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焰從天都離開,南下南疆。
一路都是小昭作陪,兩人之間已沒什麼秘密可言……光明教能發展到如今地步,一半的功勞要歸功到小昭身上,而且是實實在在的苦勞。
紮根南疆之初,一邊要躲避那位黑暗佈道者的追尋,一邊要解決墮入黑暗的原住民。
徐清焰大部分時間都留在山內。
佈道救人的任務,只能是由小昭來做。
寧奕是徐清焰的光。
徐清焰之於小昭的意義,又何嘗不是如此?
出身貧賤悲苦,無依無靠中,她遇到了小姐,迎來了命運的轉折。
“小姐……”
小昭抱着文卷,怔在原地。
她不明白小姐爲何會突然發生如此嚴重的態度轉變,但卻知道這轉變……與寧奕有關。
讓自己看到,卻偏偏隱藏。
沉默了一小會,她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反抗,而是將文卷交了出來,輕輕道:“知道了。”
……
……
將軍府。
密會長桌。
這次密會,規模不大,只有五人。
沉淵,千觴,裴靈素,柳十一,葉紅拂。
柳十一葉紅拂兩人的桌面上,擺着十數枚空間法器。
法器內儲存的是什麼,已不必多說。
“密會四境收集到的材料,都在這些容器中。”葉紅拂道:“按大先生要求,多拿了兩成,以備不時之需。”
千觴君收走這些容器,依舊是慣性坐在輪椅上的沉淵君,認真道:“辛苦了。”
繁文縟節……葉紅拂神情平靜搖了搖頭。
裴靈素看到容器,鬆了口氣。
“龍綃宮的飛昇陣紋,與北境長城非常契合。按照元的陣紋圖紙,只要集齊飛昇所需的材料……北境長城完成‘飛昇’的可能性,在八成以上。”
“八成……”
沉淵君點了點頭,這已是值得北境賭上一把的概率,他問道:“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需要多久?”
“最快半年。”
裴靈素猶豫片刻,道:“飛昇壁壘的陣紋圖紙太過龐大,我已經將其拆分……如果北境能擁有超過一千位陣紋師,飛昇的速度還可以更快一些。”
大隋天下有很多天才陣紋師。
但能真正看懂龍綃宮飛昇圖紙的,只有她一人。
所以這項龐大工程……從零到一,無比繁瑣的陣紋佈置,拆解,傳授,都需要由裴靈素來掌控。
一千位陣紋師……
北境境內常駐的陣紋師,不過五百位。
慕名而來的四境散修,精通陣紋的,也並不多,能參與到這壁壘工程中的可信之人……想超過一千之數,還需要從天都調派。
柳十一抱着長劍,忽然好奇道:“大先生上次說,飛昇中有三個極其稀缺的材料……”
“不必擔心,已經集齊了兩項。”
沉淵君笑了笑,“還差最後的‘鐵鏽鱗’,不過某人應該動身在路上了。”
柳十一聞言一怔,旋即明白了某人是誰。
……
……
寧奕的確在路上。
因爲北境飛昇之事——這幾日,他不是在取材料,就是走在取材料的路上。
空之卷的力量能省則省,遂而一路馭劍,好在有《逍遙遊》加持,行路速度奇快無比。
只不過……這一次,他並非是前去鐵穹城。
其實在得知北境稀缺的三種材料之後,寧奕心中便有了解決之法。
極陰熾火,只有在皇陵內尋找。
仙人根,也只能去一趟西海。
可鐵鏽鱗……並非要與火鳳商談。
如今鐵穹城初立新帝,妖域與自己的秘密合作剛剛開始,信任關係尚不穩固,寧奕知曉,此刻找火鳳索要龍鱗,多半能獲得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結局,可對於火鳳而言,可不是好事。
更何況,鐵穹城若知道北境長城的飛昇消息……立場是否會有轉變,寧奕猜不到,也不願去賭。
所以這第三種材料,最好自己一人,便將其解決。
“轟隆隆隆~~~”
海水洶涌,兩尊靜立的古神鵰塑,手持巨戟,守候在古宮門外,眼神亙古未變地冰冷。
它們失去了靈魂,木然地直視着眼前。
無法聚焦的瞳孔,似乎凝固在了海水中懸浮的那襲黑衫身上。
渺小如蟻。
卻是整座海底的中心。
巨大的海底宮殿,發出滾滾轟鳴之音。
寧奕懸浮在龍宮前。
他再一次地伸出手掌,觸摸古神。
神火璀璨,神性絢爛。
伴隨着轟鳴聲音,龍綃宮似乎被久違的力量激發,逐漸從沉睡長眠的狀態中醒來……一縷又一縷的光火從寧奕額首飛出。
六卷天書。
六輪火光。
古神沉寂的眼神,似乎有了一瞬的波動,但這一切,都只是一瞬!
夢幻空花,剎那便散去——
六縷火光注入神像,點燃一剎之後,徐徐散開,這圈絢爛的光火盪漾開來,什麼也沒有激起。
龍綃宮恢復了寂靜,寧奕也鬆開了手掌。
“果然……還不夠麼?”
寧奕神色沒什麼波動。
他心底也清楚,恐怕自己在集齊八卷天書之前,龍綃宮真正的秘密,是無法揭開的。
重回龍綃。
他一路以空之捲開門,穿梭層層門戶,從青銅大殿,蓮花花瓣,抵達白銀城,再到黃金城……那株巨大的古樹之前。
他都沒有停歇。
直到黃金城下。
寧奕緩緩停下飛劍。
那株參天巨樹,主幹幾乎要將整座黃金城填滿,很難想象這只是當年建木掉落的一部分而已……此刻樹下,竟有一道身影,背對寧奕,面朝古樹,仰首站在萬條樹葉垂落的陰翳之中。
那身影披着一件寬大破爛布衫,懷中抱着一個晶瑩剔透的燈盞,聲音有些懶散,道:“寧奕……可應是藏着你最深秘密的地方了,給我此地的鑰匙,你當真不後悔麼?”
他回過頭。
赫然是……吳道子!
寧奕從飛劍上跳下,他搖了搖頭,聲音恭敬道:“外界天下,無數人打破腦袋,想踏入這黃金城,追尋成就不朽的秘密,可這些對前輩而言……又算得了什麼呢?”
聞言之後。
吳道子面無表情地笑了笑。
“你倒是會說話……”
“的確,對我而言,不朽已失去了意義。”
開口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棺主。
吳道子懷中所摟的那燈盞,也正是承載棺主靈魂的琉璃盞,自上次後山閉門羹後,琉璃盞便被放回風雪原,棺主也重新歸於風雪之中。
一聲輕嘆。
“來到這裡,並非是因爲你和那隻猴子的關係,只是因爲單純的……我想出來走一走。”
他低下頭,凝視着自己掌心,以及這身布袍,皺眉道。
“另外……這具身軀,我真的很不喜歡。”
……
……
【時光回溯到一天之前。】
風雪原中,枯敗石碑之前。
正在煉製仙丹,盜火燃碑的吳道子,聽到了一道突兀的聲音。
“你這麼做,一萬年,也沒有用的。”
他回過頭。
風雪原一片大寂,連一道身影都沒有。
可偏偏卻有這麼一道聲音響起……聽起來很是陌生,並不像是楚綃山主的聲音,更不是裴靈素的聲音。
這紫山,只有兩人!
除了她們,難道還有第三人?
聶紅綾的石碑,一下子震顫起來,這一顫嚇到了吳道子……他怔怔看着碑石,往後跌坐,一個踉蹌之後,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這一次,聲音裡帶着凌冽諷刺的笑意。
“這世上的‘誓言’,難道都是如此虛僞麼?”
“於這塵世人間,能爲一個死人,苦撐二十年,癡癡念唸的凡人,應該不多了吧?本以爲你信奉神蹟,可如今來看,若當真讓你再見到聶紅綾,只怕你未必會覺得欣喜,反而只會表現出畏懼。”
“所以你於此煉丹,是因爲知道無論做什麼,她都不會再出現的……對麼?你只是在感動自己而已……”
這一句話,戳 入了吳道子心中。
他奮然擡首,再次環顧。
呼嘯聲中,只有風雪,沒有人影。
可就在這次環顧之中,他感覺茫茫天地之中,好似有一千雙眼瞳,就此睜開,將自己渾身上下,全都看破。
所有的心思,秘密,只需一眼,便被撕開——
“前輩……是什麼人?”
吳道子聲音嘶啞,眼神通紅。
只見遠方,一盞飄搖的火光,在風雪中漂浮而起。
那是一盞琉璃古燈,雖有裂紋,但盛放出慘白絕美的蓮花花瓣,只需望上一眼,便心甘情願被引渡進入彼岸。
吳道子望了一眼。
於是他眼神中的憤怒,痛苦,所有的情緒,都消失了……化爲一片茫然。
棺主已不是第一次見到吳道子了。
這些年,這個男人,無數次出現在風雪原。
每一次的出現,都被棺主看在眼中……不知爲何,今日吳道子的出現,卻是觸動了棺主的回憶。
身爲神靈,亦有自己所不解的問題。
她決定在這個男人身上……來找到答案。
於是古燈裡的那道聲音不含感情地開口——
“既然願意如此付出……爲何不選擇當初當面說出口?”
“偏要等錯過……至此地步,才知悔恨?”
“風雪原中有人之時,你年年來此,夜夜跋涉,即便有一人,都可理解爲演戲……可如今風雪原中已無人了……你到底在堅持什麼?”
一連串問題拋出。
眼神茫然的“吳道子”,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答案已不需要他說……在古燈光芒綻放的那一刻,一股無比強大的意志,便佔據了整個人的身軀。
以及內心。
這是神蹟,亦是不可避免的神威。
所以當棺主開口的那一刻……她便主動抵達了吳道子的神海中,來尋找自己想要的答案。
於是,古燈裡的聲音就此沉默下來。
停頓了很久。
纔再次響起。
“所以……究竟是你的二十年更漫長,還是他的一萬年更長呢?”
沒有人知道棺主看到了什麼。
也沒有人聽到這句落寞孤獨的自問。
所以……自然,不會有回答。
凡俗身和神靈身,雲壤之別,卻又殊歸通途,都是逆路而行。
神靈亦會憤怒,會痛苦……原因是他們也有求而不得的時候。
凡俗有自己所無法對抗的。
神靈亦也有他們無法對抗的。
古燈盞沒有遠去,反而緩緩落下,落在吳道子的懷中。
琉璃盞內,傳來恍然開悟之後,低低的笑聲,道:
“都一樣的……”
世上諸生,諸般苦痛皆因某樣事物而起……
意識渾噩的吳道子,恍恍惚惚地回頭。
回頭。
風雪原中,一扇門戶打開。
寧奕在神火燃燒中踏出,來到墓前。
“生老病死,天地至理。”
……
……
(PS:1,這章是昨晚請假的補更,晚上還有一更。(一般請假會在公衆號上,沒關注的童鞋可以關注公衆號“會摔跤的熊貓”)2,臨近收官,最近會瘋狂填坑,雖然某些大坑早就想好了該怎麼填,但實際寫起來實在燒腦。俺努力讓坑填的圓滿一些,大家也可以幫熊貓列一列有哪些要填的坑,以免有所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