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樹下。
蘇奕躺靠座椅,雙腳搭在案牘上,偶爾拎着酒壺暢飲一口。
肥胖的橘貓蜷縮在其懷中,一動不敢動。
這一幕,讓少年的儀態顯得愈發懶散起來。
可王衝廬、曲伯齡他們的心神則愈發複雜了。
當天刀魔皇戰北齊從正廳中走出時,都不由晃了一下神,旋即抿了抿脣,大步而去。
只是,當他剛走到庭院大門處,蘇奕忽地開口道:“你這次前來永夜之城,是要殺了柳長生,還是要幫他?”
戰北齊軒昂的身影一頓,沉默片刻,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情。”
說罷,推門而去。
自始至終,他不曾回頭。
蘇奕撫摸着橘貓柔滑如綢的毛皮笑起來。
這戰北齊,還是一如當初啊。
“第三位客人可以進來了。”
翠鳥的聲音從正廳傳出。
早已等候在那的曲伯齡深呼吸一口氣,走進了正廳。
冥王這才若有所思道:“道友莫非猜出,剛纔那戰北齊是爲何而來?”
庭院中,只剩下她、蘇奕和王衝廬三人。
當然,還有一隻橘貓。
王衝廬也豎起耳朵。
他早已調整心態,潛意識裡已經不敢再像之前那般,把蘇奕視作“小輩”看待。
“只是猜測罷了。”
蘇奕隨口道,“我也僅僅知道,很久以前的時候,柳長生和戰北齊一樣,皆來自一個名叫‘拙心觀’的勢力,算起來兩人還是師兄弟。”
王衝廬心中劇顫。
他還是頭一次聽說,有着“劍壓幽冥一切劍修”美譽的狂劍冥尊柳長生,和天刀魔皇戰北齊是師兄弟的關係!
這個秘辛無疑太驚人,若是傳出去,必會引發天下轟動。
畢竟,無論是柳長生,還是戰北齊,可都是當今世上最頂級的皇境霸主人物!
前者躋身幽冥六尊之列,劍道之盛,驚豔數萬年歲月。
後者是苦海七魔中首屈一指的神秘魔皇,實力深不可測!
誰敢相信,這樣兩位強大存在,竟是來自同一門派的師兄弟?
“這……這是真的?”
王衝廬再忍不住問出聲來。
這一瞬,王衝廬敏銳察覺到,那肥胖橘貓的幽藍眼瞳中,泛起一抹鄙夷嘲弄之色。
似乎認爲,他這個問題很蠢……
這讓王衝廬內心不禁一陣尷尬,又有說不出的羞憤。
好歹他也是苦海七魔之一的雷焰冥尊,威名之盛,足可令世間修士膽寒。
可自打進入這座庭院,一切都變了。
先是被曲伯齡斥作手下敗將,而後被同爲苦海七魔之一的戰北齊無視。
如今,就連一隻橘貓都不把他放在眼中!
這任誰能不憋屈?
反觀蘇奕,卻愜意快活的不得了,又是擼貓又是飲酒,又是和那神秘恐怖的女人談笑風生,甚至都敢催促打更人抓緊時間見客……
如此一比,王衝廬都有淚流滿面的衝動。
人比人,氣死人吶!!
“早知道,今天就不來此地了。”
王衝廬暗恨,在他眼中,此刻這座庭院到處充滿了對自己的惡意!
“他們的確是師兄弟,只不過這世上極少有人知道罷了。”
就見蘇奕漫不經心道,“並且,很久以前拙心門發生過一場變故,就此消散於歷史長河中,而柳長生和戰北齊這對師兄弟,也是從那時候決裂,關係勢如水火,如同仇敵。”1
“原來,這件事並沒有多少人知道。”
王衝廬這才恍然,心中好受不少。
“怪不得之前此人見到‘洪瀛’走出時,會心生殺機,看來,他的確是想幫柳長生報仇。”1
冥王美眸盈盈,似想明白了一些什麼。
蘇奕道:“洪瀛?剛纔第一個從正堂走出的那個赤袍男子?”
冥王嗯了一聲,倒也沒有再隱瞞,道:“柳長生殺了洪瀛的一個得力屬下,洪瀛這次前來找打更人,就是爲此事而來。”
蘇奕點了點頭,在前來永夜之城的路上,王衝廬就曾說過,柳長生和彼岸門結仇,原因就在柳長生殺了彼岸門的一位大人物。
現在看來,那所謂的大人物,就是剛纔那赤袍男子洪瀛的屬下。
“道友,你似乎並不奇怪。”
冥王擡起嫵媚漂亮的眼眸,凝視着蘇奕。
蘇奕笑了笑,道:“我只是恰好知道此事。”
“恰好?”
冥王眼神有些意味深長,“也對,道友在意彼岸門的事情,倒也在情理之中。”
剛說到這,曲伯齡從廳堂中走出。
相比之前,這位揹負劍匣,容貌枯槁的老人眉宇緊鎖,浮現着一抹揮之不去的陰霾。
蘇奕見此,不由笑起來。
曲伯齡一怔,心中頗有些不悅。
不過,早已見識過蘇奕那種種反常之處的他,臉上並未表露出這種不悅的情緒,而是問道:“道友何故發笑?”
言辭間,從稱呼蘇奕爲“道友”,就可以看出,這位來自古族曲氏的血荒冥尊,早不敢視蘇奕被小輩。
“這世上最牽掛崔龍象生死的人,除了他的親人之外,怕就是最痛恨他的仇敵了。”
蘇奕低頭撫摸着懷中的橘貓,“你覺得,我說的可對?”
曲伯齡眼眸驟然收縮,那枯槁的面容都一陣變幻。
半響,他微微抱拳,沉聲道:“敢問道友尊姓大名?”
蘇奕擡眼斜睨曲伯齡,道:“我是誰並不重要,不過,我倒不介意提醒你一句,你最好還是熄滅一些不該有的想法,老老實實回去等候消息,用不了多久,崔龍象究竟是生是死,當可真相大白。”
曲伯齡沉默片刻,一言不發,轉身而去。
直至他消失在庭院外,冥王都不由感慨,道:“道友的眼力可着實厲害,無論是戰北齊、還是曲伯齡,似乎你早已看出他們的來意。”
不遠處的王衝廬深以爲然。
他也對蘇奕展現出的見識震驚。
若不是蘇奕,他都不知道,柳長生和戰北齊是師兄弟,也不知道曲伯齡此來,竟是爲了打探崔龍象是生是死!
蘇奕隨口道:“在這幽冥天下,能夠從過往歲月中活到現在的老怪物,我或多或少都瞭解一些,談不上什麼。”
曲伯齡曾慘敗在崔龍象手底下,並且還輸掉了一把名喚“赤厄”的先天道劍。1
此劍據傳原本誕生於由“惡鬼司”所管轄的“萬孽大淵”中,擁有諸般不可思議的神妙之威。
當此劍被崔龍象奪走,曲伯齡自然耿耿於懷,懷恨至今。
當初在萬燈節之夜,古族曲氏之所以聯合其他幾個古族一起對付崔家,最重要的緣由,就是欲趁崔龍象不在的時候,奪回這一把先天道兵。
可惜,最終功敗垂成。
而今日,當走進庭院看到曲伯齡的第一眼,蘇奕就已經猜出這老傢伙此來的目的。
歸根到底,崔龍象的生死,誰也無法確定。
而對曲伯齡而言,崔龍象若死,他自可以無所忌憚的對崔家出手。
若崔龍象還活着,他則只能繼續選擇隱忍和蟄伏。
“第四位客人可以進來了。”
翠鳥的聲音再次從正堂中傳出。
冥王長身而起,慵懶地伸了一下挺拔傲人的高挑身影,笑道:“道友,我先去見一見打更人。”
她擡起一對筆直纖細的大長腿,一步邁出,身影已出現在廳堂之中,消失不見。
蘇奕繼續擼貓、喝酒,心中則在琢磨,冥王此來的目的,恐怕是和打探葬道冥土的秘密有關。
懷中,橘貓喵嗚喵嗚地叫着,它已不像最初時那般緊張和忐忑,反倒撒嬌似的,把肥碩的軀體攤開,腦袋輕輕蹭着蘇奕。
而它的目光則一直盯着酒罈,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
無疑,這橘貓很想喝一杯。
但蘇奕直接無視了。
這讓橘貓眼神深處不由帶起一絲絲的幽怨。
王衝廬很想借此機會和蘇奕聊一聊,可一看到那隻橘貓,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橘貓看似不起眼,可若是發威,恐怕要比玄幽境的角色都要兇橫一些!
沒多久,冥王的倩影就走了出來。
她似是有些失望,精緻的眉眼輪廓間,透着一絲不甘。
“打更人並非一無所知,他之所以知道許多事情,無非是比這世上絕大多數人活得更久遠一些。”1
蘇奕道,“當然,待會你我找地方私聊的時候,你可以把你想要打探的事情跟我說說,若我知道,倒是不介意爲你解疑釋惑。”
冥王紅潤瀲灩的脣瓣泛起一抹誘人的笑意,風情萬種道:“那自然是極好的。”
“行了,我也該去和打更人好好聊聊了。”
蘇奕說着,擡手拎着橘貓的脖頸皮毛,把它扔了出去。
橘貓一個翻身,輕盈地穩穩落地,不至於摔個四仰八叉。
只是,當它看向蘇奕時,幽藍的眸寫滿的氣急敗壞,這傢伙果然和以前一樣無情。
摸自己的時候那叫一個享受,可眨眼間就能直接把自己扔了!!2
“一起去。”
蘇奕已經起身,招呼了王衝廬一聲,徑自朝遠處廳堂內行去。
王衝廬深呼吸一口氣,摒棄雜念,神色也變得鄭重起來,跟隨在蘇奕身後。
目送兩人的身影消失。
冥王似有察覺般,目光看向那隻橘貓。
就見那橘貓眼神幽幽,如若飢餓難耐似的盯着自己,還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巴。4
冥王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