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
青梧洲。
一座古老的城池中。
一座酒樓內。
蘇奕在和畫清漪對飲。
喝的是城中獨有的一種名喚“杏兒春”的老酒。
窗外菸雨朦朧,街巷上行人匆匆。
“這就是我的家鄉,不過漫長歲月過去,早已變得和我記憶中完全不一樣。”
畫清漪坐在那,一手撐着下巴,望着窗外,細雨濛濛,她的眼神也變得朦朧恍惚。
這時候的她,幽冷如冰的孤傲氣質罕見地變得柔和些許。
任何人見到,怕也想不到,這個明眸皓齒,眉目如少女般靈秀明淨的女子,會是那如今引發天下震動的清漪天帝。
從蘇奕的目光望去,靜靜坐在那看向窗外朦朧煙雨的畫清漪,的確像一幅畫。
清冷中帶着一絲柔婉、恬靜,明眸顧盼間,則有一抹揮之不去的悵然。
大概,這就是鄉愁。
萬古已逝,滄海桑田,兒時記憶中的故土家鄉,也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在離開神遊洲時,蘇奕一時也不知該前往何處,只覺天地茫茫,竟沒有一處可去之地。
畫清漪看出,那時的蘇奕心情並不好。
哪怕一路把聞天帝追殺到其老巢,也沒能讓蘇奕開懷多少。
這應該和礪心劍齋那些下落不明的門人有關。
於是,畫清漪就把蘇奕帶來了青梧洲。
在永恆天域三十三洲中,青梧洲只能算二流,談不上出衆,也不墊底,很中庸。
而這裡,是畫清漪心心念唸的故鄉。
可惜,她早就沒有親人。
故鄉也早已變了模樣。
“大道路上,吾心安處即吾鄉,我已習慣與孤寂和漂泊爲伴。”
蘇奕飲了一杯酒,“還好,大道路上除了孤寂和漂泊,還有好友,有仇敵。”
想了想,蘇奕又補充了一句,“哪怕到最後什麼都沒有了,還有手中的劍和腳下的大道。”
這番話,的確是有感而發。
生者爲過客,死者爲歸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大道之上,從來沒有任何人和物是一成不變的。
但凡生靈,無論尊卑,無論強弱,皆不過是這天地間的過客。
畫清漪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道:“於我看來,你現在的道心可不安穩。”
蘇奕沒有否認。
礪心劍齋門徒的消失,第一次讓他有一種束手無策之感。
畫清漪道,“接下來你可有什麼打算?”
蘇奕隨口道:“我打算去黑水天都走一遭,親自去太吾教看一看。”
畫清漪若有所思,“你擔心枯玄天帝身上也發生了意外?”
蘇奕點了點頭。
時至今日,枯玄天帝依舊聯繫不上,這無疑太過反常。
“我陪你去。”
畫清漪舉杯輕抿了一口,白皙絕美的臉龐泛起一抹酡紅,爲她平添三分嬌豔。
“等你的事情解決之後,我要再去彼岸看一看!”
畫清漪星眸中,浮現一抹堅定。
很久以前,她就孤身一人前往尋找通往彼岸的道途,並且歷盡萬劫之後,終於找到了。
可惜……
在她前往彼岸的路上,就發生了一場變故。
她碰到了隱世者勾陳老君,而後就被封禁成了一隻失去自我記憶的黑羊。
對於勾陳老君,畫清漪談不上恨。
技不如人,只能自認倒黴。
並且勾陳老君曾言,只要她做一件事,等事成的時候,不僅會還她自由,還會爲她指點一條抵達彼岸的通天大道。
可很顯然,勾陳老君並未兌現當初的承諾。
她如今已經解脫,恢復自由身,也喚醒了本我的記憶,可勾陳老君所許諾的“通天大道”,並未兌現。
畫清漪談不上失落。
她只是想再去彼岸走一遭。
因爲這是她的大道!
蘇奕一怔,提醒道,“現如今,彼岸的衆玄道墟早已發生一場劇變,一場風暴正在從那裡席捲而來,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出現在命運長河上。”
“你現在前往,可就太過危險了。”
蘇奕想了想,又說道,“另外,如今這命運長河上,已有許多來自彼岸的勢力出現。”
“而無論是永恆天域,還是虛無之地、寂滅禁域、乃至於命運長河的起源之地,遲早會發生一場真正的大變。”
“我有預感,你留在永恆天域,遠勝過再去前往彼岸。”
說話時,蘇奕想起了很多。<很多。
寂滅禁域的命魔一脈、虛無之地的天魔一脈、以及在天命之爭落幕後就前往探尋“命河起源”之秘的那些彼岸強者。
當然,還有劍帝城的人。
正因經歷過這些事情,蘇奕纔會做出如此預測,來勸畫清漪留下。
畫清漪一怔,秀眉微蹙,星眸盯着蘇奕,“你這麼好心勸我,該不會是一直想讓我給你當打手吧?”
蘇奕故作驚詫道:“你莫不是我肚子裡的蛔蟲?聽到了我的心聲?”
畫清漪何等清冷孤傲的人,面對這種拙劣蹩腳的藉口,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想得美!”
蘇奕笑起來,“世事艱難,不想的美一些,這人生還有什麼趣味。”
本來是調侃的玩笑話,不曾想畫清漪卻蹙着眉頭,認真地思忖起來。
見此,蘇奕反倒有些坐不住,“別當真,我可沒想着非要把你這位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女帝一直留在身邊,哪怕你答應,我都無福消受。”
畫清漪一聲冷笑,“剛纔膽子不是挺大,怎麼一轉眼就又慫了?還是不是男人?”
蘇奕一口酒差點噴出來,這和是不是男人有什麼關係?
“我想清楚了。”
畫清漪以手指輕輕叩擊了一下桌子,神色嚴肅道,“你不是說,勾陳老君也曾在天命之爭中出現?這足以證明,這老傢伙如今也在命運長河上!”
蘇奕心中一震,“你該不會想去找他吧?”
畫清漪反問道:“有何不可?”
蘇奕一陣頭大。
他對隱世山的瞭解並不多,卻很清楚“隱世山”是彼岸衆玄道墟一個最爲古老的勢力。
而作爲隱世者的勾陳老君,可是一位深不可測的始祖級存在。
畫清漪若冒然去見對方,萬一再發生什麼不測可怎麼辦?
“你幫我。”
畫清漪神色愈發認真,漂亮的眸凝視着蘇奕,“我確信,你肯定能找到那勾陳老君,只要你答應,我……”
蘇奕連忙打斷,“你我之間,根本不必許諾什麼,若你非鐵了心要去見那老傢伙,我自會想一想辦法。”
話雖這麼說,蘇奕卻一陣頭疼。
他和勾陳老君可一點都不熟。
如今第一世心魔也不在身邊,這等情況下,想要去尋找一位神通廣大的隱世者,可想而知有多難。
聽到蘇奕的回答,畫清漪明顯很滿意,靈秀絕美的白皙嬌顏上,冰冷嚴肅的神色都變得柔和下來。
她舉起酒杯,“當然,你盡力就好,若真做不到,我自不會勉強。”
說着,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走,一起去雨中走一遭,這三月的杏花雨,最是難得。”
還未等蘇奕答應,畫清漪已經離開。
蘇奕揉了揉鼻子,咩咩姑娘的確很有個性,和尋常女子迥然不同。
她清冷孤傲,作風霸道強勢,但……不得不說,內心還是很細膩體貼的。
蘇奕不會忘了,在追殺聞天帝時,咩咩姑娘不由分說就帶着自己一起挪移,也根本不屑說什麼關切的話,直接就出手給自己療傷。
誠然,剛纔她讓自己幫忙時,直來直往,不容拒絕,看似像個專斷獨行的帝王。
可這何嘗不是把自己當做了朋友,纔會如此?
更別說,她也沒逼着自己非要做到。
思忖時,蘇奕已經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腦海中,卻不經意地想起了兩個人。
一襲紅袍的呂紅袍。
一襲素衣空靈出塵的羲寧。
旋即,蘇奕暗自搖了搖頭,按捺住內心深處那份深埋已久的牽掛。
城中煙雨如霧,細若牛毛,街道上鋪砌的青石板都被雨水溼潤,空氣中泛着淡淡的水霧。
沉澱着歲月氣息的古老建築像披上一層柔婉的輕紗,一眼望去,煙雨霏霏,如詩如畫。
畫清漪一襲束腰黑色長衣,長髮挽成了一個鬆散的馬尾,那高挑修長的身影行走煙雨中,馬尾隨之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整個人就像一抹淡雅漂亮的墨色,在這煙雨畫卷中暈染而開。
蘇奕會心一笑,跟了上來,整個身心也徹底放鬆下來,也不曾說話,就那般閒散地漫步煙雨街巷中。
畫清漪也沒說話,她似是在回憶什麼,星眸中泛着恍惚之色。
和蘇奕並肩行走時,她的身高僅僅只比蘇奕矮了半頭,有了對比,也就愈發襯得她身影綽約高挑。
一襲青袍、一襲黑衣,就那般走進煙雨中,漸行漸遠。
直至走出城外,看着那遠處黛青色的山巒,畫清漪忽地自語道:“這杏花細雨雖好,如今卻終不似少年遊,我的故鄉一直都在,只不過……卻藏於我心頭。”
蘇奕一怔,認真斟酌了一番,正要抒發一下自己的見解,就冷不丁被畫清漪一把抓住胳膊,掠空而去。
“走了,去太吾教。”
這就是畫清漪。一舉一動,盡顯女帝之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