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之劍指,所向披靡。”
這句話出口的剎那。
一抹劍光,自天地之間浮現。
細雪出鞘。
八面王旗呼嘯,風雲聚變——
草原上,自從兩千年前的“烏爾勒”之後,便再也沒有人能夠獲得這八面王旗全部的認可。
白狼王帳,幾位草原王掀開布簾,看着那道閃過穹頂如雷霆般的劍氣,神情恍惚。
東皇的咆哮聲音,被盛大的雷鳴淹沒。
懸浮在空中,身材極其高大的黑袍男人,並沒有將“老龍鍾”帶離鳳鳴山,此刻,他渾身上下並無寶器,只有溢滿袖袍的“源煞”,於是擡起雙手,掌心推出一片漆黑大海。
這片洶涌澎湃的源煞大海,與寧奕的劍氣撞在一起。
一縷光明,破開黑暗,如電蛇一般搖曳,撕咬。
與天啓之河的河底一樣,東皇看見了這縷劍氣,也感知到了這縷劍氣……可是,無法防住這縷劍氣。
這就是劍修的劍!
修行到大成之後,即便有人能夠看見出劍的劍光,也無法擋住!
東皇怒吼着擡起雙臂,以自己的肉身體魄,去硬撼寧奕的這一劍。
執劍者神性風雷,在三卷天書的加持之下,變得驟烈無比,破開源煞大海之後,與東皇狠狠撞在一起,下一剎那,黑袍男人的身軀便被這縷劍氣貫穿,漫天猩紅鮮血瓢潑,與大雨一同蒸發,化爲濃郁的霧氣。
東皇額首向下,保持着雙臂護住額頭的姿態,向着地面墜落,他的黑袍破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胸口被神性一劍打穿,一道拳頭大小的豁口,打通前胸後背,打出一個可以容納一臂的空洞,而此刻,隨着他的墜落,無數源煞煞氣追隨,將那襲飄搖的黑袍填補,接着涌向那塊空洞的血肉。
寧奕微凝雙目。
黑暗是東皇的歸宿,也是他的起源……黑暗不滅,那麼他就不會死去。
這是“影子”的特性麼?
這算是寧奕第一次與“不滅者”真正意義上的生死廝殺,執劍者感應到了極大的威脅,獅心王結晶也無比高漲……到了現在,已經可以斷定,從兩千年前甦醒的東皇,與“影子”有着直接的關係。
墜落到戰場中心的東皇,在空中翻轉身子,最終雙腳狠狠踩在大地上,敵我不分的震飛周遭數十丈方圓的所有“生靈”,霧氣和鐵騎都橫飛出去,落地之時,他身上的傷口已經痊癒,但面容卻仍然蒼白。
與“姜麟”和“白如來”廝殺,他根本就不需要防禦……同境界之中,能夠擊破自己體魄的修行者,已經是鳳毛麟角,而面對謫仙人洛長生的時候,他則是選擇以肉身體魄對打消耗,如果寶珠山那一戰,正常開展下去,那位大隋寄以厚望的年輕天才,應該會硬生生累死在氣機角力之中。
這就是爲什麼洛長生一開始就要擺出殺招。
而眼前的“寧奕”不一樣。
與那些人,都不一樣。
這個人類劍修,既有着能夠擊穿自己體魄的殺伐手段……也有着尋常人類所不具備的強悍體魄。
東皇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眯起雙眼,寒聲喃喃道:“這股力量,專門爲了剋制我而誕生麼……”
他皺起眉頭,腦海之中的記憶再一次翻攪起來。
霧氣,嘶吼,咆哮,間斷的,不連續的畫面,最終停頓。
剩下來的只是痛苦。
與之前無數次的回憶一樣。
他能夠想起“死前”的畫面,“醒後”的畫面,卻無法想起兩者之間的時間線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個極深的困惑,埋在他的心底,到底是因爲什麼原因,他能夠在這片大地上重新睜開雙眼,重新站起身子。
而醒來之後,他的身軀之中,靈魂深處,便多出了一抹強大而不可磨滅的力量。
這股力量,與自己生前擁有的源煞看似“相似”,但實則“截然不同”。
而自己在龍牙山取得“源煞”之後,這股不滅之力,便徹底統御了“源煞”,同化而且將其大大增強……東皇能夠感到自己實力的大幅增加。
然而這個人類劍修的劍氣,竟然完全剋制了自己。
他體內的那股力量,像是一面堅不可摧的盾。
而寧奕體內的神性,則是無堅不摧的“劍”。
墜落在地,東皇向前掠行,他的身材極其高大,奔跑起來,與騎在馬背上的鐵騎一個高度,兩個呼吸的衝刺,一隻手按住迎面撞來的鐵騎,手掌按在對方面門之上,瞬息之間,那張躲閃不及的面容,因爲痛苦而劇烈扭曲起來。
一張完好的人臉,冒出嗤然升騰的黑霧,血肉腐爛,整個人被迎面而來的東皇按住面門,掀翻下馬,重重摜在地上,濺起一大灘泥濘。
而下一瞬間,一道劍光再次從天而降!
東皇擡起頭來,他的吼聲還沒有出口,雙手倒持劍柄的寧奕便墜落及地,“砸劍”之勢如隕石一般,撕破長空的劍氣弧線墜落如虹,將東皇的一條手臂連同肩頭,直接切斬下來。
東皇仰天長嘯,狂喝着以另外一邊肩頭撞擊寧奕,兩者之間體魄交撞,寧奕還是略遜一籌,被撞得向後飛去,雙腳不斷踏地,最終將劍器插入地面,滑掠了十數丈,才堪堪止住勢頭。
而另外一邊,黑霧磅礴,狂涌。
東皇開始了在這場戰爭之中的“屠殺”,修行境界抵達他的程度,想要大開殺戒,已經無人可以攔住……即便是寧奕,也只能重傷他。
而東皇已經不在乎自己的傷勢,他每殺一條生靈的性命,雙手沾染多一份的鮮血,整個人的氣勢便會高漲三分。
“這是在逆噬生機?”寧奕眼神冷了下來,自己的生字卷,加持着這場戰爭,而東皇想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自己的“生字卷”力量,附着在這些草原鐵騎的身上,被東皇殺死之後,這些生機反而涌入了東皇的體內。
寧奕雙腳踏地,整個人如一柄重錘,將東皇砸得倒飛而出,他瞳孔收縮,只不過數個呼吸的功夫,之前自己斬下的那條手臂,已經近乎痊癒,一襲寬大的黑袍在草原上倒飛,獵獵狂響,如夜孔雀開屏,無數源煞在這戰場之中肆虐縱橫。
“烏爾勒!再來啊!”
東皇的眼神之中,只剩瘋狂。
他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人類,哪怕之前寧奕已經說得很清楚……他不是烏爾勒,真正的烏爾勒已經死在了過去,但此刻,東皇的瞳孔裡,倒映出的,還是那個曾經戰勝自己的身影。
他擡起雙臂,向着寧奕撞擊過去。
寧奕悶哼一聲,這一次,因爲距離太短的原因,這縷劍光閃逝之間,刺穿了黑袍,卻只是撕破虛無,東皇撞得他向後拋飛,兩人一前一後,他的雙腳已然離地,腳尖不斷沾點,但已經借不上力。
寧奕喉嚨一甜,吐出一口鮮血。
他能夠清楚感知到,自己的後背撞到了什麼東西,耳旁響起痛苦的嘶鳴,連人帶馬,狠狠掀翻在地,東皇擡起一隻手,架住自己的脖頸,推着自己不斷在這片草原上奔跑,寧奕的後背撞在巨石,泥濘,黑霧,亡靈,或者草原的戰士身上,這是一場純粹的混戰,廝殺了近一個時辰,母河的修行者已經殺紅了眼,而亡靈的數量仍是源源不斷,如果再這麼打下去……不需要西方邊陲的人民暴動,母河在今夜就會被“東皇”埋葬。
寧奕痛苦地低下頭,他看清楚了東皇此刻的神情。
那張滿是猙獰的面孔上,沾染了諸多鮮血,東皇的眼中倒映着熊熊火焰。
兩個人在這條戰線的邊緣飛速“掠行”,寧奕高高擡起細雪,向着東皇的肩頭插下,卻連一聲悶哼也沒有聽見,所有的痛苦都轉化爲復仇的快感。
意識逐漸模糊。
寧奕怒吼着從喉嚨裡擠出聲音。
“給老子……死!”
氣機角力之爭,寧奕轉動掌心的劍柄,磅礴的神性化爲風雷,向着東皇體內灌注而下。
東皇的狂嘯聲音響起,他仍然沒有鬆手,但下一剎,他的半邊身子都被“神性”炸開,兩道緊緊貼合在一起的身影,在劇烈的轟鳴聲中分開,寧奕被彈得倒飛而出,東皇則是摔倒在泥濘黑霧裡,被源煞籠罩,掩蓋。
鐵騎的廝殺還在繼續。
大地在震顫。
跌倒在地的寧奕,搖搖晃晃站起身子,他神情陰沉,緩緩擦去脣角的血跡。
他眯起雙眼,望向遠方,眼神之中有些許疑惑……但緊接着便垂下眼簾,看不出任何的神情流露。
寧奕盯住遠方那一團黑霧籠罩的方向。
東皇沒有死……正如自己所猜測的那樣,黑暗不滅,他便永存。
唯一能夠殺死他的,是自己的“神性”,然而自己已經遞了很多劍,卻始終無法找到他的妖丹,神海,那個足以一劍致命的地方。
寧奕默默攥緊細雪。
他在等待,腳底的震顫聲音愈發強烈,強烈到,幾乎可以將遙遠之地所發生的跡象忽略……他盯住源煞霧氣,直到東皇緩慢站起的那一刻。
寧奕的身形瞬間消失在原地。
細雪劍氣如破開長空的戰斧,狠狠鑿在東皇的小腹之上,打出一片血霧,同一時刻,寧奕也撞在了東皇的身上,兩人如之前一般緊密貼在一起,只不過……這一次不再是東皇推動寧奕。
漫長戰線,泥濘一連串炸開,草原的草屑和黑暗被清掃而出,螺旋炸裂的神性光芒,化作一道拔地而起的長虹。
寧奕帶着東皇,狠狠掠向母河的遠方……數十里外。
那裡天地一片昏暗,夾雜着霜白。
漫天颶風與寒雪狂吼。
一片席捲天地的雪龍捲,正向着母河戰場的方向緩慢挪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