都找不到痕跡,是有其一定的道理的。
然而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穆百里自己都沒想到,當年雲幽州蝗災,是身爲丞相的趙嵩親自領着賑災糧前往。
有那麼一瞬,穆百里覺得自己腦子裡空白了一下。
等到回過神來,臉色已經很難看。
又是趙嵩!
無奈的揉着眉心,穆百里覺得頭疼,實在是腦仁發燙。看樣子這事兒得跟趙無憂打個招呼,免得這丫頭腦子太活絡,以後興師問罪,又得怪他沒有提前打招呼。
單身有單身的好處,可以果斷決絕,可以毫無顧忌。可現在呢?怎麼總覺得有種被人鉗制的錯覺?而且這種錯覺還帶着小欣喜,莫名的覺得心裡暖暖的。
不過穆百里心中還是承認的,在朝政處置上,穆百里的思慮的確不如趙無憂來得妥當。
她畢竟是從小接觸,習以爲常,而且對於趙嵩的勢力範圍十分清楚。不像穆百里,他知道東廠在衆人心中什麼位置,但卻不是百分百清楚,朝廷上哪些人才是趙嵩與齊攸王的黨羽。
思及此處,他想着自己是有必要去一趟了。
在去那兒之前,他得把東廠的批紅先行辦完,畢竟那也是大事。
內閣跟東廠,現在是旗鼓相當,源於當時趙無憂的欲擒故縱之計,在趙嵩接手後,沒有照着趙無憂的既定計劃進行,所以東廠又獲得了一線生機。
穆百里甚至想過,如果當時趙無憂沒有愛上自己,而是一味的跟自己作對,等到趙嵩回來對自己的女兒深信不疑,照着女兒既定的計劃進行下去,估摸着東廠也得被趙無憂捅出個大簍子。
是故穆百里很慶幸,慶幸自己的先睡爲強。
到了夜裡,穆百里又開始了爬牆生涯。
趙無憂白日裡熬了一次,又睡得久了,到了夜裡怎麼都睡不着。看樣子早睡是不可能了,她乾脆坐起身來找了本書翻看,隨手拿着《史記》,卻不慎剛好翻到秦始皇本紀,指尖微微一頓。
燭光裡,趙無憂長長吐出一口氣,若有所思的望着躍然紙上的文字。有些東西在腦子裡清晰的過了一遍,卻讓她整顆心都開始揪着疼。
佛珠若是都找齊
了,她該回去嗎?能回去嗎?
如果真的走了,那這裡的人怎麼辦?這裡的情又當如何?自己的一走了之,會帶來怎樣的結果呢?這麼多人,她真的可以放得下嗎?
她在這裡生活了十八年,雖然有些記憶片段實在是想不起來了,可是這裡纔是她生活的全部。
彷彿是有些懼怕,趙無憂隨手將書卷放在案上,推開了後窗,負手而立瞧着外頭的梨園。春來梨花開,殷殷勝白雪。梅有暗香來,梨香自清雅。
長長吐出一口氣,她斂眸垂下眼簾,有些懊惱的將指尖輕輕搭在窗櫺上,煩躁的敲打着窗櫺,發出微弱的聲響。
卻不知身後有人拿起了那本史記,眸色微沉的望着她翻開的那一頁。
心下一怔,趙無憂快速轉身,她張了張嘴幾欲攔阻,但爲時已晚。穆百里正饒有興致的盯着她翻開的那一頁,若有所思的瞧了她一眼。
在穆百里看來,趙無憂的神色有些怪異,似乎不太願意他看到這些。
所謂巧合,就是恰逢你惶然失措,卻又讓你措手不及。
“好端端的,怎麼就看這些?”穆百里坐了下來,繼續查看着。
趙無憂依舊站在窗口,既然已經來不及,就不必攔着。否則你越緊張,穆百里便越覺得其中有問題。輕嘆一聲,趙無憂道,“不過是隨手翻開罷了!”
“心情不好?”他問,也不看她。
“誰說的?”她揉着眉心,“不過是有些頭疼罷了!”
“是因爲簡衍要成親了?”穆百里隨口便問。
趙無憂翻個白眼,轉身背對着他。
他這纔回過頭來看她的背影,眸色微微暗沉了一下,“爲何不說話?”
“有意思嗎?”她問,“若真的心疼了,是不是該去簡家門口哭鬧?然後求着簡衍娶我?或者是我拋下一切,跟他一走了之,答應他許諾的山高水長,成爲天底下一段才子佳人的美談?說不定到時候,千歲爺還能從天橋下說書先生嘴裡,得知我的只羨鴛鴦不羨仙。”
穆百里輕嗤,“還真能想,跑得出京城再說。”
“怎麼,若我真的想走,你一個東廠便能留得住我嗎?”她淡淡然應了一句。
不過是句玩笑話,他卻突然認了真。當即放下手中書卷,走到了她身後,強勢扳過她的身子,捏起她精緻的下顎。
四目相對,趙無憂蹙眉,“你做什麼?”
“我想知道,這句話是不是真的?”他問。
“哪一句?”她想了想,便明白過來,只不過——是不是真的,又有什麼要緊的。有些東西是命中註定的,誰都無法更改。
四下一片沉默,穆百里俯首含着她的軟糯的脣,將所有的音節都融化在口齒之間。趙無憂心下一窒,下意識的揪着他的腰際,被他緊託着後腦勺無法動彈。
所有的空氣都被某人掠奪殆盡,她拼命的爭取呼吸的權力,卻不慎落入某人的陷阱之中,反被口舌趁虛而入,糾纏不清。
良久,意識到她一張臉憋得不行,他這略帶懲罰式的啃噬纔算結束。
趙無憂摸着自己微疼的脣,“你再咬下去,我明兒就不必出去見人了!”
“那便更好,省得你跑到簡家,跟那誰誰誰,只羨鴛鴦不羨仙。”他略帶賭氣性質,將她打橫抱起,“站那麼久也不怕累着,身子都好全了?”
被他抱在懷裡,趙無憂嗤笑兩聲,“與你何干?”
“因爲本座想在趙大人身上乾點壞事,所以現在得好好的巴結趙大人,哄趙大人開心點。”他用一本正經的口吻,說着極度不正經的話語。
聽得趙無憂心口噗噗直跳,一記軟拳就落在了他身上,“你這人怎麼這般無賴?這無媒苟合的登徒子,也不怕來日我一不小心給你下個崽子,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頓住腳步,卻是含笑看她。
其實他們心裡都清楚,趙無憂的身子已經寒涼至極,是不太可能有這種事情發生的。甚至於,很可能她這輩子都沒有機會成爲一個母親。
“你若敢,我便養。”他笑得溫和,眉目間那灼灼星辰微光,何其迷人。溫柔的抱着她坐在軟榻上,穆百里貪-婪的嗅着她身上的淡雅清香,“我今兒來是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
她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他。
“這般看着我作甚?”他蹙眉。
“你堂堂九千歲,東廠提督,什麼事兒都是一竿子敲定,怎麼今兒倒是這麼客氣呢?”她含笑揶揄,“打量着千歲爺是嫌府中的夫人不夠溫柔體貼,想要再多納幾房小妾,來暖一暖詔獄的寒氣?嗯?”
她尾音拖長,一番話冷嘲熱諷的,音色卻是柔柔軟軟的,惹得人心裡直癢癢。
穆百里眯起眸子看她,“怎麼聽着,一股子醋味?”
“沒辦法,屋子裡關了太久,難免有些發黴發臭。自己酵醋殺殺菌,總好過來日被別人倒了一身的醋要好得多!”趙無憂可不好惹。
穆百里卻是笑了,眼睛裡蓄滿了微光,墨色的瞳仁裡,唯有她一人的身影,“我是與你說真的,有關於你爹的事兒。”
眉目微沉,趙無憂凝眉望着他,“我爹——他又怎麼了?”
“三年前的雲幽州蝗災,你知道吧?”穆百里問。
趙無憂點點頭,“我知道,那一次我本來是想跟爹一起去的,但我身子扛不住,出城沒多久便打道回府了。從那以後出了雲安寺,我再也沒有出過京城,也不敢走出京城。”也是從那時候起,大夫給她下了命不久矣之說。
長長吐出一口氣,趙無憂嬌眉微蹙,“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提起了雲幽州的蝗災,你想吃蝗蟲了?”
穆百里知道她的毒舌,是故當即一五一十道,“我在追查當年的提蘭叛徒。”
“不打算懷疑溫故了?”她笑盈盈,“因爲我的關係?”
“真夠自作多情的。”他嗤鼻,“就趙大人這點身子骨,本座需要如此顧及嗎?”
她翻個白眼,“那倒也是,我這身子骨還不夠千歲爺折騰的,所以今兒千歲爺可得手下留情,否則可就沒得玩了。”
他無奈的望着她,怎麼什麼話到了她這兒,她總有本事接下去呢?
“我懷疑這叛徒可能就在大鄴朝廷之中。”穆百里說出自己的疑慮。
趙無憂眉睫微挑,“事先說明,我爹可不是蠻子,不可能去你們北疆當巫族的叛徒。”
“廢話!”穆百里輕嗤,“我自然是知道,左不過——這世上的可能性太大,沒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如果叛徒不在朝廷,試問大鄴是如何知道蝴蝶蠱一事?要發動國與國之間的戰爭,可不是尋常百姓能做到的。”
趙無憂斂眸,要發動戰爭,光靠挑唆朝臣還不夠,得蠱惑君心,讓君王爲之傾心,如此才能不顧一切。如此想來,穆百里的推測也是有道理的,如果這叛徒真的在大鄴的朝廷之中,那麼這官階必定不低。
這麼一想,趙無憂只覺得脊背發涼。
身處朝堂這麼多年,她還真沒發覺這朝堂上有誰,是帶着麪皮過活的。人心隔肚皮,誰知這臉也得隔着一層皮。
會是誰呢?
又或者是哪個官員府中,豢養了一
名提蘭來的叛徒。
趙無憂還沒想明白,突然身上一沉,某人已經開始不安分起來,一雙手在她身上恣意的遊走。指尖嫺熟,宛若老馬識途。男人對於某些事情還真的可以無師自通,甚至於通到不能再通。在這方面,女子的確是弱勢,無論是體力上,還是反應速度上,都不及男兒靈敏。
所以在這場體力的較量裡,趙無憂只輸給他一人。
她無奈的望他,一如不知饜足的獸,在尋尋覓覓着屬於他的歸宿。將這負距離的溫暖進行到底,由不得她拒絕。
他自然是有他的本事,總有能力讓她從最初的拒絕演變成欲拒還迎,最後也隨着他一道沉沉浮浮,不能自己。天堂與地獄,不過是一念之間。
你棧戀着天堂,我便隨你請漫天佛光渡你安然。
你若要下地獄,我當爲你掃百鬼之路護你無虞。
總歸不離不棄,不死不休。
歡-愉着彼此的歡-愉,痛快着彼此的痛快,將這人世間的愛恨情仇都在此刻發揮得淋漓盡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惟願這一刻持續到永恆。
可這世上的事情,總歸有個結束的時候。
趙無憂覺得自己被折騰得死過了一回,鬼門關上又走了一圈,還是被他拽回來了。
迷離的眸,映入眼簾的是屬於他的桀驁與霸道。他領着千軍萬馬,攻佔她的堡壘,成爲她的王,佔據了她所有的城池。
彎弓上箭,箭在弦上。
突然間萬箭齊發,千軍萬馬的鐵騎攻入城門,傲嬌的士兵長驅直入,直搗黃龍。這一番兩軍交戰,換來的是守城士兵的全部陣亡,是敵軍的勝利歡呼,將這一腔精血,撒在這城池的每一寸土地上。
終有一日,這座城池將帶來新的生命,是每個女人都會經歷的,痛並快樂着的蛻變過程。
輕輕攬了趙無憂在懷中,穆百里輕-吻着她的眉心,低眉望着她長長的羽睫垂落在瓷肌上,打着極是好看的剪影。那剪影隨着他的呼吸,而被輕輕的吹動。
她實在是太累了,早前還輾轉反側的睡不着,這一會卻是連掀眼皮子的氣力都沒了。
他伏在她耳畔,低柔的舐過她微涼的耳垂,“好好睡吧!”
她輕挽脣角,笑靨安然。
燭光搖曳,懷中溫暖。
這一幕歲月靜好,倒是令人想起一句話來: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趙無憂睡得很安穩,也不曾告訴穆百里,白日裡的她曾經忍受了怎樣的痛楚。可有些事,即便她不說,他也知道。攤開她的掌心,瞧着掌心那些指甲痕,他便明白她的隱忍有多深。
溫熱的指腹,輕柔的撫過她掌心的每一個痕跡,眼睛裡的光掠過痛楚。這些東西他無法取代她的揹負,也無法替她痛楚,唯有她自己熬過去,纔算可行。
她不是矯情的人,是故什麼都不願多說。
他懂,卻也不能多說。
深吸一口氣,穆百里小心的爲她掖好被角。他時刻謹記着,她的畏寒怕冷。
趙無憂睡得極好,恍恍惚惚之中,她好像又聽見了慕容在說話,然後是哭泣聲。很亂很亂的哭泣聲,夾雜着混亂的腳步聲,耳畔還有冷箭呼嘯而過的聲音。
可黑暗中,她什麼都看不清楚。
她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唯有那一片火光沖天裡,纔有少許光亮。
趙無憂想喊出聲來,可嗓子怎麼都發不出聲音,萬般無奈之下,她只好直奔火光而去。在那一片火光裡,她看到好多人在火海里奔跑、嘶喊、掙扎。
哀嚎遍地,屍橫遍野。
最後的最後,她看到了一個男人的背影。那人就站在火光中,冰冷的下達了一道命令,“雞犬不留!”
手起刀落的瞬間,一顆頭顱突然滾到了趙無憂的腳下,驚得她駭然尖叫出聲來。頃刻間睜開眼睛,從穆百里的懷中騰然坐起身,渾身上下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
穆百里凝眉看她,方纔見她的身子有些顫抖,他是想叫醒她的。可還沒等他開口,她便已經驚醒了。
被噩夢驚醒的趙無憂是木訥的,整個人蒙圈的坐在那裡,大口大口的喘氣。額頭的冷汗涔涔而下,面白如紙。
他輕輕的將她攬入懷中,摁在胸口最暖的位置,“別怕,做惡夢而已。”
趙無憂還沒從噩夢中回過神來,那如影隨形的夢魘,讓她很是無奈,“你可知道,我這噩夢伴隨了我很多年,而且這段時間越來越清晰。”
她頓了頓,眼睛裡泛着少許氤氳,“不知道爲什麼,以前夢到那一幕我總覺得害怕驚懼,可是現在我卻只想哭。”
她不是那種會輕易流淚的人,可是她真的覺得很心酸,莫名的想哭出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我唯一害怕的就是——有朝一日夢魘變成了現實向我走來,而我卻無法承受。”她哽咽了一下,突然伸手抱緊了他的脖頸,緊緊的與他相擁,“穆百里,你明白那種感受嗎?就是有些東西其實是存在你的記憶深處,可是被你遺忘了一段時間。”
“等到有一天記憶涌動,你突然發現所謂的噩夢其實就是被你遺忘的一部分,那種恐懼會生不如死。”
穆百里蹙眉,“你忘掉了一些事情,你到底夢到了什麼?”
“火海。”她低語,極不願意再去回憶那一幕,“有人在夢裡對着我喊,雞犬不留。”
他一怔,“是誰?”
她搖頭,“除了出現在我夢裡的慕容,所有的人都是模糊的,我看不清楚他們是誰,所以纔會覺得害怕。如果都能看清楚,也許就不會那麼恐懼。”
他斂眸,“我的夢裡也有火,是王宮被焚燒之時的記憶。”
趙無憂仍是緊緊抱着他,“我們都要好好的。”
他伸手,輕輕捋着她光滑的脊背,溫和應一聲,“好。”
趙無憂再無睡意,乾脆兩個人都不睡,相擁着說說話。可他們之間沒什麼能閒談的,除了朝政還是朝政。說起了荒瀾,說起了他的提蘭。
他說,有一天我帶你回提蘭去看看,我也有很多年不曾回去過了。
她點點頭,握緊了他的手,便當做他給的承諾。不記得是誰說的,男人對女人最大的信任就是見家長,而女人對於男人最大的信任就是舍裡面。
所以他們的信任已經逐漸建立,並且趨向於穩固。
他們說起了三年前的雲幽州一事,這事兒趙無憂是比較清楚的,畢竟爲了雲幽州一行她還做了不少功課。只不過後來沒有成行,讓她一直可惜了很久。
“雲幽州的知府已經在去年的時候告老還鄉了,如今是個新上任的,沒多大背景。畢竟雲幽州乃是苦寒之地,確實沒什麼油水,所以沒那麼多人願意去那。”趙無憂道,“我爹當年去了雲幽州賑災,身邊只有他的心腹陳平,也沒帶多少官員。”
“既然是雪蘭的師父,那至少應該是個武將才對。當年隨行的人當中,並沒有多少武將。我記得有王煥將軍,李琛將軍——”
驀地,趙無憂忽然頓住,與穆百里對視一眼,復而又道了一句,“李琛?”
沒錯,李琛!
齊攸王身邊的得力干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