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塊石碑被柳十一踢得碎開,四分五裂,摔在地上。
“長陵很快就要關了。”
柳十一擡起頭來,看着山路,認真說道:“我要登頂去看一看。”
說這句話的時候,白衣少年的神情很凝重,並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味。
柳十一說的是登頂,而不是登山。
“我知道,皇權貴族所走的那條路,可以不那麼艱難的登頂。”柳十一看着霧氣中的長陵山體,微笑說道:“這並不算是一個秘密,想要在長陵中找到蘊藏意境的石碑,就要頂着神魂壓力,一步一步攀登,那條皇權之路,空空蕩蕩,沒有壓力,也沒有石碑。”
寧奕撐着油紙傘,有些訝異,看着柳十一。
他知道,這些話,柳十一併非是說給自己聽,而是說給整座長陵聽。
可是長陵一直死寂,霧氣橫鎖。
這句話又有誰能聽到?
有一個人一定能聽到。
“不滅靈體來到長陵,尋找當年大成靈體的石碑,太遊山雙子來到長陵,要找陰神陽神的出竅法門,聲聲慢來到長陵,尋覓初代琴君留下來的飛瀑琴殘卷。”柳十一的聲音很平穩,“我並非自認高人一等,只是追求不一樣,我既不想看劍湖宮歷代宮主的殘留,也不想看其他大劍修留下來的意境,我只想見一見長陵山頂的風景。”
寧奕眯起雙眼。
這句話,就不太像是隻對着守山人說了。
“長陵外面有很多人,在等着我出去,如果不出意料,外面會有很多人想要挑戰我。”柳十一轉過身子,面對寧奕,微笑說道:“但是他們都不配當我的對手,包括羌山的小劍仙王異。”
柳十一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裡迸發出一種渴望的光彩。
他盯住寧奕,說道:“我有我的劍道,所以不方便參觀長陵的石碑。當我登頂長陵的時候,差不多就是破境之時,我會在上面等到長陵霧合的那一刻,如果你願意登頂,在那之前,我就在長陵山頂,靜等一戰!”
柳十一的語氣之中,帶着濃郁的劍氣,戰意,卻沒有敵意。
寧奕能夠感覺到,柳十一是真的很想與自己交手。
參觀長陵石碑,並非是他的本意,而是他的劍道不方便參悟長陵石碑......以柳十一冷冰冰的性格,能夠好心說出這番話,就是爲了讓寧奕能夠沒有芥蒂的在長陵山路上走下去。
對於寧奕而言,能夠看到長陵諸多大劍修的劍道,來豐盈自己的意境,其實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事情。
而柳十一最後的話語,意味則更簡單。
從正常的道路,登頂長陵,是一件極難的事情。
與修爲和造化無關,而是與神念和意志力有關,柳十一在守山人的默允之下,將會走上那條皇權之路,而寧奕如果選擇另外一條道路......很有可能,無法登頂。
所以柳十一說的是——
若你願意登頂,那我靜等一戰。
長陵的雨勢逐漸變大。
寧奕卻收起了油紙傘。
他看着柳十一,輕聲笑道:“我很贊同你的話,在長陵山腳下,我與王異交了一次手,他的確不配當你的對手。”
收起油紙傘的寧奕,認真說道:“柳十一,你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柳十一笑了。
這是柳十一今天第二次笑。
他從來沒有這樣過,劍湖宮的同門師兄弟若是看到了,必然會十分訝異,在柳十一幼年,所有人一起在劍湖宮修行練劍的時候,他便一直很嚴肅,不苟言笑的學習着每一次揮劍和歸鞘,臉上看不見喜怒哀樂。
“聽說徐藏曾經帶你來過一次劍湖宮。”
“嗯......那並不是一段美好的回憶。”
柳十一看着寧奕,挑眉道:“那時候我在閉關,很遺憾沒有見到你......的師兄。”
柳十一頓了頓,道:“徐藏是我的偶像。”
寧奕嘆了口氣,道:“這句話我已經聽了很多遍,雖然我一直不敢相信,以那個‘老男人’的行事風格,竟然會收穫如此多的擁簇,但不得不承認......他的確對大隋天下的劍修後輩,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柳十一想到了曾經爲之心折的那個驚豔劍修,再想到自己與那位姓徐的劍仙終究是緣慳一面,瞳孔裡的光芒有些暗淡下來。
他的聲音帶着一絲不解和困惑,道:“徐藏這樣的男人,怎麼會如此死去?”
徐藏死的那一天,大隋天下,沒有人相信,這個男人,在前後登上兩座聖山山頂,殺死兩位星君之後,會選擇如此的方式離開人間。
寧奕搖了搖頭,勉強笑道:“可能是活得太如意了,上天也看不下去,所以要給他加一點不如意。”
柳十一沉默了很久。
他揉了揉眉心,讓自己從某種黯淡的悲傷情緒當中恢復過來。
“細雪是一把很不錯的劍......”
他聲音略微沙啞的說道:“你也是一個很不錯的主人。外面有很多聲音,那些聲音很不好聽,你不要去介意。”
寧奕在成爲繼任徐藏之後的蜀山小師叔之後,那些無關的修行者,涉身在風波之外的人物,把對徐藏的憤怒,都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而原先那種“敢怒不敢言”的情緒,到了寧奕身上,就變成了無端的諷刺,貶低,和排擠。
長陵霧散之後,寧奕的銷聲匿跡,與各路天才的嶄露頭角,形成了鮮明對比,讓這些聲音再一度甚囂塵上。
有人已經在天都城裡,拿着當年徐藏的戰績,對寧奕好生挖苦。
外面沸沸揚揚的消息,只要走出院子,不過三五步,便可以聽見。
寧奕又怎會一點不知?
他笑了笑,渾不在意說道:“我從來只把那些話當成放屁,那些諷刺和挖苦我的人,只不過是躲在背地嚼舌頭的軟腳蝦,扭曲事實,仗着大隋鐵律,我奈何不了他們,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何必去與他們計較?”
柳十一點了點頭。
兩人不再寒暄。
柳十一拎起長劍,走向長陵那條波瀾不驚的皇權之路。
寧奕則是揹負細雪,他沒有撐傘,頭頂瓢潑大雨,走向另外一個方向。
長陵山下,霧氣搖曳,雨汽凝合。
兩條道路分岔錯開。
長陵已經無人。
只剩下一黑一白,兩位年輕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