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霜雪大如席。
無論是紫山風雪原,還是妖族天下的往生地,此刻都是白茫茫一片。
磅礴的威壓,在往生之地的穹頂翻覆,凝聚。
白早休的神情凝重而又嚴肅,她的眉心之處,那縷金燦的殺意已經脫離白皙額首,大放異彩,將她映襯得猶如天上神靈下凡,巍峨的金燦光華,在她背後凝聚,那柄風雪之中不斷鋪展紋路的大弓,被她拽動,發出沉重的顫抖聲音。
而站在地上的寧奕,孑然一身。
大雪染白了他的鬢髮,眉宇,落在黑袍上,不再被劍氣激盪,而是就此安穩的落下。
他整個人的氣息,一點一點寂滅。
生死之道,在他的掌心。
曾經有一個劍修,成功掌握了“生死”,踏出了一條逆天之境。
寧奕今日,也要如此。
風雪的盡頭,浩瀚的星空之下,被無數生滅絲線限制住的黑槿,感應到了一股極其磅礴的浩蕩氣息,她回過頭來,不敢置信望着門的那一邊,那個閉上雙眼,雙手杵劍而立的黑袍人類……此地的生滅兩卷,似乎因爲這個人類的某種嘗試,出現了一絲異樣,變動。
原本只是貼靠在肌膚表面的“絲線”,此刻收緊了那麼一絲。
黑槿神情有些痛苦。
雪白的肌膚,立即被這蘊含“生死之道”的絲線割開,猩紅的血珠溢出肌膚,粘粘在絲線之上,這扇古門發生了輕輕的震顫。
時間來不及了。
這個叫“寧奕”的男人,是想要嘗試在這個荒蕪之地破境嗎?
黑槿覺得太過荒唐。
但這等荒唐事情,已經開了一個頭……看此地的異變,還有那個人滿臉的凝重,若是“寧奕”真的破境了,那麼擊倒白早休後,要做的事情,就是摘走“生滅”兩卷。
千年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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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星之境!
黑槿心知肚明,若是低了這麼一個大境界,自己絕不可能是“寧奕”的對手,別說要拿走“山字卷”,自己連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了……那個人類臨走之前,恐怕很樂意取走自己的頭顱,再把“離字卷”摘下。
她咬緊牙齒,眉心的饕餮之力瘋狂涌動,不遺餘力對抗着這扇古門的生滅規則,黑袍被絲線勒緊,凸顯出一副極其窈窕的曼妙身軀,她的指尖在艱難緩慢的前探,身軀不斷被勒出血痕……但是這些代價,此刻已經不重要了。
哪怕她可能會在此殞命。
也在所不惜!
……
……
寧奕閉上雙眼。
他能夠感到,自己的血液,骨骼,肌膚裡的每一根經脈,似乎都在震顫。
踏破十境,是一個生命上的質的飛躍。
在大隋境內,流傳着一句大修行者都極其贊同的“真理”。
命星之下,皆爲螻蟻。
也許可以有“天才”,在後境這道大關卡上,靠着厚積薄發的積累,越境而戰,甚至完成以九境斬殺十境的壯舉……這縱觀大隋近來數千年的歷史,幾乎無人可以做到,以十境的境界,與命星對弈廝殺。
驚豔如洛長生,在十境巔峰的時候,也只是被蓮花閣打上了一個“疑似媲美命星”的標籤,即便如此,這個消息也是轟動了整座大隋天下,在此之後,洛長生便被譽爲比“半神”扶搖資質還要強大的“謫仙人”。
白早休身上的那件寶器,十境的修爲境界打不碎。
解決的辦法並不難。
破開十境……就可以了。
寧奕的氣息,在跌至谷底之後,迎來了反彈,絲絲縷縷的星輝從袖口,指尖,鼻腔,脣齒之中溢散,然後被山字捲攏和,他站在風雪之中,四周的風雪都凝固如星辰,這裡不再像是一片灰白乾枯的寂滅之地。
而像是一片蘊含無限可能的小星空。
寧奕站在星河之上,正如他破開初境時候觀想的那副畫面一樣……他已經走到了太多修行者的頭上,他只需要低下頭來,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在修行路上,走過的每一個階梯。
此下是芸芸衆生,太多的人,困在命星這道門檻上,終身無望。
此上,就是那片璀璨無垠的星空。
寧奕輕輕吸了一口氣。
因爲“白骨平原”的緣故,他吃掉了太多的資源。
在十境的修行過程中,每破開一個境界,都極其困難。
所以……他一路走來,積攢下來的星輝,早就可以媲美正常的命星境界大修行者,甚至尤爲過之。
然而此刻,這些星輝,全都被他拋棄了。
不要了。都不要了。
他要踏出一條“前無古人”的道路,徐藏碎裂星輝,以死氣證道,直接涅槃重生……而寧奕的身上並沒有那麼多的死氣。
但他有着幾乎無窮無盡的“神性”,這是比星輝還要強大許多倍的力量。
他要以“神性”,凝聚星辰。
在小霜山閉關修行的時候,寧奕查閱過大量的古籍,想要破開那一道境界,想要順利抵達命星,需要在“那個時機”到來的時候,去感悟天地之間的規則,在頭頂浩袤的星空之中,找到一顆屬於自己的星辰,並且建立起聯繫。
這冥冥之中的聯繫,比起踏踏實實的苦修,更像是上天恩賜的一種“緣分”。
就像是“初境”一樣,那片星空,有人能夠看見,有人看不見。
有些事情,並不是努力來決定的。
但有些事情,更不是“緣分”來決定的。
徐藏曾經問過寧奕一個問題。
什麼是劍修?
寧奕那時候還答不出來。
安樂城府邸裡,徐藏只告訴他兩個字。
擡頭。
那個時候的寧奕,擡起頭來,頭頂是浩瀚星空,無數繁星,他看不到哪裡有答案,但徐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答案就在頭頂的星空裡。
答案就在剛剛的兩個字中。
擡頭,頭頂是天,是命運。
低頭是凡人,擡頭是劍修。
事事如流水,高往低處流,劍修不同,大道逆行,天數相悖。
若不能擡頭,便不能做劍修。
……
……
寧奕擡起頭來。
此刻,他的頭頂,不是安樂城府邸的那片星空,這裡風雪呼嘯,一片蒼莽,什麼都看不見。
但他什麼都看見了。
隱約困擾他劍氣某道境界的門檻,在此刻咔嚓一聲碎裂開來,接着便是勢不可擋如決堤之壩的崩塌,大江大河的劍氣注入到細雪的劍鋒之中。
與此同時——
往生之地,那張白帝的面孔之下。
白早休鬆開搭箭的那隻手。
“嗡——”的一聲。
方圓十里地,以她鬆弦的那一點爲圓心,穹頂盪開沉鬱的紅雲,白早休背後的那張模糊面孔,被箭氣撕扯裂開,雷霆涌動。
這一箭,瞬間將大地鑿穿。
寧奕的腳底,炸開一張巨大蛛網。
白帝規則和箭氣壓了下來。
他的肩頭猛地墜沉。
氣機寂滅到谷底的黑袍男人,擡起頭來,眼前是那道不可直視的逼仄光芒,他雙手攥住細雪,拔劍的剎那,將天地之間的黑暗全都斬開,一線光華斬碎須臾破妄,出劍的呼吸聲音之中,他黑袍上,面頰上,髮絲上,沾染的雪霜,全都被劍氣吹拂殆盡,整個人煥發了重燃的光華,丹田的神池池水滔天翻涌,整個“劍之世界”都在劇烈震顫。
無數的神性在他體內翻滾。
這是在凝聚星辰。
而不是去尋找星辰。
漫天風雪大如席,大雪地上,一人“緩慢”拔劍,四面八方,雪潮平地建高樓,異象陡生,不斷幻化,先是化爲一條擡頭老龍,再是破開江河湖海的巨大鯨魚,而唯一不變的就是那個拔劍而出,最後踩在一頭巨大“鯤鵬”額首之上的寧奕。
葉老先生曾授劍逍遙遊。
一劍劈開千里雲霄。
此刻拔地而起。
那根迎面而來的“箭鏃”,與細雪撞在一起。
寧奕逆着劍鋒劈砍,“緩慢”的交鋒之中,細雪劍面的風雷不斷炸裂,不斷迸濺,璀璨的光火照亮了他的面頰和飛揚的鬢髮。
經過了“霜紋鋼”的淬鍊之後,這把古劍獲得了第二次生命。
細雪與寧奕共赴死。
同復生。
寧奕丹田之中,無數的神性,從未有過如此壯觀的場面,像是復甦的萬千生靈,在“劍之世界”之中奔跑,最終撞在一起,一顆凝聚的濃縮的,向內坍塌的細小塵埃,緩慢凝聚……但是肉眼可見的粗糙,肉眼可見的不穩定。
如果說,這世上有着數以千萬的星辰……而且這些星辰在兩座天下的頭頂,每個人都能看到,那麼所有的命星修行者,都逃脫不了,冥冥之中與頭頂某顆星辰建立聯繫的這份因果。
跌境而修,丟掉命星的徐藏是一個例外。
他再也沒有“命星”境界這個概念。
而此刻的寧奕……也是一個例外。
在某道“妙不可言”的機緣之下,他走到了一個極其微妙的境界。
那顆縮小的塵埃,不像是碩大的星辰,更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碎裂星屑,但偏偏四周纏繞着濃郁的神性渦流,懸浮在神池的最中心位置。
寧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踏出那一步。
但是寧奕知道。
他遞出了那一劍。
劍氣與風雪,撞擊在那件“百鳥袍”上,在白早休驚駭的目光之下,無數雀翎就此炸開。
往生之地,紛紛揚揚下了一場“大雨”。
風雪與劍氣大如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