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飄搖,山水迢迢。重燃魂魄,萬里歸鄉。”
這是命字卷占卜得到的結論麼?
當徐清焰念出這句“讖語”的時候,裴煩抿起嘴脣,此刻她心無雜念,只有一個問題在腦海裡兜轉,揮之不去。
今日……寧奕能順利回來嗎?
丫頭盯着風雪原上空的那扇古門。
她已經等了三年。
三年裡,有失落,有悵然,更多的是孤獨。
而此時此刻,裴煩輕輕伸出一隻手,掌心向上,古門傾開一線,妖族天下的霜雪隨之飛出,片片大如席片。
丫頭輕聲喃喃道:“哥,我接你回家。”
……
……
白如來懸在往生之地的邊緣。
他背後生出的那一對雙翼,不斷拍擊地上的積雪,將其化爲一道又一道的風刃,順延雪林穿梭而去,沿途無數巨木被直接攔腰斬斷,這些風刃快且鋒銳。
然而小白帝的面色一片平靜。
他沒有回頭去看,姜麟與“東皇”的那場戰鬥,他心中有着大概的預計結果。
白如來太瞭解姜麟了。
在與自己眼神對接的那一刻,姜麟沒有表達出拒絕的意思,那麼便意味着,他一定會攔下“東皇”。
姜麟從不食言。
所以白如來現在有着充裕的時間,對於寧奕,他再沒了輕視之心,這個翻轉戰局,連自己父皇的生滅規則都拆解的人族,絕不是一個簡單便可狩獵的“獵物”。
白如來不斷圍繞着往生之地飛掠。
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就在寧奕的手上,但是他並不急着衝進去……他要做的,是收穫最後勝利的結果。
往生之地的上空,那扇古門的開啓,驚動了四面八方的風雪。
如果他沒有感知錯誤。
那是一座極其龐大的傳送陣法……令人匪夷所思的陣法造詣,竟然能夠跨越兩座天下,打通空間的壁壘,製造出此等陣法符籙的,必定是位了不起的陣法大師。
他不知道“寧奕”從哪裡得來的這張陣法符籙。
但是他知道……一般獵物在即將成功的時候會放鬆警惕,但這個叫“寧奕”的人類,不是一般的獵物。
先前的那些風刃,已經讓他試探出了寧奕的大概實力。
“比尋常十境要強很多……怪不得白早休會敗在他的手上。”
白如來知道,倒懸海有一座不可逾越的規則,即便是自己的父皇,即便是大隋那邊的皇帝,無數年來,都無法打破。
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將無法跨越倒懸海的禁制,抵達另外一座天下。
想要破矩,除非成爲“涅槃”大能。
這個規矩,讓兩座天下,幾乎斷絕了大幅度開戰的可能,當兩座天下,涅槃境界的大能者,彼此角力不相上下之時,便陷入僵局。
若是大量的低階修士在沒有命星和星君坐鎮的情況下,選擇發動進攻,那麼迎接他們的……就是敵方勢力,這些跨越十境的大修行者,慘無人道的屠殺。
“那張符籙再強,也不可能打破那道鐵律。”
白如來心中並不慌張。
他很有耐心。
他在等待着寧奕放鬆警惕的剎那……如果寧奕想從那扇門離開,那麼便證明,倒懸海的規矩不會攔他。
白如來的掌心,一道“卍”字金色紋路,徐徐逆着掌紋生長而出。
他沒有急着踏入往生之地,只是不斷以風刃掠擊,便是要營造一副假象。
他要給“寧奕”逃生的機會。
然後以巨大的境界優勢,在最後關頭,直接抹殺這個人類。
以他的速度,火力全開,一瞬之間,就可以掠到那扇古門。
白如來輕輕吸了一口氣,握攏手掌,那枚緩慢生長的“卍”字印,被他掌心合攏握住,璀璨的金芒不斷炸裂溢散。
東妖域,金翅大鵬族的禁忌之術。
十境之下,不得施展。
所以即便是自己的妹妹,也沒有辦法使出這門秘術……這枚卍字印,咫尺距離的殺力極強,那個人類的體魄不可能抵抗得住。
飛掠在往生之地邊緣的白如來,屏住呼吸,他眯起雙眼,鎖定了風雪那端的人影。
那扇古門緩慢傾開了一線。
……
……
“計劃很簡單……你帶着紅櫻離開,我隨後就到。”
風雪原的古門開啓。
這座陣法維繫不了太久。
吳道子知道。
寧奕也知道。
所以當陣法成型之時,寧奕並沒有浪費太多的口舌。
吳道子站起身子,他揉了揉臉,一隻手拎起懨懨不振,已經幻化成正常大小的紅雀,另外一隻手則是扛起紅櫻的柔軟身軀。
他認真說道:“我踏入陣法之後,無人維繫這扇古門……符籙會自行破散,你只有二十個呼吸的時間。”
二十個呼吸。
寧奕細眯起雙眼。
被吳道子抗在肩頭的紅櫻,恢復了些許意識,她嘴脣乾枯,沒有開口,看了看頭頂的那扇古門,又看了看不遠處背對自己的寧奕。
黑袍翻飛。
寧奕的袖口,飛出一張又一張的符籙,這些都是在朱雀城趕工刻畫的護身符,若是裴丫頭看到了,定然會大爲欣喜,因爲寧奕的符籙造詣,已經不能算是一塌糊塗了,至少勉強過得去,這些符籙飛出之後,平攤在風雪之中,化爲均勻的一層圓形屏障,彼此之間生出了朦朧的感應,在神性的光輝映射之下,一道又一道的鎖鏈射出,交錯縱橫。
寧奕的目光望着遠方,風雪很大,但他還是鎖定了那個方向不斷飛掠的身影。
東妖域的小白帝。
他的腳底踩着白早休的脊背,將這位高高在上的郡主踩於腳下,神情平靜且漠然。
離開妖族的最後一劫……就是白早休的哥哥。
小白帝一定會在自己準備離開古門的剎那發動進攻。
他很貪。
他想要自己的命。
寧奕深吸一口氣,面對這個未知而強大的對手……他的心底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能擋得住麼?
紅櫻的聲音,在風雪之中緩緩飄來。
“寧奕……這是要去大隋了嗎?”
他轉過頭,看着神情蒼白且惘然的紅櫻。
寧奕覺察到了一絲異常。
紅櫻沒有喊自己“寧公子”。
她用的是“去大隋”這三個字,而不是“回家”,“回去”這類的詞。
寧奕抿起嘴脣,他點了點頭,道:“要回去了,大隋……就在那扇門的後面。”
紅櫻順着寧奕的話,望向那扇風雪氣息鋪面的巍峨古門。
那扇門後面,就是大隋嗎?
她沒有再說話。
四周的雪氣不斷激盪,地底蟄藏的劍氣一縷一縷升出,凝結着這座懸空的陣法。
這是寧奕佈下來的“劍陣”,待會古門開啓,容不得有干擾,在撤退之時,這座陣法必須要攔住那個男人。
最後一縷劍氣歸位。
寧奕陡然開喝!
“就是現在。”
吳道子向後掠去,一隻手拎着紅雀,肩頭扛着紅櫻。
他站在門口,身子微微傾斜,整個人向後倒去,伴隨着無數風雪,就此倒灌着涌入這扇巨大的,完全敞開的,宛若白銀鑄造的大門。
這一刻是靜謐的,神聖的。
吳道子微微闔上眼眸。
他蹙起眉頭。
在極短的剎那,吳道子的心中浮現出極大的不祥……他睜開了雙眼,入眼看到的第一件物事,便是一片切開自己面頰,鋒銳至極的雪屑。
濃郁的血絲瞬間掠出,混雜在風雪之中。
肩頭的紅櫻,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沉哼。
先前寧奕跟他說,有人能夠瞬間摧毀這座陣法……吳道子是不太相信的。
現在他信了。
遠方風雪的潮水,在極遠之處就被人踩得滾滾炸開。
就在寧奕話語落地的剎那。
金翅大鵬鳥的世間極速,讓白如來從往生之地的邊緣,一瞬之間,便掠到了古門之前。
那張飽含着憤怒和冷靜,暴戾和漠然,諸多矛盾情緒的面頰,此刻與寧奕額頭抵着額頭,白如來展開雙臂的姿態,凝固深陷在無數符籙和劍氣之中,在這短暫的剎那,就像是要給寧奕一個“熱情”的擁抱。
白如來的聲音,尖銳到幾乎要撕裂空氣。
“寧奕——”
寧奕面無表情。
他一隻腳踩下,狠狠落在白郡主的後背,腳底發力,整片大雪地都被踩得凹陷。
“轟”的一聲。
兩兩對撞,餘波掀動一整座上下沉浮的劍陣。
白如來一隻手掌,五指鬆開,璀璨的金色光芒,籠罩了整座天地。
他看到了自己妹妹渾身滿是鮮血的悽慘模樣。
憤怒的聲音,一字一句,從胸膛裡吼出。
“我要你們死!”
那枚本來用以積攢力量,試圖一舉轟殺寧奕的“卍字符”,在白如來見到自己妹妹的傷勢之後,不再是匯攏全部殺力,而是將這些殺力,均勻分散。
金色光芒瀑散開來。
那座小劍陣,瞬間就被沖垮——
往生之地滾滾奔涌的風雪,鍍上一層淺淡的金光。
寧奕舉起細雪,艱難抵抗着金色的洪流。
他微微轉過頭來,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一幕。
那扇傾瀉着金色雪瀑的古門,向後倒下去的吳道子,還有紅櫻,都被這股磅礴殺力卷中,和尚的袖袍裡不斷飛出寶器,不斷破碎,那枚龜甲還沒來得及催動,就被滾滾殺力淹沒。
和尚憤怒和不甘的吼聲。
紅雀的哀鳴。
在金翅大鵬鳥的殺意之下,瞬間就被蓋壓下去。
倒開的古門之中,有個紅髮披散的女子,在這一切發生之前,回眸深深看了一眼。
黑色大袍被卷的破碎,鮮紅的血液在金色洪流之中被吞沒。
凡人的生命,就像是脆弱的花瓣,一碰即碎。
在西妖域的風雪盡頭,有一朵血紅色的櫻花,在大雪之中凋零。
櫻落之處,非是故鄉,亦是故鄉。
寧奕長嘯一聲,眉心閃起一抹璀璨的光芒,神池之中的那顆微小塵埃,發生了劇烈的震顫,暴動。
他狠狠踏下一腳,踩得白早休吐出一大口鮮血。
細雪長顫。
天地之間,劍氣咆哮如萬馬奔騰。
白如來盯住眼前滿臉殺意的年輕男人。
他的耳邊,被一個怒吼而出的字音,震得幾乎發聾——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