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燃燒成火海,天地則像熔爐,煉掉原界第九重天的山河大地。
一切都在燃燒,在融化。
唯有通天城不曾受到任何波及。
轉瞬間,就憑空出現在通天城內,讓蘇奕和青兒立皆意識到,這是出自那隻烏鴉的手筆。
“眼下這第九重天內,除了你們兩個,已再沒有任何外人。”
烏鴉立在廢墟上,道:“蘇命官,你可以先養傷,我和這位存在先聊一聊。”
蘇奕倒也不客氣,自顧自盤膝坐下,開始打坐。
青兒則眨了眨眼睛,打量着烏鴉,道,“你想和我聊什麼?”
烏鴉揚起翅膀一揮,一道結界力量在它和青兒之間凝聚。
而後,它這才說道,“你家主上當年離開命河起源後,莫非並未前往混沌紀元之外?”
青兒搖頭道,“我不知道你問的是什麼。”
烏鴉眼神閃動,“閣下何故裝糊塗,莫非是信不過我?”
青兒眼神澄澈乾淨,聲音清脆道,“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又談何信任?要不你先說說你的來歷?”
烏鴉頓時沉默。
半晌,它話鋒一轉,道,“罷了,不問這些,我只想知道,蘇命官和閣下的主上又是什麼關係。”
青兒再次搖頭,“我既然信不過你,自然不會回答任何事情。”
烏鴉:“……”
看得出來,這位身份獨特超然的器靈,明顯根本信不過自己。
烏鴉一聲長嘆,意興索然道,“其實,即便你不回答,我也已能猜出一二,之所以明知故問,無非是想進一步印證罷了。”
說着,烏鴉目光挪移,看向蘇奕,“既然閣下不惜主動站出來爲蘇命官戰鬥,自然意味着,他已得到閣下主上的認可。”
烏鴉眼神複雜,“也不怪他可以得到那些老傢伙的認可。”
那些老傢伙,自然指代的是那曾一一從問心道碑上映現的主宰虛影。
青兒不解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烏鴉卻沉默了。
久久不語。
青兒皺了皺漂亮的秀眉,也不再說什麼。
氣氛就此沉寂下去。
道場中央,蘇奕的殘魂盤膝而坐,對這一切渾然不知。
而一場不可思議的蛻變,正在他那一道殘魂上悄然上演。
道軀被毀、只剩殘魂,對任何修道者而言,都是無比棘手的嚴重傷勢。
哪怕恢復過來,道行必然也會一落千丈,就此一蹶不振。
可蘇奕不一樣。
雖然眼下的他只是一道法體,而非本尊,可即便如此,這樣的傷勢,也並非不可修復!
原因就出在涅之力上。
時間點滴流逝。
僅僅片刻而已,烏鴉和青兒皆驚訝注意到,蘇奕的那一縷殘魂被一層奇異神秘的力量籠罩。
像蠶繭似的,把蘇奕的殘魂完全包裹,再看不到他的身影。
“你可知道,在之前那一場大戰中,他爲何能號令所有問心道碑上所留的烙印力量?”
烏鴉忽地道。
不等青兒回答,烏鴉已自顧自道,“很簡單,他在那條禁忌大道上,已執掌真正的涅之秘,碰觸到了命運主宰的門檻!”
“對其他人而言,只有經由通天星路,才能去參悟問心道碑的秘密。”
“可他不一樣,根本無須由他自己主動參悟,就已得到那所有問心道碑的認可!”
烏鴉說到這,眼神也有些恍惚,“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當初上一任命官蕭戩前來時,都未曾做到過……”
青兒卻忽地糾正道,“在我看來,蘇大人的大道,根本無須誰來認可,與其說是那些問心道碑的烙印力量認可蘇大人,還不如說是他們被蘇大人的大道所折服。”
烏鴉一怔,點頭道:“你說的,也在理。”
這時候,那燃燒的星空已悄然歸於一種寂靜中,一切神焰都已消失不見。
包括那些如若星辰般的問心道碑,統統都不見了。
那天穹之上,只剩下一片霧茫茫的混沌!
放眼四顧,除了這通天城之外,整個原界第九重天就像消失了般,全都化作了虛無。
對此,烏鴉並不奇怪,繼續道:“那每一塊問心道碑,分別留有一位混沌紀元最初時的強者印記。”
“那些印記有他們各自的衣鉢傳承、有畢生的修行經驗、有他們慘敗在定道之劫中的經歷……”
“如今,這一切都已被蘇命官一人所得。”
烏鴉道,“閣下可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青兒搖了搖頭。
烏鴉深呼吸一口氣,道,“如果他以後殞命,則意味着那些混沌紀元最初時的傳承,都將徹底斷絕。”
“命運主宰之路,則將成爲一個再不可能存在的傳說。”
“那隻存在於混沌紀元最初時的仙道,也將再沒有重現的希望!”
青兒不由露出思忖之色。
許久,少女才說道:“我有不同的看法。”
烏鴉一愣,“閣下但講無妨。”
少女認真道:“我認爲,蘇大人的道途,不會這麼小。”
烏鴉:“……”
若不是清楚青兒的一些底細,烏鴉絕對懶得再多說一句話。
竟認爲它所說的那些後果,在蘇奕的道途面前,都可歸類到“小”上。
這何其荒誕?
誰敢說,自己的道途,比混沌紀元最初時那些直通仙道的傳承更大?
誰又敢妄言,命運主宰之路屬於小道?
更遑論那在混沌紀元最初時,就稱得上縹緲的仙道之路,不知曾讓多少無上傳奇競折腰!
怎能以“小”來形容?卻見青兒自顧自道,“關於定道之戰,我也聽主上談起過,那一條古老縹緲的仙道之路斷了,必然有斷的緣由,那些曾在定道之戰中落敗之人,既然敗了,也就意
味着他們的大道,還談不上至強。”
青兒擡眼看向烏鴉,“若蘇大人的道途,像你所說那般,以後焉可能改變這一切?”
聞言,烏鴉愣在那,破天荒地有些失態。
青兒則繼續道,“當初,我家主上爲何要離開,前往這混沌紀元之外?無非是早看透,只留在這命河起源求索大道,永遠改寫不了定道之戰的結果!”
烏鴉怔怔不語,眼神變幻。
半晌,它語氣消沉道,“或許,你家主上是對的,可強大如你家主上,至今又是否找到改寫這一切的辦法?”
答案其實顯而易見。
若那位存在真有這般實力,早就去改變這一切,重新開天闢地,定道於整個混沌紀元!
青兒道:“我家主上,已找到了一線希望。”
烏鴉渾身一震,旋即明悟般,眼眸驀地看向了遠處的蘇奕。
這一刻,它終於有些明白了。
烏鴉揮動翅膀,虛空中浮現出一道時空門戶。
“三天內,通天城將歸隱於原界本源中,還請閣下和蘇命官在此之前離開。”
烏鴉振翅掠空,正準備離開,冷不丁地一道聲音響起:
“且慢。”
盤膝而坐的蘇奕,被一層奇異的力量包裹,看不清其人,但他的聲音卻傳了出來。
烏鴉一怔,悄然在半空頓足,“蘇命官還有事?”
“既然你自稱知道者,對混沌紀元最初時的事情必然瞭如指掌,敢問一句,定道之戰的獲勝者,又是何人?”
烏鴉眼眸眯起來。
這個事情,是一個禁忌!
不,嚴格而言,那位曾在定道之戰中獲勝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禁忌。
其來歷、名諱和事蹟,皆早已從諸天大道中隱去。
恰似大道無名。
若強行談起,就像碰觸了天條鐵律,必遭天譴!
正因如此,這世間的一切古籍,一切傳言,一切人和事,皆不曾有和那位禁忌存在有關的字眼。
“其人如道,不可明之。”
許久,烏鴉才緩緩道,“我只能告訴你,五大天譴神族的始祖,就是爲那位存在效命。”
青兒忽地噓了一聲,“莫要再談!”
烏鴉一怔,旋即渾身一顫,脣中發出悶哼,其一身漆黑的翎羽驟然斷裂了許多,鮮血飛灑。
這突兀發生的一幕,讓蘇奕都不禁吃驚。
那禁忌般的存在,竟強大到如此地步了?
只談了和他有關的五大天譴神族而已,就讓黑鴉遭受反噬,這何其恐怖!烏鴉眼神暗淡許多,不顧周身傷勢,道,“這就是觸碰禁忌的下場,得虧我不曾談起那位存在的名諱,否則,遭受的反噬可不會如此之輕。這一切,蘇命官也已看
到,其他的話,已無須我來贅述。”
蘇奕這一刻想起了兩個人。
一個是陳璞之父,那位神衍山最富有傳奇色彩的無上人物。
一個是林景弘之父,方寸山的小師弟,一位曾執掌輪迴的“林魔神”。
這兩位的名諱和事蹟,同樣早已從世間隱去!
這一切,讓蘇奕意識到,在混沌紀元最初時,那個曾在定道之戰中獲勝的禁忌人物,極可能也是這樣一位存在。
事實上,劍帝城大老爺身上也有類似的地方。
人人皆稱其大老爺,卻不知其名諱。
強大如三清鼻祖、佛門始尊這些巨頭,都只稱呼其“劍客”。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有關劍帝城大老爺的傳聞,至今還在世間流傳着。
大老爺猶在時,也向來不在意這世間的評判和議論!
看不開,縱使遁入大道,隱於世間,心中也有執念。
看得開,哪怕天下非議,世代毀謗,又與我何干?
看不開,着相,有我執。看開,則無相,無我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