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孫氏愈加震驚的神色中,李丞相臉上寫滿悔恨。
“當年我還深得陛下信任,哪裡是如今這不受重用的模樣?以爲邵家這一代傳人勇氣有餘,做事衝動,還險些命喪北暨,遲早會被旁人替代……是以,當時我並未插手那張帖子的事。哪成想一場敗仗之後,他卻一戰成名,且一發不可收拾的成爲了陛下的心腹!”
更沒想到,李家的兩個女兒都嫁出去後……他竟這般悠閒的默默回來了,且還是孤身一人。
這代表着什麼?
譽王夫婦至今只有一子,卻是個傻子。那定然是承不了邵家家業的。而邵家至今已經十幾代效忠千齊國尉遲家,絕不會斷掉香火。
李丞相嘆道:“這次邵將軍回來,陛下定會在意他的婚事。可我們家的兩個女兒,都已經嫁了出去……”
孫氏聽罷,想了一想,也覺得十分惋惜。
攀上譽王府縱然是好事,可世子到底是個傻子,她起初聽說女兒要嫁給傻子,自己險些被嚇傻!
好在女兒想出了計策,逼着那李琳琅代她嫁了過去,自己女兒嫁給了日後定會有大作爲的青年才俊,雖然起步低了些,至少要比嫁給一個傻子強。
如今又聽說邵將軍很可能也要在這一次成親,她自然又覺得女婿不如邵將軍。
可轉念一想,當年的帖子……
孫氏柔柔的笑了起來。
“老爺,有些事情強求不得。雖然當年邵將軍請琳琅去做軍醫被咱們回絕了,可琳琅也確實是放棄了醫術的呀!將軍日理萬機,不會記恨着這一件小事的。您就放心吧,將軍那般疼愛侄子,琳琅嫁去足夠保全咱們李家了。”
李丞相只知是大女兒搶了二女兒的姻緣,這廂孫氏卻已不再怪罪,不由得心裡一暖,伸手攬住了孫氏:“果真還是你懂得安慰人。”
孫氏溫婉一笑,順勢依偎在了李丞相的身邊。
哪知此時剛關門的廂房又被打了開。出將悄然鑽了進去,低聲彙報道:“二爺,方纔屬下與入相先在王府內探查了一圈,只發現……李二小姐的院子裡,有一處不自然。隨即,翻出了一個東西的邊角。”
“可看出了是什麼東西?”邵煜白問。
出將點頭,又搖頭:“只隱約看見,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箱子。那箱子,倒與世子妃嫁來時,用紅布蒙着帶來的一件隨身之物很是相似!”
隨身之物?
邵煜白想了想,忽然轉頭,問坐在牀上的邵齊:“齊兒,你有沒有什麼印象?”
傻子看起來似乎沒什麼精神,整個人都耷拉着發蔫兒。聞言擡了下眼皮,訥訥的道:“琳琅有個箱子,裡面裝着好多好多瓶瓶罐罐,她拿出來過幾個,有的清香,有的藥味特別重。”
“箱子……瓶瓶罐罐?”邵煜白倏地眯眼,拍案而起:“我出去一趟。”
出將驚得看了眼外頭的天色:“主子?稍後丞相便要擺宴納客了。您這會兒出去是……”
“我這有事,不去了。”
邵煜白提起外袍披了上,直接往外走去:“平陽出將一同看好齊兒,稍後我自會去與丞相說明要出去一趟,明日晌午之前儘量趕回相府。”
“……”
屋內的兩個護衛相繼對視了一眼。
平陽咂舌:“將軍這是怎麼了?”
出將攤手:“誰知道呢?自打世子妃嫁了過來,主子話就少了一半,好些事情都不和我說明了。”
他還挺委屈的,感覺自己不受重用了似的。
平陽想了想,忽地拍了一下手:“莫非是與前幾日讓我藉着探親名義護送走的人有關?”
委屈歸委屈,聽見這句話,出將還是肅穆的拿手指比在嘴前“噓”了一聲:“仔細隔牆有耳!”
平陽當即捂住嘴謹慎的點了點頭。
出將卻隨之陷入了沉思。
主子行動向來目標明確,唯有在對待李姑娘這一塊兒讓他始終看不透。
如果只是想借李琳琅之手,找到失蹤多年的蘇太醫,那他何必做出那些多餘的行動呢……
如果多年之前真的相互認識,爲何如今兩人一個全無印象,一個不願解釋;說是並不在意,目光卻總是自己都沒有意識似的落在那人身上呢……
此時琳琅已經跪了將近一個時辰。
無數個丫鬟奴僕在她身邊經過,無數的流言蜚語冷嘲熱諷灌入耳中,琳琅看似雷打不動,心裡頭卻挺苦的。
想不通前人所傳的“古代是穿越黨最好的發揮聖地”到了她這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前面幾年還好,後面的十幾年卻都是在憋憋屈屈的過活。
爲了守着一個約定,處處忍讓,甚至可以算得上在苟且偷生。
到了現在這種境遇,她只能想辦法,在博取傻子完全的好感和信任之後,暗中查一查方法,最好能將他的呆傻症狀緩解根治。
屆時只要傻子有一點良知,就會對她感恩不已,她也纔好把孃親徹底安頓下來……
“有人不是很有追求,想要吃喝不愁的日子麼?怎麼如今事情成了,只需跪一晚上即可,卻如此眉頭緊鎖,怨氣十足?”
即便蹲下身子,邵煜白也要比她高出近一個頭。琳琅將心思拉回來,擡眼睨着他:“二爺若是閒得慌,大可在這院子裡頭逛一逛,何必來挖苦我。”
邵煜白垂眸頷首,卻道:“我不是來挖苦你,只是看你跪在這烈日之下,不好受。”
“好不好受,也只需跪一晚上便可。”琳琅平靜地拿他的話反駁回去,頓了頓,又道,“況且離日落也沒多久了。”
邵煜白四處看了看,這相府雖不比譽王府奢華,佈置卻雅緻。
前有花木環繞長廊,後有古樹依仗高臺,府內的主子丫鬟們穿戴也拿得上臺面,這些年說是丞相地位大不如從前,想來積累下的家底還算殷實。
“李琳琅,你想要什麼?”
邵煜白問。
琳琅愣了愣:“什麼?”
“我是說,你在相府的處境可能不是很好,但以蘇侍郎對你的態度,你竟不去求助他,而向外人下跪求藥……”
邵煜白蹲夠了,活動着身子站了起來,俯視她:“你是否從一開始就把目光定在了齊兒身上,想從他身上得到蘇侍郎給不了你的?”
“噗。”
忍不住笑出了聲,琳琅掩着嘴沉默了一會兒,而後仰起頭,直視着邵煜白:“二爺問得這麼直白,我該怎麼答?答錯了會有懲罰麼?”
邵煜白打量了她一陣子。
“答對了有獎。”
琳琅又笑了笑,半晌,斂去笑容道:“二爺還是不要說笑了,我這正在罰跪,不好與人攀談。先前二爺賞藥贈傘的事情,琳琅一直記着,待到合適的時候,會報答的。”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不如你現在就報答吧。”
邵煜白朝她伸出一隻手,手指動了動,分明是邀請的意思。
琳琅盯着那手掌,沒回應。
隨即,邵煜白將手收了回去。
倒是李丞相,摸着額頭的汗快步走了過來:“將軍,您今夜不留下了?”
“嗯,事出突然,不得耽擱太久。”
琳琅聽着兩人的話,有些不知所云。
只奇怪剛纔邵煜白還在不疾不徐的與她對着話,怎麼眨眼就換上了一副凝重面孔。
李丞相顯然是想讓邵煜白留下,畢竟因爲他在,晚宴的菜色都更加豐盛了些,他還想和對方多喝幾杯,問問他有沒有成親的意向,好不好替友人的女兒搭個紅線什麼的。
可邵煜白突然就說有急事,還是關於明曲郡主的,他又不好攔着。
畢竟明曲郡主的父親是當今皇后的親弟弟,惹不得惹不得。
爲防萬一,李丞相道:“將軍怕是不知,小女琳琅當年雖與子和一起修習過醫術,可這孩子不爭氣,子和走後,她就再也沒碰過那些。您若是帶着她,恐會爲事情添亂。”
邵煜白直接道:“郡主只是身子不適,沒您想的那麼嚴重。”
頓了頓,他又道:“況且,以琳琅如今的身份,便是做的不好,也沒人敢罰她。”
李丞相:“……”
這話說的,讓他的老臉更掛不住了,好像琳琅有錯在先,他罰了反倒是他的錯。
可是吧,琳琅如今嫁到邵家,便是譽王府的世子妃,身份的確不一樣了。
將軍愛屋及烏,對此事心有不滿也是應當。
這麼想一下,李丞相覺得心裡頭沒那麼難受了。反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琳琅跟將軍世子相處的好,他這當爹的多少也能撈到些好處。
想來想去,他露出了些許慈父的笑意。
“那琳琅,你就不用跪了,去跟着將軍辦事吧!好好兒回憶回憶你以前怎麼做的,別給子和丟臉!”
突然一下子,自家爹對自己說話的態度都好了不少,琳琅打從心裡的不適應,甚至看着邵煜白,硬着頭皮問了一句:“我想接着跪,不想出去辦事行不行……?”
要辦什麼事都沒和她說,那就準沒好事!
李丞相的老臉分分鐘繃了回去:“不行!”
邵煜白見狀,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伸手扯住了琳琅的袖子:“事不宜遲,走吧。”
就琳琅那能被滿春撂倒倆的小身板,邵煜白提着就走了。
“慢走啊!”李丞相在大門口招手。
但在他們走後,李丞相轉身卻生出了幾分疑惑。
他想不明白,距離上次邵煜白從北暨發來帖子請琳琅過去做軍醫,已經過了將近七年之久,邵煜白怎麼還沒放棄?
再者,打從七年前太醫院首座蘇子和醫死宮中后妃,自請辭去職務外出雲遊之後,琳琅也被嚇得再也沒醫過人,邵家軍裡就算女兵佔了一半……也不至於缺一個半吊子醫女吧?
“阿福,”伸手招來管家,李丞相面色凝重,“我問你,若是你在七年前看上了一個丫鬟,想招她給自己辦事,結果人家家人沒答應。等過七年有了機會,你又帶着那丫鬟走了,是圖個什麼?”
福管家半張着嘴想了一會兒,吸了吸口水道:“那肯定是個特別漂亮的姑娘,只要想辦事兒,七年不嫌晚啊!”
李丞相順着他的話一想,臉色都變了,一巴掌糊在福管家身上:“去去去該幹嘛幹嘛去!”
副管家一臉莫名的走了。
李丞相卻敲着手掌,原地渡了兩圈,才煩躁的甩了一下袖子。
“來人,叫夫人到我書房一趟!”
另一頭,琳琅直接被扔在了馬背上。
邵煜白也不客氣,自己坐在了琳琅身後。
兩人共乘一騎,琳琅的後背幾乎完全都貼在邵煜白的身上。加上他雙手握着繮繩,手臂將她環繞在懷裡,這麼親暱的動作,琳琅心裡一萬個彆扭,渾身散發着抗拒的氣息。
語氣自然也有些惱怒:“二爺究竟要做什麼?”
她只想好好安頓下來過日子,不想這麼快就被人說成不守婦道,拉去浸豬籠。
邵煜白垂眸看了她一眼,直接騎着馬離開丞相府。
“你不想要委屈求全的生活,我可以幫你。”
說是有事着急,可踏雪跑起來卻慢慢悠悠的,散步一樣。眼看着兩人即將要上大路,屆時定然會被許多人發現,琳琅急了:“什麼樣的生活都是我自己選的,無需二爺掛心。您要是真心爲我好,不如將我放回丞相府跪着!”
“嗯?”邵煜白在轉角處勒住了馬,出了這個巷子就是一條人來人往的大道。
琳琅見有轉機,扒着邵煜白的胳膊就想下馬。
然而邵將軍藏在織錦衣衫下的肌肉哪是她能扳動的?只需胳膊往那一橫,琳琅想掙都掙不開。
彷彿看着一個不自量力的小動物,掙扎在自己佈下的陷阱之中。邵煜白道:“我自然不是真心爲你好。幫你,我也要圖回報的。”
不再給琳琅掙扎的機會,邵煜白雙腳一夾馬腹,踏雪直接避着大道,往另一條巷子衝去!
來到這裡十幾年,琳琅坐過轎子騎過馬,見過駱駝撐過竹筏。
然而自詡見過大好河山的某人,卻在主城之中,巷子深處,險些翻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