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轟鳴,大雪紛飛。
大腦裡一片空白。
面前是冷冽至極的勁風。
寧奕重重跌落在地,他覺察不到痛苦……狂風捲過,片刻之後,他惘然地睜開雙眼,眼前是一片蔚藍的穹頂,一碧如洗,雪龍捲過境之後,整座草原的上空像是大海一般澄澈。
他抱着細雪,艱難站起身子,搖搖晃晃杵劍而立,些許的雲氣還在空中迴盪,繚繞,然而已經無法成型,那場浩劫來勢洶涌,卻以這樣一種荒唐且真實的模樣結束。
寧奕摸了摸面頰,有些齜牙咧嘴,那位在旁掠陣的陰柔大將軍,箭法無雙,箭力深厚且兇狠,僅僅是擦着面頰劃過,自己的體魄便被壓迫得碎裂開來,鮮血潺潺落下。
還有那位肉身廝殺的雙刀大將,吃了自己“山字卷”的虧,若是沒有無窮無盡的補給,寧奕在對拼之中會被處處壓制。
至於那位最後出手的蟒袍王爺。
寧奕直到此刻,還有些餘悸未泯,如果不是這場雪龍捲“恰到好處”的消散,自己被那道劍匣開匣之後的劍光砸中,會怎麼樣?命星境界的金剛體魄恐怕會被直接貫穿,如果煉化了生字卷之後呢,能扛得住嗎?
他有些明白了……爲何這場雪龍捲,能從兩千年前一直延續至今,“有幸”遇到這場“浩劫”的幸運兒,能夠逃生便已經是千難萬難,至於見到這三位拖棺的古代大將,即便有命星境界的實力,也是九死一生,更不用說去揭開獅心王古棺裡的秘密。
寧奕只覺得渾身疲乏,他雙手按在細雪劍柄上,一瘸一拐向着來時的方向走去。
神池裡的“獅心王結晶”,發出了遺憾失落的震顫聲音。
這場“雪龍捲”,可遇不可求,寧奕一開始遇上了開頭,又一次遇上了結尾,下一次出現在“天神高原”,又不知是何年何月,還是否有緣能遇見?
覺察出了這枚神性結晶的意念,寧奕苦笑着搖了搖頭。
他也能感到,這是一場“大機緣”。
只可惜緣分二字,捉摸不透。
可能是時機未到。
寧奕一隻手揉了揉腹部,低下頭來,內視着那枚神性結晶,無奈道:“讓你失望了……等我煉化了生字卷,再遇到那口古棺,一定不會讓它再跑掉了。”
……
……
“雪鷲一族保佑。”
雪水流淌,潺潺而過,田諭蹲在一條小河旁,雙手掬起一蓬雪水,緩慢洗去臉上的血污。
車隊停在這裡歇息,大量的貨物在雪龍捲來臨之時被拋棄,這讓整隻隊伍的重量大大減輕,速度大大提升,最終極其驚險的在雪龍捲的追擊下逃生。
但這也意味着……他們失去了大量的貨物,資源。
許多人的神情一片恍惚,還是驚魂未定的模樣,剛剛的那一場災難,實在太過於駭人,吞天噬地的龍捲雪潮,還歷歷在目。
高驊蹲在田諭身旁,這位守護着先知老人的年輕護衛,腹部受了重傷,被莽牛牛角刺傷,面色有些蒼白。
“死了兩個兄弟。”
田諭的神情看不出什麼波動,他垂下眼瞼,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加大了擦拭面頰的力度。
一路從高原的偏隅之地出發,千里迢迢跋涉至此,路上遇到了幾次險情,原先七八十號人的隊伍,現在只剩下五十餘個。
“如果沒有‘那個人’的話……我們全都死了。”田諭深深吸了一口氣,他雙手按在河邊冰冷溼潤的凍土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下,那張洗去血污之後,變得清俊起來的面容,只不過那張臉上一片麻木。
高驊喃喃道:“死兩個人……已經很不錯了。”
他自責道:“如果我可以早一點發現的話。”
“是我的責任。”田諭拍了拍他的肩頭,站起身子,他望向身後,這趟車隊裡,有着雪鷲的年輕“種子”,五到十歲的孩子,大約二十個人,還有一些婦女,老人還在西邊的荒野之地生活,那些老人的年齡太大了,不願意遷移,他們選擇了犧牲自己,來換取年輕族人的未來……天神高原的西荒,草原的邊沿盡頭,自己原先的“家鄉”,發生了一場瘟災,許多族人無緣無故染上了怪病死去,八大姓制定的規矩在這片草原上大過天,草原上的各小部落不得擅自遷移,他們這趟東行,一是爲了稟告這等異象,天災,二是爲了讓族內無辜的年輕人,能夠拜在八大姓中“雪鷲”的帳旗之下,繼續活下去。
這一行車隊裡,所有的族人,體內都流淌着淺淡的“雪鷲鮮血”,草原上的人們,不被兩座天下接納……便是因爲血統的緣故,而所謂的八大姓,便是因爲血統的不同,而劃分出的八大勢力,這八大勢力馳騁草原,各自分據一方。
田諭的目光望向先知大人的車廂。
族內的老人,都選擇以最後的生命守在那裡,先知大人原先也做出了那樣的抉擇,但他的身份不同……如果沒有先知,這隻渺小的雪鷲隊伍,已經埋葬在大草原的地底。
車廂有些許破碎,只不過問題不大,雪鷲一族留下來的秘紋還沒有破碎,這個秘紋保住了先知的性命,如果沒有秘紋,這節處於隊伍最前方,迎面與雪龍捲硬撼的車廂,在第一時間就會支離破碎。
回想起那一幕的細節,至今還有些餘悸。
田諭的肩頭傳來了溫暖的溫度,他怔怔出神了很久,直到一隻蒼老的手掌拍在他的肩頭上,年輕人回過神來,看到了先知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他的身旁。
老人柔聲道:“不怪你們……草原上天災,異象,時有發生,如果沒有強大的修行者護陣,那麼便要加倍小心,有些時候……天災是躲不掉的。”
田諭抿起嘴脣。
先知大人的面容看起來好了許多,原先還是昏昏欲睡,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在車廂裡休息的老人,此刻竟然不用攙扶。
老人披着發舊發黃的氆氌袍,吃力蹲下身子,只不過動作並沒有堵塞,他精神抖擻的捧了一把水,輕輕擦拭着發枯的面頰。
老人輕聲道:“在這裡汲取水源,我們還有足夠的食用水可以使用,可以稍微延長一下路途的時間,中途捕獵野物,不用擔心資源的問題。”
高驊小心翼翼道:“您的身體……”
老人搖頭道:“你們無須爲我考慮,把他們送到目的地,讓他們活下去……”
說話之間,先知伸出一隻手,輕輕指了指河流的下游,那些孩童沉默地蹲在河邊,大部分人還處在肅然的環境之中,在逆境之中生存,生死之中逃離,這些孩童的心境與正常同齡人已經不再相同,他們剛剛從雪龍捲下死裡逃生,就像是開過光的劍,見過血的刀,這些都是部落裡最聰明的孩子。
“他們是未來。”
老人輕輕笑了笑,他的神情裡既有苦澀,也有輕鬆。
“不要忘了我們這一路的犧牲是爲了什麼。”先知拍了拍左右兩邊年輕人的肩膀,開懷笑道:“更何況,我的身體好得很。”
田諭也發現了這一點。
他親眼看見了那個“陌生男人”,給先知大人“賜禮”的畫面,在很小的時候,他曾經見過某位八大姓的大人物,帶走一位“天之驕子”,當初也有這麼一番“賜禮”的畫面,把血脈裡的力量饋贈給他人。
高驊見到了“寧奕”一人對抗雪龍捲的畫面,雖然模糊,但仍然震撼人心。
他現在越來越覺得,先知大人撿回這個陌生男人,乃是神來之筆,死裡逃生的後怕勁頭過去之後,他佩服的五體投地,忍不住問道。
“您知道那個人是誰?”
先知沒有開口,而是將目光投向田諭,眼神複雜。
田諭怔怔出神。
高驊猛地響起了,在車廂最後逃離雪龍捲的時候,田諭說的話。
烏爾勒-額圖。
當時風雪太大,險些淹沒了一整節車廂,磅礴的力量推着他飛快前行,再加上幾乎貫穿腹部的傷口陣痛,他耳邊的聲音變得虛無縹緲。
但是他唯獨聽清了田諭的喃喃自語。
烏爾勒-額圖……這是每個草原人都知道的名字。
兩千年前,那位大君以莫大的胸懷,征服了一整片天神高原,八大姓盡皆臣服,這樣的盛狀,這兩千年僅此一次,僅此一人。
如今天神草原風雲動盪,各方勢力激變,角力,哪怕分出了上三姓,下五姓,但依然無法有一個統一八姓的“大君”出現……“烏爾勒-額圖”的名字已經變成了一個傳說,一個逐漸被人銘記,也逐漸被人遺忘的故事,八大姓的鐵蹄在兩座天下之間兜轉,彼此之間存在着根深蒂固的矛盾,而無論是哪一位“王”,都不夠資格成爲“大君”。
田諭喃喃想着,自己在車隊後頭的時候,聽到的是不是這五個字?
發怔之時,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在他身旁蹲了下來,隨意掬了一捧水,擦拭着有些狼狽的面容。
那道有些生澀的草原語言在他耳旁響起。
“烏爾勒-額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