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靈吸了一口氣,他坐在桌案前,雙手攤開案卷,無比認真地開始閱覽。
“公孫越升遷的經歷十分古怪,他來到天都,就開始接着大大小小的案件,先是入了執法司,然後成爲持令使者副手,不到兩年時間,兩級連跨,執法司變革,他成了持令使者,手底的權限也相當大,天都的諸多秘閣都向他開啓。”顧謙站在沈靈的身邊,他緩慢說着自己這段時間來的收穫:“目前還不知道公孫越的背景,他不斷換用新人,應該是不想讓自己的調查信息被暴露太多......他要查的事情,工作量大,一個人難以完成,這就是他需要副手的原因。”
沈靈掃過案卷,這裡記載着所有能夠記載的,關於寧奕的信息。
“公孫越是哪一邊的?”
“像是宮裡的,又不像是宮裡的。”顧謙猶豫了一下,道:“宮裡做事,不需要這麼謹慎,大張旗鼓的查,又快又方便。”
沈靈看完了案卷。
他明白了顧謙所說的“想象不到”,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份案卷裡的記載,竟然沒有一項是秘辛,全都是日常的活動,起居,更像是用文字把寧奕來到天都之後的生活,都囊括起來。
“你暴露了嗎?”沈靈面色嚴肅,認真問道:“執法司那邊有沒有起疑?”
顧謙搖了搖頭,道:“執法司持令使者的副手,算是一個不錯的官差,但是公孫越的副手是個例外,越低調越好,我做的事情,一般都是案卷整理和調查,歸類和總結,沒日沒夜伏案,是個腦力活,勉強算是半個體力活,如果他懷疑我,我也不會有復刻案卷的機會......現在看起來,他似乎還挺欣賞我的?”
“廢話。”沈靈翻了個白眼,一隻手按在案卷上,沒好氣道:“你小子在情報司待了十一年,老子一直壓着你,不然你早就飛黃騰達了,你可是老子看重的人,現在便宜扔給那個姓公孫的,他能不欣賞你嗎?”
顧謙不好意思撓了撓頭,他笑起來,面頰上洋溢着一種純良的氣質,整個人身上,帶着乾淨和溫和的味道,的確很難讓人不喜歡。
沈靈深深陷坐在椅子中。
“如果你沒有暴露......天都皇城裡,到底是誰,對寧奕這麼上心?”
他沉默許久,然後緩慢擡起頭來。
“顧謙,我問你一個問題。”
顧謙抿起嘴脣,心裡咔噔一聲。
沈靈腦海裡,是他在天都摸滾打趴,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情報司少司首位置以來,不斷被人告誡的一件事情。
“天都城內無秘密。”
這也是他腦海裡最大的一件疑惑,天都城內無秘密,這句話的本意,是盛讚當今陛下之偉大,所有人都仰望着大隋皇帝。
無所不知而又無所不能。
可是......真的無所不知,又何必需要情報司之所在呢?真的無所不能,又何必需要執法司之所存呢?
顧謙站在春風裡,他覺得沈靈的這個問題,隨着春風,滲入了骨子當中。
雙手抵在下頜的沈靈,深深坐在椅中,盯着站在窗邊的年輕男人,一字一句道:“可是,顧謙,你覺得陛下,當真無所不知嗎?”
......
......
畫出宋伊人需要的那一張符,所用的時間並不多。
準備妥當之後,距離七日之期還有兩天,寧奕於黃昏之時,通知了道宗的麻袍道者,沒過一個時辰,硃砂丫頭和“事主本尊”就都來登門拜訪。
“脫胎於蜀山後山的小子母陣。”寧奕沏好了茶,把符紙交給宋伊人,說道:“可以逾越空間限制,打破壁壘,但是壽命並不長久,越是強大的壓制,符紙的使用次數就越少,不過你就只用一次,所以沒什麼影響。”
宋伊人接過符籙,有些訝異,道:“就這麼一張小小的符紙,可以帶我跨越整個南疆?”
“與那些傳送玉符不一樣,這枚符紙專門針對應天府的大陣。等你去了南疆,挑一個好時機,注入星輝,催動符紙,足夠你帶上硃砂姑娘,還有那個大隋公主,抵達能夠捏碎玉符的地帶,再多帶一些人也沒有問題。”寧奕看着宋伊人,神情嚴肅道:“三司的陣法有一些漏洞,礙於資源的原因無法修補,所以這一次是走巧,你不要耽誤,牽一髮則動全身,要是被抓回去了,他們修補陣法......恐怕就麻煩了。”
宋伊人恍然大悟。
“我前段時間又去了一趟素華宮,跟李白桃約法三章。”他端過茶盞,吹了一口,“離開南疆之後,誰也不拋頭露面,我就窩在長白山修行,哪也不去了,她去追她的小白臉,不要把我賣了,只要沒人發現,我跟她離開南疆不算是大事,誰願意待在那山角旮旯?”
宋伊人說到這裡,翻了個白眼,道:“至於外面怎麼認爲,我是跟李白桃私奔了還是怎麼了,這鍋我替那小白臉背了,等以後再看看是何方神聖。”
寧奕笑道:“我也挺好奇,能讓大隋公主心心念唸的是哪位神仙人物,還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宋伊人笑了笑,擺了擺手,“不提這檔子事,拿到符籙就行......”
他微微停頓,目光挪向寧奕身後的裴煩,大有意味道:“勞煩兩位費心了。”
寧奕笑着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有幾件事情,重要程度不一,說起來時間很長。”
宋伊人喝了一口茶水,忽然神情凝重起來。
“盯梢的人幫你找到了,大隋情報司的少司首沈靈,他麾下有四個持令使者,三十來號人馬。”
寧奕默唸了“沈靈”的名字。
“情報司......大隋皇城內,輪到情報司來調查了嗎?”坐在寧奕身旁,原本一直雙手捧着茶盞的丫頭,有些疑惑,道:“平妖司插不上手,按理來說,應該是執法司來負責這件事情纔對。”
“是。”
宋伊人帶着一抹欣賞意味看着裴煩,他輕聲而認真說道:“這算是例行檢查,天都皇城的三司有權利對每一個值得懷疑的大隋子民進行調查,天都對所有人開放,對所有人包容,只要沒有觸犯大隋律法,私人恩怨,江湖風雨,都不會妨礙你住入皇城,諸多年來,江湖上的多事之徒也都來到天都尋求庇護,事實上,只要通過了三司的調查,大隋律法就會庇護他們。”
寧奕平靜說道:“我們入皇城,已有一段時間。”
“三個月前,執法司已經結下案卷。”宋伊人緩慢敘說着這一整件事情的起因經過,“陳懿先生順手幫了你一個小忙,能夠跟隨教宗一起進入皇城的人物,能夠住進教宗府邸的人物,當然不會被追究。”
“現在這份案卷被重啓,二皇子似乎想要調查青山府邸的真相,但是執法司已經定案,於是便啓用了情報司。”宋伊人有些無奈道:“這不算是越俎代庖,三司地位平等,李白鯨要查,執法司也無可奈何。”
裴煩默默垂下眉眼。
“其實這倒不是難以解決的問題。”
宋伊人停頓片刻,說道:“我已經與東境說過了,東境重啓案卷的事情很快就會落下來,情報司將無權介入後續調查......但是二皇子重啓案卷的事情,驚動了宮裡,現在要看看這件事情如何進展的,不是東境,而是宮裡。”
寧奕默默向後靠去,後背貼在府邸石壁上,徐藏的那盆萬年青,葉子隨風拂動。
“四座書院在天都皇城,天子腳下。”
“應天府是四座書院之首,青山府邸的那一次襲擊,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怕引起有心人注意。”宋伊人看着寧奕,說道:“素華宮的娘娘對我說,這件案子,現在只有一個問題。”
“宮裡並不在意,打了青君的那個人是誰。顯然,他們並沒有要爲青君伸張正義的意思......他們在意的,究竟是誰,能夠躲過天都的通天珠。”
劍行侯府邸內,微微安靜了那麼一下。
寧奕一字一句說道:“天都城內無秘密。”
“是的。”
宋伊人重複了一遍:“天都城內無秘密,青山府邸是一個例外。”
坐在腰鼓墩子上的宋伊人,學着寧奕的姿態,向後靠去,硃砂丫頭一直坐在他的身後,宋伊人很是愜意地靠到了一團溫軟,發出一聲舒適的驚歎。
於是後腦結結實實捱了一記板栗的宋某人,若無其事向前挺直脊樑,正襟危坐。
他看着寧奕,“不用感謝我......我讓青山府邸的秘密,不再是一件秘密。”
寧奕和丫頭都有些惘然。
乾咳一聲,宋伊人伸出一隻手,輕輕敲打桌面,“大概是在......明天,後天?情報司會撤走對你的調查,不管如何,他們已經沒有權限了,宮裡會得到他們想要的,東境也會選擇放手。”
“都說天都城內無秘密,這只是爲了稱讚,大隋的陛下無所不知。”
“問題是,真的有人無所不知嗎?那個人真的是陛下嗎?”
“換一句問法就是......誰能沒有一些秘密呢?”
宋伊人看着寧奕和丫頭,微笑說道:“你有,她有,我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