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吃飯的時候,長島真人便將自己的養老計劃淡淡地說給僅剩下的三個徒弟聽。
花自憐全程保持沉默,只有跳動的眉心暴露他此時不甚美妙的心情。花無缺則是震驚地看着師尊手舞足蹈地描繪着自己死了之後要什麼樣的棺材什麼樣的陵寢栽什麼樹種什麼花放不放石雕碑上刻什麼內容。
只剩下夏唯雅一個不爲所動該吃吃該喝喝。從長島真人要求她做徒弟開始她就對這個精神年齡跟身體年齡完全不配合的師父不抱任何希望了。
每個人或許沒有權利選擇自己如何生出來,但至少每個人都會想要自己選擇怎麼死吧。
花自憐皺了皺眉:“師尊如何得知自己快要駕鶴西行?”
長島真人正說得開心呢,被人打斷了有點不爽,皺着眉瞪了花自憐一眼:“你的醫術是誰教的?爲師自己還看不好自己有沒有病?”
夏唯雅:……咳,您確實有點誤診……
“師尊,您可以自己掐算出自己什麼時候死麼?”花無缺關注的重點又是另一個了。都說世外高人掐指一算前五百年後五百年的。能預測自己的死期也絕對是一項技能啊。
總算有個捧場的了,長島真人表示很欣慰。
“本尊夜觀星象,長明星晦暗不明,似有隕落之勢,那是本尊本命星。既然要隕落,自然是本尊要撒手人寰了啊。”
夏唯雅:……等一會兒去書房找找這個地方的星宿書籍補一下……
花自憐則是劍眉緊皺,師尊觀星之能世上無人能及,倘若如此,這件事估計就是真的了。
夏唯雅將大碗裡的米飯統統劃拉到嘴裡,嘴邊帶着飯粒地笑眯眯跟站在一邊伺候的紫衣丫鬟又要了一碗。
衆人:……
長島真人見夏唯雅絲毫不爲所動,眨了眨眼睛:“徒兒,爲師要死了。”
夏唯雅點點頭,嘴裡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繼續低頭跟飯碗鬥爭。
長島真人默了個:“就是永遠不在世上了。你再也見不到我了。”
夏唯雅在飯碗上露出一個眼睛,嘴上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呢?”
然後呢?然後呢?然後你妹啊然後!!!問卷調查中男人最恨的反問句裡就有這麼一句。然後呢?然後呢?你說呢?
眼看着長島真人的臉色由青轉白,夏唯雅擺了擺小爪子。
“人總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就看你是哪一種了。”
本來打算直接發飆的長島真人因爲夏唯雅無心的一句話,靜了下來。
他是不願死的。任何人都是不願死的。並不是因爲死可怕,而是死後若是被人遺忘纔是最可怕的。他孜然一身,師兄弟們早已不在人世,只剩一小師妹卻嫋無音訊。收了滿山的徒弟卻沒一個人看得出他的寂寞和無助。原只是覺得小丫頭有趣,眉心一點靈氣繚繞。索性就收了做徒弟,給自己餘下的時間添點樂子。誰知道小丫頭一句話竟然戳中了他心裡最硬的一塊岩石。
“重於泰山……輕於鴻毛……呵呵。”長島真人的笑聲有些淒涼:“爲師,活了百年,竟不知自己爲了什麼而活。”
夏唯雅眯了眯眼睛:“當然是爲了自己開心活着了。不然呢?”
這回不光是長島真人愣住,就連花家兄弟倆也跟着愣住了。從未有人告訴過他們活着是爲了自己開心,更多的人告訴他們的是爲了孝順父母、爲了國家興亡、爲了天下蒼生。爲了自己是不對的,是自私的,自私是不對的。可是人連爲了自己活都做不到,還指望着做別的麼?
飯桌上原本熱鬧的氣氛一瞬間冷了下來。夏唯雅嘆了口氣,這個時代還沒有心理醫生這種神物,要是有,這三個人估計都要送進去呆幾天。
小孩子的人生觀價值觀最容易被扭曲。一旦成型再改就難了。看花自憐眼神閃動的架勢就知道方纔夏唯雅說的那句話跟平日裡他學到的東西有很大的衝突。可偏他開始覺得夏唯雅說的話有道理了,但自小烙印在腦子裡的觀念讓他沒辦法說推翻舊推翻。糾結着,看上去整個人都凌亂了。
花無缺則是剛開始接受老一輩兒的觀念,根基不深,擰着眉咀嚼着夏唯雅這句話更加深層的含義。
長島真人則是直勾勾地看着夏唯雅,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如果是爲了自己開心,奪人性命也可以麼?”
夏唯雅歪了歪頭:“奪人性命會讓你開心麼?”
長島真人噎了個,咬牙搖了搖頭:“可是有些人開心啊。”
夏唯雅笑了笑:“這種事本就見仁見智。汝非魚安知魚之樂。”
一句話,原本有些鬆動的三人再次陷入沉默。腦子裡飛快地轉着各種念頭。尼瑪爲了自己高興說殺人就殺人神馬的會不會太殘暴了啊。
夏唯雅:……爲毛你們一定要糾結爲了高興殺人這件事啊?殺人就一定會高興麼?明明說的不是這個方面,爲毛非要鑽進牛角尖裡去啊。你們三個都是A型血啊!!
直到晚上睡覺的時候,花家兄弟倆還是滿眼糾結。長島真人到底活的時間長些,似乎悟到了這句看似普通的話背後所蘊含的內容。
小丫頭,莫不是個智者?
夏唯雅打了個噴嚏,九年義務教育就剩下這麼點了,再讓她背古詩詞神馬的絕逼會逼死她啊。
她並不是個普度衆生的人,不過是萬千世界中一個點而已。能夠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沒病沒災,不缺胳膊少腿,有吃有穿,天啊還有網可以上。人生還能再幸福些麼?
老話都說過,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其實這句話的意思不過是讓人爲了自己活下去。不要總是用那種“我爲了你如何如何”的理由和藉口來將自己的意志強加在別人身上。也不要用這種理由來束縛別人罷了。
誰知道隨着時間的流逝,這句話漸漸變了味道。
捧着一本《天象星辰》惡補這個時代星宿名稱的夏唯雅喃喃自語:“寧教我負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負我。到底是怎樣險惡的情況逼得人說出這句話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