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夜。
明月當空。
皎白的月光灑在山中,清風徐徐而來,送出清爽。
松樹抖落一身灰塵,蟬聲不知疲倦,徹夜無眠地叫着。
杜若琳換上了一襲淡青色的長裙,青色的裙子襯着她紅紅的臉,十分動人。
這件長裙不但很薄、很輕,而且很透,一如今夜的月色。裙邊上還繡着綠色的疏疏花邊,看起來隨時都會隨風而舞去。
青裙曳地而下,輕輕拂在地面。
“你還沒睡?”
杜若琳輕啓丹脣,吐出這四個字來時,臉又紅了。
這位美麗文靜的少女好像總是會臉紅。
她走進石屋。
這間石屋單獨修建在幽靜的山中,屋中只有蘇微雲一人。
餓虎崗的衆弟兄早已去得遠了,誰也不會在這種時候打擾蘇微雲,衆人自然要爲他造出一個最舒適,最能讓他調整狀態的環境。
蘇微雲雙手放膝,正在一張石牀上盤坐,此時聞聲,慢慢睜開眼睛,正好看到月光籠罩中的玉人。
“我原以爲只有靦腆害羞的女孩子纔會常常臉紅。”
“你難道覺得我不夠靦腆,不夠害羞?”
蘇微雲嘆道:“敢在晚上穿成這幅模樣來幽會男人的女孩子,我實在不能說她會很害羞。”
月光下,杜若琳的衣裳微微閃着光,許多衣料輕薄之處便好似透明的一般;若再細心看去,便能見到裡面顯露出的晶瑩肌膚。
春花一般的臉,冬雪一般的肌膚。
杜若琳的臉龐還是紅着,微笑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古話?”
蘇微雲道:“我聽說過。士爲知己者死,女爲悅己者容!”
杜若琳捂着嘴,笑顏一展,道:“你居然知道我要說的是什麼。”
她一笑起來,臉卻更紅,道:“那麼你便該知道了。”
蘇微雲故意問道:“知道什麼?”
杜若琳走進屋中,已在凳子上坐了下來:“你難道還不明白?”
蘇微雲突然起身,理了理衣襟,說道:“我明白的。”
杜若琳甜甜地笑了一笑,忽將眼睛閉上,靜靜坐好,兩手握在一起,長長的眼睫毛輕顫着。
蘇微雲走到她面前,道:“我明白我不是百里長青和你的知己,所以你們不能爲了我而死。”
“啊!?”杜若琳吃了一驚,睜開眼,道:“我......我不是說......”
蘇微雲道:“你們若真的是我的知己,便該知道王萬武的的確確不可能是我殺的,大可助我一舉殺掉歸東景就是。”
杜若琳解釋道:“百里大人畢竟是聯盟鏢局主人之一,他自不可能在鏢師們眼前倒戈而向的。”
蘇微雲道:“若蒙面私行,暗中出手,誰能知曉?”
杜若琳忽而神秘地一笑,潔白的左手輕輕搭上了蘇微雲的肩膀,道:“其實百里大人之所以這樣約定一戰,當然是對你有絕對的信心的。”
蘇微雲任由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只搖首道:“歸東景的實力比你想象的還要強上許多,我此時未必是他對手。”
杜若琳道:“百里大人說你若與歸東景比試拳腳功夫,或許只有三分勝算。”
蘇微雲道:“恐怕還說得多了。”
杜若琳道:“但聽說你好像是會用劍的。”
蘇微雲道:“我隨身長劍遺失,已許久不曾用劍了。”
其實不是蘇微雲不願用劍,他到餓虎崗,隨時都可以找來七、八十柄劍,但是他不敢用。
蘇微雲所會劍法中威力最強的莫過於奪命十三劍和達摩劍法兩門。
達摩劍法以慢打快,對內力境界要求極高,他內力未復,難以施展出全部的威能;而奪命十三劍殺意又太重,他在未能完全領悟到箇中劍意脈絡的情形下,又不敢輕易動用。
——武林修行中人皆知,一旦因爲練功被殺意侵蝕心神,便要陷入走火入魔,萬劫不復之境,從此淪爲江湖上的一尊殺人機器!
杜若琳莞爾笑道:“不論你用不用劍都無所謂,我......我早已幫你想好了萬全之策。一定能將你的勝算提升到十成!”
蘇微雲驚訝道:“十成?你莫非以爲我能有絕對勝利的把握,歸東景已經必敗無疑?”
杜若琳的纖纖細指似欲撫上蘇微雲的脖子,但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放了下來。
她徐徐道:“我聽百里大人說,你與孔雀山莊的莊主乃是過命的交情。”
蘇微雲道:“是,生死之交。”
杜若琳又道:“我還聽說孔雀山莊的‘孔雀翎’是天下第一暗器。”
蘇微雲道:“是,舉世無雙。”
杜若琳右臂動了動,肩上的衣裳微微掛下來了些,露出一片精緻的鎖骨,她道:“那麼你何不向他去借來孔雀翎一用?”
蘇微雲沉默。
杜若琳繼續道:“有孔雀翎在手,縱然是青龍老大也要憚你三分,難道還怕區區一個歸東景麼?”
石屋中沉默很久,唯有蟬鳴仍不識趣,吱吱地叫着。
杜若琳的青裙襬在地上,微微地招擺,好看的花紋拂搖着,幾乎要拂到人的心上去。
蘇微雲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有沒有喜歡過別人?”
杜若琳低着頭,臉更紅,簡直像紅透了的櫻果,道:“當然有的,現在就有。”
蘇微雲似乎沒聽出她話中的含意,又道:“你覺得一位少年會不會把他心愛的情人借給別的朋友?”
“情人怎是能夠借出去的?”
蘇微雲道:“這就是了。孔雀翎在秋鳳梧心目中,大概比情人在少年心裡面的地位還高得多的。”
“我縱然臉皮再厚,也不可能去找朋友借他的情人爲我一用吧?”
杜若琳急着道:“可是......”
蘇微雲厲聲道:“可是什麼?”
杜若琳又垂下頭道:“可是你若不肯去借孔雀翎,就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蘇微雲道:“什麼路?”
杜若琳擡起頭,盯着蘇微雲的眼睛,嚴肅地道:“絕地求生,臨場突破!你若能將你的須彌山掌再推進一層,多半就可勝過歸東景了!”
“但你也知道這有多麼艱難,需要莫大的勇氣和智慧......”
蘇微雲聽她說着,竟又坐了回去,道:“好,那我就走這條路!謝謝你來告訴我這些,你可以走了。”
杜若琳咬着牙,跺腳道:“你......你怎麼......”
而蘇微雲不聞不問,盤坐在牀,似已入定。
杜若琳盯着他許久,幽幽地道:“你敢不敢看一眼我?”
蘇微雲不動,不語。
杜若琳本放在腰間,準備解開腰束的手又停了下來,質問道:“你爲什麼不敢看我?!”
蘇微雲終於開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只不過我若與你纏綿過後,難免鬥志消磨,流連於溫柔之鄉,那時說不定便再也無勇氣敢放手一搏了。”
古往今來,溫柔的美人本是最能折服英雄,融化人心的。
“到時候,我要是忽然變得貪戀美好,畏懼戰敗......就真的不得不去求借孔雀翎了!”
杜若琳扭頭便走,再也不說一句話。
但當她快要走出門時,蘇微雲卻又問道:“我記得你以前說你也是青龍會的人。”
“是又如何?”
杜若琳的聲音已經轉得有些冷冽。
“好。”
蘇微雲只說了這一個字,便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