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與化子墨同那孩童聊了一會,得知孩童姓秦名良,自幼無父無母,在山寨當奴僕使喚,山寨由山賊擁領,稍不順便刀砍劍削,故秦良十分敏感不敢犯錯。前些日子那山寨遭官府一鍋端了,秦良才流落至此。
陸離聽畢煞是心疼,連連嘆氣說道:“真是悽苦,秦良,若不嫌棄,你便跟隨我吧。”
秦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小聲說道:“跟隨你?”
他溫柔一笑,微微點頭。
秦良轉頭望向化子墨,見化子墨亦是掛着友好笑容,心中一暖便要答應,嘴才半翹,緩緩垂下。
他疑惑道:“怎麼了?”
秦良腦中快速將記憶過了一遍,盡是殺戮與死亡,惹得瞳孔急張,呼吸急促。他擡頭望了陸離一眼,是那樣楚楚可憐,見陸離生得面慈目善,倒是放鬆不少,小心翼翼問道:“當真可以嗎?”
陸離笑着點頭:“當真。”
秦良雖是喜悅,不敢有所表現,怕攪了這難得的喜事,依是如履薄冰畏首畏尾,說了一聲:“謝謝。”
陸離領着二人走出城門尋到馬匹,化子墨與秦良尚小,二人加起來還沒陸離一人重。三人上了馬,馬也不覺得吃力,只是四蹄不疾速度不快,向玄武門悠悠奔去。
才下馬,化子墨便蹦跳歡呼着要去推門,一邊叫道:“師兄,我回來了!”
陸離笑了一笑,一邊將秦良扶下馬,心中想到:子墨難得這樣開朗。
聞見化子墨喊聲,巫澤率先奔來,一把將他抱起轉了兩圈,放下他將手摁在他肩膀正要說“你可回來了”,卻見他嘴角隱隱約約有血漬,不由得眉頭一皺,問道:“子墨,你怎麼了?”
化子墨便將過程一一與巫澤敘說了。
巫澤聽完煞是氣憤,雙腳一分雙手叉腰,向陸離喊道:“師兄,你怎麼能讓子墨受了傷!”
陸離愣了一愣,望向化子墨,化子墨慌忙別過頭去,調皮地吐了吐舌頭表示與自己無關。
範嘉志牽着範子旭與劉蘭芝徐徐走來,瞧見巫澤這副架勢,忍不住覺得好笑,叫道:“賴皮王又要耍賴了!”
煥煥最後走來,紅着臉從衆人身旁經過,走到陸離身旁從陸離手中接過麻袋,一副賢妻模樣。
範子旭知曉她內心想法,捂嘴一聲乾咳,望向陸離正經說道:“折柳,將軍府的事已經解決了,接下來我們是不是應該把最要緊的事辦了。”
陸離茫然道:“最要緊的事?”
範子旭道:“還有什麼事比男婚女嫁要緊的嗎?”
劉蘭芝頓時反應過來,與陸離說道:“我想起來了,前些日子相公還說,要幫你們操辦婚禮呢!”
陸離恍然大悟,轉頭向煥煥望去,只見煥煥面頰飛霞,顯得愈加嬌嫩欲滴,心中自是歡喜,舔了舔嘴脣,眼珠亂轉呼吸急促,卻欲迎還羞,餘光瞥見秦良,趕忙抓住秦良的肩膀向前推了一推,說道:“婚禮的事先放一放,我在成都府遇到了這個孩子。”
煥煥正豎着耳朵,要聽他說“不如就在今日成親吧”,卻聽他扯開了話題,頓時由喜轉怒,丟下麻袋跑開去了。
陸離伸長脖子眼睜睜望着煥煥離去,心中已將自己罵了好幾遍,雖然極度渴望將煥煥娶進門,卻怎麼也開不了口。他緊抓着秦良肩
膀的雙手頓時鬆懈,從那破舊的衣裳滑下。
範子旭見氣氛有些詭異,開口調節道:“這孩子是?”
化子墨接道:“他是我和師父在路上遇到的,無家可歸,我們便將他帶來了。”
八道陌生視線齊刷刷向秦良看去,秦良頓感驚慌,垂下頭,雙手緊抓褲腿。
範子旭看出他沒有安全感,便向化子墨努了努嘴,化子墨會意,牽住秦良的手與他笑了一笑:“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個是師父,你見過的,這個是師伯,這個是伯母,這個是師兄,這個也是師兄,唔,你就叫他二師兄吧,剛纔跑回去的是師叔,至於我,在你拜入玄武門之後,就叫我三師兄好了。”
玄武門?秦良全身僵硬呼吸驟止,唯獨雙腿不住發抖,比方纔愈加驚恐。
範子旭看穿他內心恐懼,不等他開口,與陸離玩笑說道:“折柳,看來我們是壞人哦。”
折柳?秦良心臟已降至冰點,冷汗不斷冒出,有一滴自發端落下,滴在脊背惹得全身一陣哆嗦。他忽得雙腿一軟,又要跪地磕頭:“求求你不要殺我。”
所幸化子墨反應敏捷,在他膝蓋還未觸及地面便將他抱在懷中,不斷拍着他的脊背安撫。
陸離、範子旭、巫澤等五人面面相覷,一頭霧水。
待秦良終於平了情緒,擡起頭,見陸離等人已然坐在地上。
陸離問道:“秦良,你怎麼突然這麼害怕了?”
秦良依舊戰戰兢兢,嘴脣發白,向化子墨望了一眼,鼓起勇氣說道:“我聽說...玄武門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尤其是掌門陸...陸...陸折柳,一刀要殺千萬人。”
範子旭聽罷哈哈大笑,揚手拍在陸離肩膀,說道:“折柳,你本事如此了得,一刀要殺千萬人。”
陸離頗爲無奈,抖肩苦笑,望着秦良說道:“你看我的樣子,像是惡魔嗎?”頓了頓,又說道:“也許黏上鬍子會像一些。”
秦良顫抖道:“人...人不可貌相。”
範子旭道:“若要真正瞭解一個人,需用耳聞、用眼觀、用心處,但這個‘耳聞’可不是指道聽途說哦。”
範嘉志說道:“對啊,只有相處過了,你才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人嘛,從別人口中聽得的多少帶些色彩。”
秦良求助地望向化子墨,見化子墨微笑點頭,才稍稍放了心,提着膽將衆人打量一圈,見巫澤沉着一張臉,又有些驚恐。
陸離道:“巫澤,你不是整天嚷嚷着要我收弟子嗎?怎麼眼下又不開心了?”
巫澤忿忿道:“他搶了我的子墨!”
幾人便笑了一笑。
陸離望着煥煥離去的方向呆了好一會,直到範子旭用三聲“折柳”將他心思拉回,他問道:“師兄,怎麼了?”
範子旭道:“有弟子入門,儀式不可少。”
他雖放不下煥煥,畢竟有事要做,便收了心思與秦良嚴肅說道:“秦良,你可願意拜入我玄武門?”
秦良轉頭望了一眼化子墨,小聲答道:“我願意。”
他點頭,繼續說道:“玄武門規矩不多,以後再與你細說,但有一點你必須記住:習武是爲行俠仗義,切不可胡亂傷人。”
秦良小聲道:“徒兒記住了。”
他道:“如此甚好。從今往後我便是你的師父,他們便是你的師兄,你須與我們一起修氣練功。”
秦良小聲道:“徒兒記住了。”
他點頭,接下來便是“三跪”,按理來說,要向玄武門祖宗磕三個響頭,然當下處於深林之中,哪有玄武門祖宗可供跪拜。他轉念一想,與秦良說道:“秦良,你已是我玄武門弟子。玄武門向來敬天重地,你便再向天地跪拜,磕三個響頭吧!”
秦良二話不說,對着天地便是“砰砰砰”三下,聲音響亮,叫衆人驚慌。
待秦良磕完,陸離走上前替他抹去額頭塵土,心疼道:“不要磕那麼重,要愛護自己。”
秦良心頭一暖,小聲說道:“記住了。”
拜過師,化子墨領着秦良去到兵器庫,要他挑選喜愛的兵刃,他挑了一柄短刀。而後化子墨領着他在圍牆內逛了一圈。巫澤一聲不吭地跟在身後。
陸離將麻袋背至廚房放下,打開麻袋挑出一根細小的蔥,回到自己房間將蔥植入瓷瓶之中,又澆了幾滴水,將瓷瓶放在窗臺,總算舒了一口氣。
當夜,秦良躺在牀上,依舊不敢相信自己竟有了歸宿。他摸着身下的牀單,粗糙溫暖又真實,忍不住小聲啜泣起來。他自懂事起便在山寨,聽那“山大哥”使喚,稍有不順便是巴掌伺候,更有一次,那山大哥喝醉了酒,要割他耳朵來下酒,幸虧山大哥喝得夠醉,還沒邁幾步便摔倒在地。
他迷迷糊糊睡到卯時,聽到敲門聲以爲自己仍在山寨之中,慌忙穿衣叫道:“這就來,這就來!”開門卻見是化子墨,不由得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拜入玄武門。他跟着化子墨一起去到後院,學着他的樣子就地趺坐,念着口訣,直到天亮依舊未能入神。
化子墨安慰道:“沒關係,我們慢慢來。”
他第一次覺得歡喜,笑了一笑,餘光瞥見沉着臉的巫澤,即刻緊張起來。
化子墨向巫澤埋怨道:“師兄,你嚇到秦良了。”
巫澤極其不願地“哦”了一聲。
早餐時,秦良依舊將自己當作是外人,端了碗蹲在角落默不作聲地喝着粥。化子墨耐心地將他推到桌邊,與他說道:“我們是一家人,飯要一起吃。”
秦良小心翼翼地將衆人打量一圈,見衆人俱是和和氣氣,唯獨巫澤依舊黑着臉,從齒縫間擠出一句“一家人”。
忽然範嘉志叫道:“有松鼠!”
衆人轉頭望去,果見一隻身小尾長的松鼠翻牆而入,短小四肢在地上東探西摸,似乎在尋找着什麼。
範嘉志很是歡喜,撕下一片饅頭下了地,正要給松鼠送去。秦良卻是張牙舞爪地吼叫着向松鼠跑去,松鼠當即爬上牆,隱入林中了。
衆人目瞪口呆,昨日還畏首畏尾的秦良,怎麼竟變得如此猙獰可怖?尤其是範嘉志,拿着一片饅頭又驚又懼。
巫澤倒是笑道:“哈哈,露出真面目了。”
秦良退回長凳,顧自低頭喝粥,發現耳際沒了聲音,擡頭望了一眼,小聲說道:“如果給它餵食,它會以爲人是善良的。以前在山寨,他們就用這個方法捕禽獵獸。”
衆人無言以對。
巫澤終於明白自己過於小氣,端着碗坐到他身邊,與他道歉:“對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