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奴才?”太皇太后痛聲說着,“你家睿王在我面前也自稱奴才呢!怎麼?我可以想打就打嗎?”

睿王高聲怒吼,“閉嘴!還不向太皇太后謝罪!”他痛斥着王妃,痛斥她竟不懂眼前的局勢,膽敢頂撞,簡直是火上加油。

世子有錯在先,況且太皇太后儼然已把心寶姑娘當成自己的延伸,傷到心寶姑娘就是傷到太皇太后,現在不但如此,恐怕連這個少兵,他們也動不得了。

說穿了,這還是太皇太后的下馬威──對他這個攝政王的下馬威!若非現在情勢比人強,他何須如此卑躬屈膝?

睿王確實有心,總有一天要扭轉乾坤,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但現在不行──先帝剛崩逝,如果傳出這孤兒寡母在睿王府受辱,天下人會怎麼看他這個攝政王?

背信忘義,欺凌孤兒寡母,這罵名不只可能讓他從此難以立身,甚至更不要妄想什麼大業鴻圖。

忍……“奴才該死,世子傷人在先,王妃頂撞娘娘,罪該萬死,奴才自請處分,將內人與世子送內務府議處,望太皇太后息怒。”

“請太皇太后息怒。”衆人呼喊。

太皇太后還是很激動,或許看見心寶被欺負是個原因,更或許是因爲想起了這往後的日子,想起眼前這個人將把持朝政。

現在這個時機下馬威也不知對,還是不對?只是剛好看見了心寶被欺侮,有了這個藉口……說來慚愧,她也只是在利用心寶而已。

可是心寶好像都知道,她含着淚來到太皇太后跟前,跪地磕頭,“娘娘,心寶不對,請娘娘不要生氣,不要傷了身體。”

心寶就是這樣善良,自己被欺侮了,甚至還爲別人求饒,請娘娘饒了向羣、饒了世子、饒了王妃……

突然太皇太后不知道自己這樣將心寶帶回宮裡是對,還是不對?她只是想要有個人陪伴,有個有良心的人可以跟她說話,就把她帶了回來,這樣對還是不對?

心寶跪在地上,回過頭,看了全身傷痕累累的向羣一眼,得到了他給的安撫眼神,彷佛是在告訴她,我沒事。

那一瞬間,她稚嫩的心異常跳動,她不解,不解自己爲何會如此反應。

如果問她進宮對不對,她也沒有答案──她服從命運,接受命運安排,該往哪走就往哪走。

該生、該死;該愛、該恨,一切都有定數……

心寶其實一直都想不通,太皇太后爲什麼要收留她,給了她一個超乎想象的童年生活,不只吃飽穿暖,更是錦衣玉食;不只活得像人,更活得有尊嚴。

因爲在旁人眼中,她心寶是太皇太后的人,每個人看到她都會恭恭敬敬的喊她一聲心寶姑娘。

八歲那年在睿王府,太皇太后爲了她,幾乎與攝政王睿王槓上,此後宮裡內外、朝廷上下,幾乎所有人這麼認爲——她是太皇太后的人!

她好命,她何德何能,她施了什麼妖術,蠱惑了太皇太后的心……衆口悠悠,人言可畏,一人一點口水,幾乎可以把她淹死了。

可是她並不在乎,她只知道,太皇太后將她帶進宮,讓她可以過得像個人,就爲了這一點,太皇太后就是她的恩人。

她發過誓,此生都要在她老人家跟前盡心伺候,絕對不能有一點馬虎。而且隨着她慢慢長大以後,只有她能體會太皇太后爲了維持這個朝局的苦心——一方面要拉攏睿王,一方面要牽制睿王。

一個女人能做到這樣,已經是彈精竭慮了……

整整九年——從心寶七歲到十六歲,她陪在太皇太后身邊整整九年,直到她老人家駕崩,都是她陪在身邊照料着。

就算到了她晚年,整個人開始神智不清,情緒更顯暴躁,也是心寶陪在身邊,不曾想過要離開。

甚至到太皇太后去世前,更是臥病在牀,不曾下牀過,也是由她來酣身擦澡、整理梳妝,甚至晚上就睡在她老人家牀前。

多年來,她就在明翠宮深居簡出、盡心服侍;她這些行爲開始在宮裡傳開,連皇上都知道,明翠宮的心寶對太皇太后的翠心。

可惜後來她老人家還是辭世了,喪禮比照帝喪,辦得隆重莊嚴——這個撐過三任皇帝的女人,就這樣熄滅了人生的燭火。

太皇太后逝後,她到太后娘娘的跟前,開始伺候起太后,一段新生活就此展開,不過就跟太皇太后在世的時候一樣,她只需要伺候太后娘娘,其他空閒的時間,她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畢竟從太皇太后那裡來的人,誰也不敢太過苛待。

某日午後,她趁隙抱着從藏經閣借來的書,要趕緊還給看管藏經閣的老公公,以免拖累人家。

匆忙趕到藏經閣,還了書,不過公公又借了幾本給她,她笑着}阪下,手裡又是滿滿的書。

離開藏經閣,她本想直接走回明翠宮,可是她經過一片桃樹林,不自覺的停下腳步,因爲風吹樹林,花瓣紛飛,美景引人入勝。

她看着那景色,幾乎入迷,忽然間,她又看見那一棵大樹,還有大樹下的石頭,她笑了笑,往前走去。

來到樹下,就這樣坐在石頭上,心寶享受着微風,翻看著書;她好訝異,公公竟然拿這種書給她看……不過她還是看得津津有味……

但是就在她看到字裡行間的某個字時,心裡一愣,她擡起頭,看看四周,好似在想着什麼,她拿起竹子,在土地上亂畫着,畫着畫着,竟然下意識的寫出了字……

醒……

“這個醒是指我的字嗎?”

心寶一驚,趕緊並起腳,想用她腳上那雙不算大的繡花鞋,將泥土地上的字擋住,然後一擡頭,看向來人。

那人正是向羣,他高大的身影幾乎擋住了她頭頂的光線,一張英俊好看的臉孔就這樣懸在她的眼前。

他笑着,就這樣坐在她身旁的的另一塊石頭上,心寶則是急到臉都紅了,不停想要擋住地上的字。

“你爲什麼一定要把我踩在腳底下呢?”

一愣,又趕緊把腳挪開,可是這一挪,她更懊惱,“我……”

向羣大笑,也拿起樹枝在地上寫了個寶字,大大的寶字跟她寫的醒字並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