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範子旭腹中疑慮甚多,畢竟趙清華才睜開雙眼,便不再多問,囑咐他好好休息,起身向外走去,纔開門,撞見巫澤正豎耳偷聽,微微有些氣惱,擡手將他輕輕頂開,邁出門檻後關上了房門。
巫澤來的稍遲,還未聽到任何內容便被發覺了,心有不甘,向範子旭問道:“師伯,這個人是誰?怎麼會在這裡?他會不會是別的門派派來的殺手啊?”
範子旭覺得好笑,瞥了他一眼,擡腿向後院走去,一邊與他說道:“你怎麼這麼多問題。”
他跟在範子旭身旁,雙眼閃着好奇的光芒期待地望着範子旭:“好不容易來了一個陌生人,當然要問個清楚了!他不肯說實話嗎?師伯,要不要我去逼供一下?你說我用竹籤插他指甲好,還是用拶指夾他手指好?”頓了頓,他眼中光芒更甚,聲音亦是高了一度,“要不,我用燒紅的鐵塊燙他臉?”
範子旭停下腳步,一改往日溫柔面龐,嚴肅地盯着他的雙目,如此肅穆令他頗爲不安,不得不將目光轉向他處,小聲問道:“師伯,我說錯什麼了嗎?”
範子旭聲音雖低,卻是極其堅定,一字一句烙入他心骨之中:“巫澤,平日裡說些玩笑沒有什麼,但是也要有個度!他雖是可疑,畢竟身上有傷,我們不可趁人之危!其二,嚴刑逼供乃是歹人所爲,我們雖稱不上什麼名門望族,至少不能忘記俠義之心!”
他自知有錯,不敢反駁,只是垂着頭,嘟囔了一聲“師伯我知道了”。
說完之後,範子旭才察覺自己有些過度緊張,畢竟巫澤年紀尚小,這樣的嚴厲對他或許有些殘忍,剛打算安慰,卻見他迅速擡起頭來,不改興奮表情,“師伯,你說他要果真是來殺我們的,我們該怎麼辦?”
範子旭怔了一怔,沒想到他竟如此地有韌性,驚訝之餘,倒也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但爲了不讓劉蘭芝等人擔心,便與他說道:“若他果真是殺手,怎麼會將自己弄得遍體鱗傷?放心吧,他不是壞人。”
巫澤辯駁道:“是苦肉計也說不定啊,他想借此來消除我們的警惕,然後一劍將我們殺死!”
範子旭笑道:“可他也沒有帶劍啊。”
巫澤說道:“我們兵器庫裡不是有很多嗎?”
一切恰如巫澤所說那般,趙清華是爲取命而來。
趙清華本不叫趙清華,真名胡杉赴,乃是六杉之首。他們奉胡惟庸之命,前來誅殺七人。畢竟六人在各地潛伏已久,頗有計謀,故先打聽清楚了消息,得知他們的目標是玄武門弟子。雖然玄武門已滅,但根火得以保留。少林一戰令這羸弱火苗燒得更旺。
他們知曉範子旭極爲難纏,故不敢貿然行事,六人稍稍謀劃,計算來回需要七日,尚有三日可以行動,便決定先混入宅內打探情況,若能順便毒死七人,更好,若不能,至少可以摸清狀況。
六人之中數胡杉赴本事最高,智慧最多,便由他出馬,先將自己弄成重傷模樣倒在宅外騙得他人同情之心。手腕無傷是爲
了方便動手,卻也因此露了破綻。
範子旭聽完,微笑着摸了摸巫澤的腦袋,與他說道:“若果真如此,還希望你能夠保護蘭芝與嘉志哦。”
巫澤即刻昂首,擡手拍胸說道:“包在我身上!”
劉蘭芝做飯時,範子旭留了心眼,注意着趙清華的一舉一動,見廂房門未曾打開,仍不放心,待劉蘭芝做完飯,他與劉蘭芝說道:“去後院將他們叫來吧。”劉蘭芝走後,他用銀針一一試過,飯菜內並無毒藥,他笑着自言自語道:“也是,怎麼可能這麼快就下手。”
他爲趙清華留了飯菜,等衆人吃完,又幫劉蘭芝洗好了碗,他才端着飯菜向廂房走去,推門入屋,將飯菜放在桌上,見趙清華正閉眼休息,不好打擾,輕聲走了出去。
關門聲雖然輕微,趙清華卻是聽得清清楚楚,心中想到:想必此人就是範子旭了,果然有些智慧。如今已過去一日,明日再觀察一天,後日動手。
翌日,一切照舊,並無異常反應。
衆人皆放寬了心思,練武時練武,閒暇時下棋,巫澤雖然貪玩,倒也記得範子旭的話,形影不離地跟在劉蘭芝母子身旁,範嘉志頗爲不願,嚷嚷着“我不要和賴皮大王一起練劍”,巫澤不肯離開,嬉皮笑臉說道:“師兄,我雖然下棋會耍懶,刀上功夫可不假。”
陸離記得範子旭的話,無時無刻不注意着四方動靜,然只有風拂樹葉的聲音,便顧自練刀了。
晚飯後,範子旭依舊端了飯菜去到廂房,見趙清華已能下地,頗爲欣慰,將托盤放在桌上與他說道:“雖然好的差不多了,還是休息爲主吧。”
趙清華微笑頷首,走到桌邊,望着依舊冒着熱氣的飯菜與他謝道:“多謝恩人。”說着就要下跪。
他忙拉住趙清華,將他扶起:“不必如此,你還有傷在身,如此大動不免裂了傷口。”
趙清華感激涕零,有淚水在眼眶打轉,倒並不避諱,直直地望着他咽哽說道:“若不是恩公相救,清華早已命喪刀下,如此大恩,磕頭並不爲過。”說着又要下跪。
他沒再阻攔,只是看着趙清華顫顫巍巍地雙膝跪地向自己磕了三個響頭,而後纔將趙清華扶起坐於凳上。“好了,這下你頭也磕了,不必再多感恩了。”
趙清華抹了一把眼淚,終於露了笑容,心中卻是說道:好你個東西,竟然不攔着我!畢竟他是資深細作,表裡完全相隔,畢恭畢敬與他說道:“恩公,昨日我雖從虎口脫險,仍心有餘悸,故未將實情告之,還望見諒。”
他笑道:“說不說由你,我無權逼迫。”
趙清華點頭讚道:“恩公果然是恩公,如此尊重他人。”
他禮貌一笑,將桌上托盤向他推了一推,“快些吃吧,再不吃這飯菜就涼了。”
趙清華說道:“飯菜可以稍後再吃,心中的話卻不願再憋了。恩公,實不相瞞,家父乃是成都知府趙太平。”
範子旭頗爲驚訝,望着趙清
華的雙眼“哦?”了一聲,聽趙清華繼續說道,“父親爲官清廉,上任五年未收百姓一針一線,吃的是粗茶淡飯,住的是甕牖繩樞,府中僕人不曾超過三人,母親櫃中衣裳不曾超過五件。父親教育我,爲官是爲替民請命,貪污受賄這種事萬萬要不得。故我將父親視爲榜樣,夢想有朝一日能像父親那般做個清官廉吏,豈知天有不測風雲,新上任的巡撫大人知曉我爹貧脂寡膏無可搜刮,欲讓親信頂 我父親官位,故派出殺手將我全家...彼時我在友人家中借宿,故躲過一劫...”
說到這裡,趙清華已是泣不成聲,左手抹着眼淚,右手緊握成拳。
範子旭本無半點同情之心,因爲他發現趙清華右拳的拳峰只是四顆小凸起,若是肝腸寸斷,必然緊握成拳,如此一來,拳峰必定緊繃,就算是肥胖之人,亦可見到拳峰皮膚繃得煞白。而趙清華卻沒有用力握拳,只有兩種可能,其一,他所說的悲慘遭遇是編造的,故感受不到那種摧心剖肝的疼痛,其二,不敢用力握拳,怕有所暴露。
雖然如此,他還是裝作痛心模樣,輕鎖雙眉安撫道:“令尊是個好人,只可惜蒼天無眼,還請節哀順變。”
趙清華止住眼淚,一呼一吸一咽哽說道:“恩公實在抱歉,我失態了。”
他面帶淡淡憂傷,微微搖了搖頭。
趙清華回以微笑,恰時肚子發出幾聲警告,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握了筷子正要吃飯,才夾起一筷飯便將它放了回去,與範子旭行禮說道:“恩公,我開動了。”
範子旭點頭示意。
他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彷彿餓犬進食,狼吞虎嚥,片刻功夫便將範子旭帶來的飯菜吃得乾乾淨淨。桌上掉了些許飯粒,他撿起直接塞入嘴中,未經咀嚼一口嚥下,滿足地舒了口氣,與範子旭說道:“恩公,這是哪位做的飯菜,這樣好吃?”
範子旭說道:“是劉蘭芝做的。”他險些要說“是我愛人做的”,話纔要出口,轉念一想,若是暴露了蘭芝身份,對她會有所不利,便說“是劉蘭芝做的”,以此來顯示他與劉蘭芝只是淡水之交。
趙清華笑道:“這豆乾的味道與我孃親的手藝十分相像,我還以爲...”說着又有些咽哽,慌忙抹了一把眼淚,強顏歡笑道:“恩公抱歉,觸景生情了。”
範子旭微微搖頭,站起,擡手輕輕搭在他肩上與他說道:“有情有義纔是好男兒,想哭就哭吧,不打緊,只是以後要堅強,因爲你只有一個人了。”
他緊咬着嘴脣,向範子旭深深點頭,“恩公,我記住了!”
範子旭與他微微一笑,擡頭看了一眼窗外,“天色不早了,好好休息吧。等你痊癒了,我送你出林。”
他站起,向着範子旭鞠了一躬,“多謝恩公!”
範子旭只是端起托盤,向門外走去。
待門關上之後,他頓時收起笑露出兇戾表情,與方纔悲傷的趙清華判若兩人,心中計算道:看來比想象中要來的難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