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什麼是罪惡?”
“在偉大光榮正確的歷史必然規律之前。沒有罪惡,只有光明背後令人尊敬的黑暗。”
褐發軍官的聲調忽然撥高,就像一隻憤怒的水鳥,顱頂的羽毛驚恐地高聳,細長的脖頸讓穿流其間的氣流變得尖銳起來,尖細的聲調裡,還有一覽無遺的輕蔑與鄙薄,那隻踩在青青水草間的水鳥,正居高臨下俯視着腳下的貝類。
他的話語顯露內心的堅定驕傲以及由之延展開去的自戀,幽暗的地下房間中,竟似有道看不清楚顏色的光芒,籠罩在這名雙手沾滿了鮮血的聯邦軍官身上,讓那身墨綠色的軍服閃閃發光。
“只有一個強而有力,得到全方面支持的聯邦中央政府,才能擊敗帝國,帶領我們走向勝利。爲了達到這個目標,有很多人必須被清除,其中就包括鍾瘦虎這個頑固不化,破壞聯邦團結的大軍閥。”
或許是因爲何友友臨死前的這番質詢,讓褐發軍官感到了一種理想受到誤解的憤怒,他陰沉着聲音。帶着不屑卻又隱隱興奮地說出前面這段話。
何友友臉色蒼白,眼眸渾濁無神,他盯着面前陰影間興奮揮舞手臂的褐發軍官,忽然間有些神經質地笑了笑,喃喃低聲說道:“打敗帝國,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這是關係到生死,高於生死的問題。”陰影中,褐發軍官的鼻樑高挺,就像是一把凜厲的劍,冷聲說道:“帝國這種原始而血腥無恥的存在,早就應該被拋進宇宙歷史的垃圾堆中。既然你們不能自行變化,那就讓我們來做吧。”
“我們不是侵略者。”軍官加重語氣說道:“我們要做的是解救帝國下層人民,讓憲章的光輝籠罩全宇宙,人類重新回到和平,有充裕的時間精力向宇宙深處進發。”
“這個美好和諧的新時代,纔是我們的歷史使命,爲了這個歷史使命,任何人都可以犧牲,任何手段都可以被允許。”
“問題是……帝國裡那些下層居民們,需要你們,渴望你們去解救嗎?”
何友友靠在冰冷的牆壁,雙眼中依舊沒有什麼神采,但漸漸的,他終於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們只是要做這件事情,並不需要帝國下層民衆的同意或理解。我們的文明是先進的,是優越的,所以我們有責任去幫助他們。”褐發軍官冷冷說道:“一件正確的事情。如果就因爲對方一時不能理解,我們就不去堅持做到底,這是不負責任的態度。”
“聯邦優越於帝國,在於憲章、法治、自由的精神。”
“而你們呢?暗殺聯邦司令,向帝國出賣情報,用我妻子和女兒的性命來威脅我……我女兒今年才四歲!”
何友友瞪圓雙眼,憤怒地訓斥道:“爲了勝利,爲了消滅那些凌駕於法律之上,與你們不同路的人們,你們不惜破壞這種精神,把自己凌駕於法律之上,你們和你們仇視的人們有什麼區別?這樣的你們,有什麼資格去談解救帝國的不公平?”
這些狂熱的聯邦軍官提醒了他,驚醒了他,原來身爲一個帝國人,並不是天生的原罪,這個宇宙中無處不存在因爲各種理由而產生的罪惡。
幽暗的地下房間裡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很長時間之後,陰影中的褐發軍官聲音微啞說道:“所以,我們將來也會被掃入歷史的垃圾堆,不過……”
旋即他擡起頭來。驕傲冷漠說道:“但將來無論誰來書寫歷史,都不能否認,我們的行動,推動了段歷史的前進,做出了自己的貢獻,我們不爭朝夕,只爭萬年。”
褐發聯邦軍官發自內心的驕傲與那種殉道似的表述,落在何友友的眼中,只是荒謬可笑的狂熱亢奮,瘋了,所有人都瘋了。
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其實自己何時又能真正看穿。褐發聯邦軍官低頭瞬間,旋即再次擡頭,依舊從容優雅自信裡透着驕傲,看着何友友微笑說道:“我們送你去百慕大的時候,你可以試着逃去帝國,但你沒有。”
何友友身體微僵,想到那次與帝國皇家情報署專員的會面,想到當時自己的心理掙扎,不由握緊了拳頭,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之中。
“可你沒有逃,因爲你捨不得自己的夫人和女兒,擔心你逃走之後她們的遭遇。”褐發軍官微笑着讚歎道:“在這方面我很欣賞你,一個帝國人爲了聯邦裡的家庭,居然有勇氣放棄生存的機會。”
何友友沒有說話,沉默地低着頭,想念自己的妻子女兒,心情低落而傷感。不知自己死後她們可會活的好,不知她們能不能知道自己死亡的消息,不知道柔斯明年能不能把那個小商店開起來,不知道女兒長大後會不會給別的男人拿拖鞋。
不知道,自己死後,所關心愛護的一切會發生什麼,全都不知道了。
“我很難信任像你們這樣無恥的人,但我除了信任你們的承諾,也沒有別的辦法。”何友友低頭說道:“說吧,你們最後還要我做什麼,不要忘記,你答應我讓她們活着。”
“很簡單,把這件事情結束。”
褐發軍官遞過去一支簡易的錄音筆、一把樣式樸素的黑色手槍。
何友友接過錄音筆,卻沒有拿起手槍,他怔怔地盯着桌面上的黑色金屬手槍,目光又擡起來,落到對面那名軍官在陰影中若隱若現褐色的發和挺直的鼻樑線條上。
幾分鐘後,一聲槍響。
……
……
地面林場已是一片暮色,西門瑾從經年陳腐舊葉堆間爬出來時,入目處正是遮天蓋地煞眼的紅,就像是剛纔從何友友額心間迸出的血花一般,他微微怔了怔後,靠在一顆大樹旁。取下棕褐色的假髮,點燃了一根菸,看着遠方落下的太陽和夕光間的軍事監獄建築,久久沉默不語,略感唏噓。
何友友最終沒有揀起那把槍向他開槍。
那個傢伙應該是個好人,幸虧自己沒有成家,不然如果輪到自己選擇,在臨死絕望恨怒與妻子女兒安全之間,還真不知道應該怎樣選擇爲好,西門瑾深吸了一口煙,在淡青色的煙霧間想到。
他坐了下來。靠着大樹打開手中的工作臺,手指快速地操作,將電腦中相關資料與何友友電子簽名的文件,化爲信息片段向太空中傳了出去。
從一開始的時候,他們就沒有想過殺死何友友——一顆掌握在手中的帝國種子,並且通過鍾瘦虎之死將要贏得帝國方面無窮信任的反間,對於聯邦來說,意味着難以想像的巨大利益。
然而他們沒有想到,這個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夠超越憲章局的權限,知道他們隱藏下來了一顆帝國種子,並且將這件事情揭了出來。
西門瑾的眉頭深鎖,於暮色青煙間苦苦思索不得其解,根據憲章局那邊的情報,許樂擁有第一序列權限,問題在於:他憑什麼能夠擁有如此高的序列權限?
一陣驟急如雨的腳步聲和炸雷般的暴吼,打斷了他的思索。
“不許動!”
“把手舉起來!”
“不要動!”
二十幾名全副武裝、殺氣騰騰的聯邦士兵宛若天降,出現在林場邊緣,手中端着各式各樣的武器,將西門瑾包圍在了中間。
這些明顯訓練有素的精銳戰士一出場便完全掌控了局勢,只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們依然表情嚴峻地咆哮不停,似乎感覺非常緊張。
反而是被包圍的西門瑾卻依舊一臉平靜,手指間還夾着那根燃燒了一半的香菸。
平靜只是一種表象,因爲他很熟悉這羣士兵,所以才能強抑心頭震驚,僞裝冷漠。
鐵七師近衛營特種連,西門瑾當年最直接的下屬,結果今天居然把槍口對準了他。
“不要動!”
鐵七師特種連連長平端着潘能微衝鋒槍,瞄準了西門瑾的眉心,嘶啞着聲音吼道:“營長,你不要動,不然我只好斃了你!”
菸捲從指縫間滑落,西門瑾低頭用軍靴踩熄,並沒有按照這些士兵的要求,保持絕對的靜止,反而擡起頭來盯着那名連長的雙眼,向前走了一步。沉聲問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鐵七師的連長跨前一步,用冰冷的槍口抵住他的眉心,沙啞說道:“營長,我不知道我們在做什麼,但如果你再動一步,我就真的只有開槍了。”
“這是師長的命令。”
……
……
古鐘號遇襲事件聯合調查小組裡的其他部門,並不知道發生在軍事監獄十幾公里外林場間的這一幕。參加調查的鐵七師官兵,以最快的速度,最隱秘的方式,將他們逮捕的目標通過一艘軍用戰艦送回了S1。
首都特區新瑪大道44號,杜少卿坐在辦公桌前,面無表情地看着聯合調查小組呈送上來的相關報告,身後有雨點輕敲他窗,屋內屋外的光線都有些昏暗。
寬大的書桌前,西門瑾低頭站立,他的雙手被高強度塑料繩反綁住小指,沒有辦法動一根手指頭。
杜少卿沒有擡頭去看他,只是沉默地審看報告,房間裡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直到這種壓抑的氣氛快要令人窒息時,他才擡起頭來看了西門瑾一眼,說道:“我以前就和你說過,有很多手段是我不能接受的。”
……
……
(以前最愛紅豬俠寫的慶熹,她的偏好是章節名均用人名,這兩章我恰好也都是用人名,恰好是極重要的兩個人,西門瑾的身份貫穿這本書前半段,不用猜謎,只是需要時間點出來,今天剛剛好。
地板因爲我的錯誤被水淹了一點點,我和領導都是大而化之的人,想看明天能不能幹,懶得給地板商打電話,因爲真的怕麻煩,嗯,應該能幹,因爲漏出去的水很少來着。
不過心情還真是有點複雜啊。)(!)