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爾勒-額圖……是你在草原上曾用過的名字麼。”
寧奕喃喃自語。
當然沒有迴應。
但神池裡的那枚“神性結晶”,不斷震顫。
寧奕有些怔神。
他能夠感到,踏上這片土地之後,這塊神性結晶便開始不安分,自己體會到了一股違和的熟悉感,就算他曾經沒有來過這裡,依然能夠接受到一份淡淡流淌的情緒。
就像是……重歸故里。
獅心皇帝,曾經在北境的疆域征戰。
他的鐵騎,在天神高原所向披靡,劍指之處,諸敵皆伏。
這位“獅心皇帝”登基之後,沒有多久,便在天都皇城遭遇了背叛,當年在北境征戰的舊部,因爲權術和“新皇”的算計,被埋葬在了這片大草原上,垂垂老矣的獅子失去了最鋒銳的獠牙,便再也無法傷人。
新皇放棄了這片草原,修改了北境長城的方向,將天神高原拱手讓出,作爲與妖族南域的緩衝地域,這片連接兩座天下的浩袤草原,地勢逐漸擡高,最高之處,據說伸出手指,就可以觸摸到穹頂,摸到那片大海。
殺死獅心皇帝之後,新皇在倒懸海的海岸盡頭,設置高臺,修築城池,並下令不準再踏步天神高原,只不過這道禁令陸續被修改,三司的大修行者在數百年的對抗之中,搶回了一片臨近北境的土地。
紅山區域。
寧奕依稀記得,九靈元聖沉眠的地方,那座海底寢宮,他看到了獅心王舊部留下來的痕跡,單論陣法造詣,那位兩千年前的陣法師,相當不俗,能夠自由出入妖聖佈下禁制的海底寢宮,破開奇點,可謂是天縱奇才了。
當年的獅心王,能夠征服這片大草原,麾下必然有着極其強大的能人異士。
寧奕記得在獅心皇陵裡看到的景象。
那位張弓搭箭的陰柔大將軍,數之不竭的鐵騎,誓死追隨的下屬。
他攥攏細雪,劍光在黑暗潮水之中微微閃逝。
前方的霧氣之中,猛地衝出一匹碩大黑馬,撞出黑霧的剎那,便是馬身高懸,馬蹄踩踏而下的姿態。
寧奕當初遭遇空間動盪,跌出奇點,正好摔落在“雪龍捲”裡,墜入龍捲底層的黑暗潮水,發現這裡有着極其濃郁的煞氣。
那個時候他的意識一片模糊,身體狀況奇差無比,體內的“獅心王結晶”發出了指引,他卻無法前行,躺在地上的時候,耳旁便傳來了大地的轟鳴。
就像是有無數馬蹄,正在組隊衝殺。
躺在地上的寧奕,看到了當初在獅心皇陵裡曾經見到的一幕,如潮水一般的鐵騎,在雪龍捲的煞氣之中凝聚,從黑霧之中衝出,隨着這道龍捲衝向不可知的黑暗遠方。
這就是大地震顫的原因。
他們早已死去,但還有一點靈智未散。
在獅心皇帝死後,太多的北境兵卒不甘撤退,然而新皇的詔令放棄了天神高原,他們只能回守高臺。
但是仍然有一些鐵騎,誓死效忠追隨已故的獅心皇帝,選擇在這片大地上游蕩流亡。
胸中怨氣,至死方休。
寧奕忌憚的,不是“雪龍捲”這樣的浩蕩天災,而是這些數量龐大,而且難纏的“獅心鐵騎”。
細雪的劍氣將迎面踏來的鐵騎切割開來。
今非昔比。
當日在獅心皇陵,寧奕只不過是一箇中境修爲的“凡人”。
如今已經踏破十境,成爲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
執劍者的神性,化爲縈繞在劍鋒上的風雷,瞬間照破這片黑暗,那道踩踏馬蹄而下的鐵騎,像是霧氣一般破散開來,被劍鋒切成兩道,然後繼續衝殺。
寧奕瞳孔收縮。
他已擺好了雙手攥劍,準備一人迎戰千軍萬馬的姿態。
然而這些鐵騎卻無視了他,衝向遠方,這些鐵騎並不是“神性”要絞殺的“不死者”,所以白骨平原也沒有絲毫的“興奮”,神性只能把他們盪開,在這層雪龍捲之中,他們就像是虛無的影子,存活在這片隨時可能崩塌的空間。
當雪龍捲散開,他們的“壽命”也走到盡頭。
當下一次雪龍捲凝聚,他們或許還會出現,誰也不知道他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但這樣的奇觀,恐怕已經在大草原上存在已久。
寧奕屏住呼吸,他站在千軍萬馬馳騁的潮水之中,緩緩地收起了劍,有些惘然的站在草原上,回頭看去,那些鐵騎俯低身子,神情毅然決然,身上的甲冑還帶着生前浸染的鮮血,這些衝殺的將士,在這一刻,給寧奕的心底,帶來了一種悲壯的震撼感。
獅心王結晶指引着他向前走去。
寧奕行走在雪龍捲中,這道只有天神高原纔會出現的異象,看起來“非人力可擋”,但其實撞入龍捲內部,並沒有那麼強大的撕扯力,寧奕如今的體魄完全可以承受,他默默走在雪龍捲中,與那些鐵騎一一擦肩而過。
他擡起頭來,望向遠方,看到了三道魁梧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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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就有那一位當初在皇陵張弓搭箭,給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陰柔大將軍。
“當初獅心王的心腹麼?”
寧奕喃喃自語。
千軍萬馬之中,他與那三位大將一一對視,四周是磅礴的雪氣和漆黑的煞氣。
一位大將軍,披着寬大蟒袍,背後揹着一道細狹劍匣,身材高大,緩緩卸下劍匣,將其重重插在雪地上,雙手搭按在劍匣上端,站在最中間。
一位腰佩雙刀,身形粗寬,厚重的黑色鱗甲披掛在身,神情肅穆嚴重,肩頭堆了一層蓬鬆的雪屑,站在左邊。
還有一位,騎乘在大紅棗駿馬之上,身形瘦削,披着輕甲,遙遙遠眺,手持長弓,揹負箭囊,面色煞白,嘴脣殷紅,坐落在右。
三位一眼看去,就非凡胎的“猛人”,尤其是站在最中間的那一位,單看衣袍,像是被敕封的某位北境異姓古王,他們立在一座土坡之上,這片雪龍捲不斷翻滾,他們始終懸在鐵騎的末端,不斷緩緩推進。
寧奕眯起雙眼,他輕輕吸了一口氣,獅心王結晶的指引就到此爲止。
這裡,就是終點了?
自己上一次在雪龍捲中昏迷,沒有見到最後的場景。
而如今,寧奕的目光微微一錯,看清楚雪龍捲盡頭的畫面之後,神情有些恍然。
那位坐在大紅棗上的陰柔將軍,一隻手拽着一根長繩……而繩子的盡頭,赫然是一口古棺!!
那口古棺,貼滿了封禁的符籙,但即便如此,在拖移之中,不斷與地面摩擦碰撞,棺口還是傾開一線,溢出漆黑的煞氣。
原來雪龍捲中,所有的煞氣,都是源自於此。
寧奕回想着當初的景象。
他曾經親手打開過獅心皇陵裡的那口棺材。
甚至再準確一點地說,他與那位左手握劍,右手握劍的獅心皇帝,實打實的見過一個照面,那位躺在棺木裡的“皇帝”臨死之前還面帶笑意……然而此地,他的舊部,鐵騎,仍然留有戾氣。
這裡還有一口棺。
寧奕在皇陵裡得到的“結晶”,不斷髮出指引的意念。
這是一種,迫切希望見到另一半的信號。
這世上有生,有死,有光,有暗,有善良,有兇戾。
獅心皇帝把“溫和”的一面留在了皇陵裡,於是千年皆寂,一片太平。
而“兇戾”的另外一面,憤怒的迴盪在天神高原的大雪潮中,鐵騎黑潮滾滾暴動,從未斷絕。
寧奕感到了眉心有一股強烈的壓迫。
他皺起眉頭,望向遠方。
那位陰柔大將軍,已經將一手攥攏長弓,將箭鏃搭在了弓弦之上。
下一剎那。
“轟”然一聲,這一箭射出,如一條細密雨線,將前後奔掠的鐵騎射得爆碎開來,陰霧之中,寧奕擡手舉起細雪,擋在眉心,兩根手指抵住劍面,整個人被射得向後蕩去,雙腳不斷點地,數十下才止住退勢。
持劍的虎口,被震得溢出鮮血。
細雪劍面還在連綿不斷的搖擺。
寧奕面色有些蒼白,他看着遠方的那三道身影,披着蟒袍的北境古王已經開始拆解劍匣,那位身材粗壯的大將則是雙手緩慢推出長刀,之前先射出一箭的那位陰柔大將軍,則是已經搭上了第二箭。
“嗖”的一聲。
寧奕的頭皮一陣發麻,耳旁已經響起了炸裂聲音,第二箭比第一箭來得還要更快,他翻手劈砍下去,持劍如刀,一道磅礴劍光與箭鏃撞在一起,兩兩碰撞,寧奕毫無懸念的倒飛而出。
那位陰柔大將軍面無表情盯住不遠處翻滾而出的“不速之客”,第三箭連珠一般射出。
寧奕皺起眉頭,不再選擇硬碰硬,而是“馭劍”橫移,第三箭擦着面頰掠過,即便自己高速移動,那位陰柔大將,還是可以近乎完美的捕捉到自己的位置。
“這三位大將……是真實存在的麼?”
寧奕落地之後,開始奔跑,他以肩頭不斷撞碎鐵騎衝殺的霧氣,同時一隻手按在眉心,積蓄着山字卷的力量。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口棺木之上。
“獅心王結晶”的指引,就落在那裡。
如果能揭開古棺,那麼一切的謎題……都會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